房其琛没有说话,用桌子上的茶壶浇灭了香炉,这个举动让康迪松了一大口气。
“听过魔幻森林的故事吗?”他问道。
“那个有妖怪会从衣橱里爬出来吃小孩的鬼故事?”副官回答的有些不确定,然后他就看着顶头上司一把拉开了简陋衣橱的大门,露出了橱壁上一副绣着斑斓森林的挂毯。
康迪盯着挂毯,一时间有点噎住,然而这还没有完。
房其琛掀开挂毯,手按在机关上,只听一声脆响,有机括运转的“咔咔”声自地底传来,衣橱底部的木板连同地砖一起缓缓打开,露出了藏在下面的地穴。
“为什么?”康迪看着衣橱里的暗道有些傻眼,显然对己方轻而易举的破解机关很不适应。
“居住在魔幻森林的魔鬼会在午夜爬出衣橱,被他们诱惑的人会坠入深渊……这个故事我小时候听过很多遍。”
站在地穴前,房其琛看着黑洞洞的入口语气冷淡,康迪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他们所要面临的最大敌人同时也是前者的生身父亲。
可是,依照吓唬孩子的童话来设机关,血色苍穹的首领竟然是这么恋旧的人吗?
还没等他去深想凌阁萧此举的怪异之处,房其琛一声“拿来”就打断了康迪的思路。看着青年伸出的手,他赶紧从腰间的武装带上取下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尼龙布包。
“vi型雷神之怒,只有一颗。”
将尼龙布包递给青年,他推了推鼻梁上快要滑落的眼镜。
“碰触地面的45秒后会爆(炸),保守估计,整个村子都会被炸飞。”
他所说的雷神之怒是军部特供炼金炸(弹),因为制作不易和成本高昂,唯有遭遇久攻不下的硬骨头时,它们才会被请出落满灰尘的仓库。
然而,制作不易和成本高昂都是托词,雷神之怒被封存的真正原因,唯有领教过的人才知道。
像是听不懂对方的掩盖在平淡语气下的紧张,房其琛接过了极为危险的布袋,“汇报情况。”
康迪重新拿出仪器,看着上面依次亮起的光点,“一队已搜索完毕,退到了村外,二队已渡过村后悬崖,狙击点布置完毕。”
“康迪,”房其珩点了点头,问了一个颇为突兀的问题,“你的百米成绩是?”
陡然紧张的副官咽了一口唾沫,“5、5秒?”
“有点悬。”青年轻描淡写的说道,“记得捂耳朵。”
说完最后一个字,房其琛松开了抓住尼龙袋的手指。裹着雷神之怒的袋子毫无阻碍的落进了衣柜下的地穴,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跑!
这是康迪脑子里仅剩的念头。
“他们说,大公子就在村子外。”
闲聊声传进耳朵的时候,尼士正在例行巡逻,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拐角处神情亲密的男女。
女方是少见的叛逃向导,正用对普通人来说是耳语,对哨兵来说堪比大声嚷嚷的音量聊着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而男方是他的手下,正陷在与向导亲密接触的幸福里,唯有听到“大公子”三个字时脸颊才会不自然的抽搐一下。
大公子,这个称呼其实很有讲头。
从本心出发,组织成员们很想亲切的呼唤这位战场上的刽子手为狗崽子,但考虑到狗崽子的爹就是他们的顶头老大,只能咬牙放弃这个美好的想法。
骂是不能骂的,他们还想多活几天。
敬是不能敬的,死去的同伴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折中来,折中去,最后就取了“大公子”这样一个中性的称谓,大有“我只是看在你老爸的面子上才这么叫”的意思。
不过,在巫毒烧村事件之后,这个称谓在血色苍穹就等同了禁忌。
那场差点就能席卷王国的致命瘟疫出自血色苍穹的一个实验室,为了讨好首领,那群疯狂的研究者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毒株洒进了王国边境的村落里。
本质是巫毒的瘟疫无法被任何药物治愈,死神的阴影笼罩了整个边境,直到时任战场指挥官下令烧村。
那个指挥官的名字,叫房其琛。
也就是在哪一天,横行无忌的血色苍穹遭遇了噩梦。
房其琛烧掉了感染巫毒的村落不错,前提是他把潜伏在村落附近的血色苍穹分部成员打断四肢后扔进了巫毒横行的村子,那些恨他们入骨的村民拖着骨瘦如柴的身躯,从四面八方爬来,一口一口啃噬着仇人的血肉,直到后者变成他们的同类,一同在熊熊燃烧的烈焰里化为灰烬。
讽刺的是,无法无天和悍不畏死并不是一对孪生兄弟,那一把火直接烧破了血色苍穹不少人的胆子。
其中,就包括了尼士。
“当初就不该接下善后的活。”
回想起那段差点被搞自闭的经历,他心中又一次涌上了懊悔,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心理阴影该有还是得有。
正感叹人生艰辛,他就听到一阵熟悉的机括运转声——有人打开了基地的入口。
尼士敏锐的感到了不对。
房其珩已经回来了,驻守在村子里的斥候“村长”也紧跟着下来了,眼下村子里只剩下了看守大门的眼线,而没有上面的命令,眼线绝对不敢擅离职守。
不好!
他立马向入口处跑去,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一包分量不轻的东西正从入口砸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分贝不小的“嘭”。
与此同时,机括又吱吱嘎嘎的运转了起来,来自头顶洞口的光线重新被机关所遮挡。
入口的守卫围在尼龙袋周围,谁也不敢轻易上前。尼士粗暴的推开挡在身前的哨兵,对着中央的空地猛吸了一口气。
他嗅到了陌生金属的味道。
不同于基地的陈旧锈味,尼龙布包里的东西散发着略微刺鼻的混合气味,仔细品的话还带着点点甜味,而这个味道正越来越大。
什么鬼?
有人扔下来了个超大号的熏香球?
一头雾水的尼士抓了抓头发,穿过紧张兮兮的下属,轻手轻脚的走到尼龙袋前,小心翼翼的挑开了袋口。
那是一个足有苹果大的红褐色球体,静静地躺在地上,而它的顶部则有一个电子屏幕,上面有猩红的数字显示着25,下一秒就跳到了24。
尼士的瞳孔瞬间收缩,某些久远的记忆开始苏醒。
“跑!所有人都跑!要跑出一公里!”
他大声嘶吼着,直接喊破了音,转身冲着指挥室的方向飞驰而出。
但是已经想起球体来源的他心里很清楚——已经太晚了。
没人能在24秒里跑出一公里,哪怕是哨兵也不行。
况且,这颗雷神之怒,只是开胃菜。
第80章 盟友。
基地被点燃了。
踩在只有一脚宽的台阶上, 看着从通道口喷涌而出的金黄色火焰,房其珩意识到了这一点。
在她身旁不远处,凌阁萧与阿映一同站在建造于峭壁的平台上, 腰间都系有手臂粗的绳索, 而绳索的尽头则系在了连接两座山崖的滑索上。
早在有哨兵进屋示警的时候,凌阁萧就带着二人顺着逃生通道离开了基地。他们前脚刚走出通道,后脚爆炸声就接连传来,山体的震动加剧了脚下台阶崩塌的速度, 仅是几秒钟的功夫,就切断了唯一的逃生之路。
“阿琛这个臭小子, 心够狠这一点倒是很像他妈, ”面对的化为火海的基地, 凌阁萧仍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在这方面, 阿珩你还有的学呢。”
“学什么呢?”她听到自己声音缥缈, “如果我像你们一样六亲不认, 我很好奇, 那你晚上还睡得着吗, 父亲?”
“明明逃过一劫, 你听上去却很遗憾啊。”凌阁萧含笑看着她,如果忽视了阿映拎在手里的木匣子, 倒是真是有几分慈父的模样。
“我只是觉得很巧,”目光扫过半低着头的丈夫,房其珩一挑眉,“我刚刚才想到哥哥,他现在就来了,或许我才是那个更接近荒野女巫的人?”
“荒野女巫”四个字一出, 凌阁萧就眯起了眼睛,随后又轻声笑了起来,“你倒是点醒我了,鸡蛋确实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老师,”一言不发的听着父女二人交锋的年轻向导突然打破了沉默,“有人……”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一道黑影突兀的出现在了布满火焰和毒气的通道口,领先一步揭露了他尚未说完的警示。
那人是与爆炸引起的冲击波一同到来的,他背对着三人,与破碎的门板一起砸落在了地上,至此,热浪毫无阻拦的涌上了平台,舔舐着每个人的身体。
火药味与毒气一齐灌入了房其珩的喉咙,使她的肺部在瞬间变为了不堪重负的破风箱,发出了呼哧呼哧的悲鸣。
躺在地上的男人脸已经在熏烤与烧痕的双重作用下变得面目全非,可她还是通过那双熟悉的上挑眼角辨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尼士,她那个在感情方面随便到令人上火的讨厌同僚。
“咳咳咳咳……军部那群疯子……”尼士蜷曲在地,吐出了一嘴的血沫,右手的位置已经变成了血肉模糊的肉块,“他们要直接……炸死我们!”
房其珩弯下腰,仔细观察着男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和嵌入皮肤的碎渣,人肉被烧焦的味道影响着她的嗅觉,可浓浓的危机感依然令她脑中的警铃大声作响。
在血色苍穹里,风流无度的尼士是仅次于她的哨兵,如果连他都没逃过爆炸的波及……那么基地里此刻恐怕已经没有活人了。
“没想到会有人能扛过雷神之怒,这倒是意外之喜。”看着渐渐失去意识的尼士,凌阁萧扭头对身畔青年温声说道,“阿映,杀了他。”
什么?
听清男人的命令后,房其珩陷入了愕然。她眼睁睁看着丈夫走到重伤的同僚面前,伸出了平日里用于安抚自己的精神触手,狠狠的戳向了男人的精神壁垒!
“噗。”
随着什么东西被刺破的声音响起,原本气息微弱的尼士突然睁大了眼睛,身体不自然的弓起,双手成勾状,从房其珩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青色的经络,而他本人则维持着惊愕的表情,却又很快变成了茫然。
一旦失去了精神屏障的保护,哨兵会在席卷而至的信息之海中彻底迷失自我,换言之,就是无可逆转的神游症。
对于已经在濒死边缘徘徊的尼士而言,这等同于判了死刑。
“为什么?”看着男人失去神采的双眼,房其珩眉头皱成了一个死结,“现在救治的话,他还能活。”
“你说的对。”凌阁萧和蔼的点头,“可问题是,我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他是你的手下啊!
在将心里的答案脱口而出之前,哨兵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于是她换了一个说法:“血色苍穹的主要力量经过了这次爆炸已经十不存一,你现在抛弃他,并不是明智之举。”
房其珩自认为切中了父亲的痛点,谁知,对方却给了她一个完完全全出乎意料的回答。
“你知道吗?我当初建立血色苍穹,不过是为了向暄容证明,我才是正确的那个。”男人说的一派轻松,“可现在暄容已经走了,我也不再需要这个用来跟她别苗头的小玩具了。”
面对生死一线也没有变过脸色的女哨兵,此时此刻,看着温文尔雅的父亲,却觉得毛骨悚然。
“拿着。”
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凌阁萧将手中握着的军刀抛向了女儿。
“从小我就教过你吧,越有价值的人活得越久。”
房其珩接住军刀,不解的看向父亲。
“你刚才说,比起其琛,你才是最接近荒野女巫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