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怎么样吧。”
只见他愣了一下,然后他的眼角微微一弯,流露出些许难以言喻的温柔神色来,看得她觉得自己的周身好像更燥热了,心跳也是很快的,一下,又一下。那急促的心跳声仿佛在她整个躯壳内回响,五脏六腑都连带着震颤起来,耳膜似乎也在嗡嗡作响。
她不敢再看他,就微微别开头,错开了对视的眼睛,握着他的手也像触碰到火源一样飞快松开了。她手足无措地将汗湿的手心隐秘的贴在柔软的睡衣上,偷偷地、慢慢地擦掉手心里的潮湿汗液。
也是这时,她感觉自己的鼻尖被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像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离,留下一点儿清浅却迷人的乌木沉香的味道。那气味萦绕在她的鼻尖,仿佛在她的心湖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熟悉的低沉悦耳的温和嗓音也随之在她耳边响起。
“当然可以。”
她缓慢地眨了一眨眼,抬起头来,正对上他含笑的眼睛,然后他收敛了一些脸上的笑意,神情甚至称得上矜重。
“能听见你这么说,”他轻而缓慢地说,“……我很高兴。”
第51章
第二天一早, 温恂之就把虞幼真摇醒了,他们准备开车上子梅垭口。昨晚睡前他们查阅了天气软件,显示这几天天气都是晴,虞幼真看这天气预报, 想到今天那劈头盖脸的风雪, 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个好像不太准”,可话虽如此, 第二天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起了一个大早, 上垭口那儿蹲点,等日照金山。
他们出发时天还未亮, 照不清路,并且时至深冬, 地面偶尔会有结冰积雪, 因此为了确保行车安全,他们开得极慢, 不过也在黎明将晓前赶到了子梅垭口上。
由于昨天先是起了雾,后面又下了雨夹雪,天气情况堪忧,所以虞幼真昨天并没有看到贡嘎雪山的全貌,而今天的天气明显要比昨天好许多。
山路颠簸, 这一路开过来,虞幼真那点早起的睡意早已消失无踪了,这会她发觉天气不错, 精神更是振奋。
车辆刚停稳,虞幼真就迫不及待地拉开车门, 抱着她的宝贝设备们到处绕圈,在空地上找好的机位。温恂之也下车过来帮她, 两人合力捣鼓了好一会儿,才把东西都布置好了。
虞幼真直起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功告成!”
温恂之望着她笑,“开心吗?”
虞幼真用力地点一点头,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说:“希望今天能拍到好看的日出。”
温恂之没忍住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虞幼真一下子抱住头,抗议道:
“我头发都乱了!”
他无视了这抗议,很坏心地又用力揉了好几下,把她一头柔顺乌黑的头发彻底揉乱。虞幼真气急,伸手就要拧他胳膊,却被温恂之一下子钳住两只细细的手腕。
“不闹了不闹了。”他笑着说。
虞幼真:“……到底是谁在闹啊!”
她用力地甩甩手,却不料他扣紧她手腕,一个用力,顺势将她拉入怀中,甚至还还转了个面,让她背对着他。这突然的举动顿时令她身形微微一僵,可他却很快便放开她的手腕,转而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然后他略微躬下身,温热的鼻息洒在她的脸侧,略含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幼真,你看到了吗?”
虞幼真下意识侧过头,问他,“什……”
话音未落,她感觉自己的嘴唇轻轻地蹭过一片光洁的皮肤,她甚至能闻到须后水的味道。
她睁大眼睛,睫毛微微一颤。
……她好像,亲到他了?
觉察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她慌乱起来,连忙向后退了几步,想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然而她太着急了,以至于左脚绊右脚险些把自己绊倒。
温恂之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帮助她稳住身形,等她站稳之后,他眼角弯了弯,颇有些促狭地点评了她一句:
“小冒失鬼。”
虞幼真:“……你!”
温恂之却向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前方,她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过去,而后便是微微一愣。
此刻,天光已微微亮起,流动的潮湿的雾霭慢慢散去,整个天地从冷色调渐渐转暖,暖金色的晨光一点点攀上贡嘎雪山的山体,“蜀山之王”贡嘎雪山巍峨的山体徐徐显现出来。
“要日出了。”他轻声说。
她仰起头,视线顺着贡嘎雪山的山体往上看,一直往上,直上看不见的云端尽头,眼前的景色让她感觉到头晕目眩,令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太近了,贡嘎雪山高大巍峨的山体半藏在厚重的白色的云团之中,不肯露出全貌,仅仅是这露出来的一部分,已经足以让她感受到蜀山之王的气势,令她感到震撼。
当人长期身处在钢筋水泥浇灌而成的城市中,环顾四周都是人造物,吃穿用度一应精细且舒适,很难不生出娇奢淫逸的心理,久而久之,很可能就会淡忘那份对自然的敬畏,只有重新把自己抛入旷野之中,置身于苍茫大地之上,那份来自远古的对大自然造物主的崇敬才会被再次唤起。
譬如现在。
凛冽的寒风刮过她的面颊,但她却觉得一点儿也不冷。
她操控着无人机升空,试图飞得高一点,更高一点儿,好让她看清贡嘎雪山的全貌。无人机越飞越高,穿过轻薄的雾气和成团的白云,拔升至更高空,终于看清了云上的世界——贡嘎雪山身披白雪,像高高在上的君王一样端坐在云里,背后是明净高远的蓝天,显得它是那么地圣洁雄峻。
只是很遗憾,一直有云团萦绕在山顶和山腰上,就像帝王冠冕前悬垂的十二玉旒,令人看不清它的全貌。
温恂之也靠近过来,看无人机回传的画面,发觉这一幕似乎有些眼熟。
“我好像在你的电脑屏幕看到过很像的照片。”他问,“照片里的那座雪山也是贡嘎雪山吗?”
“嗯?”虞幼真回头看他,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事儿。
温恂之提醒道:“挺久之前的了,大概在你准备论文那阵子,我俩有过一次深聊,关于选择方面的,你还记得吗。”
虞幼真想起来了,她点点头,道:“是的,那张照片也是贡嘎雪山。”
他笑起来,笑声低而沉,“你是看到了那张照片才突然想来这儿的吗?”
虞幼真这次却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道:“不是的。”
他偏头看去,她低垂眼睫,如编贝般的牙齿咬着下唇,高原气候干燥,她一向润泽的嘴唇现在微微起了皮,再被她这么一咬,留下了一小排清晰的牙齿印,而后她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
“以前,我爸爸曾许诺过要带我来雪山看日出,后来……你也知道。”
“你还记得吗,我们领证那天是个阴天,下了点雨。妈妈和我去接爷爷,那时候爷爷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他望着车窗外边,说‘要是个晴天就好了’,他的表情……看得我很难过。后来,爷爷下葬那天,也是个阴天,下了雨。”
他愣了一下。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抬起眼睛,对他笑了笑,说:
“所以我才想来这儿看日出的。”
温恂之凝视着她,眉头慢慢地皱起来,然后他忽然脱掉手套,捧起她的脸颊。她的脸颊很小,他的手却很大,可以轻易地捧住她的脸,他的拇指在她的脸颊上摩挲了几下。
“你别哭啊。”他哑声说。
他凝视着她的目光很专注,眼里全是不加掩饰的担忧和怜爱。虞幼真一愣,她本来没有想哭的感觉的,可被他这么一说,又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竟渐渐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该怎么形容她这一刻的心情?
难过,委屈……很复杂。
她低下头,咬住嘴唇,闷声反驳道:“才没有没哭。”
他没说一句话,沉默地拢着她的肩头往他怀里带,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能闻到他身上令她安心的气味,也能感受到他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的脊背。
他在无声地安慰她,告诉她,他在。
她闭上眼,忍住鼻尖忽然翻涌上来的酸涩。
人是很强大也是很脆弱的生物,可以在打击中一次又一次站起来,甚至不惧反刍伤痛,但同时,只要一个关切的眼神,一句真切的关心的话,就可以让人丢盔弃甲。
就像现在一样。
他从始至终都很沉默,只有那轻轻拍打着她肩背的手证明着他一直陪在她身边。
恍惚间,她想起爷爷过世的晚上,他急急地敲开她的门,走近来,一直走到她身边来陪伴她,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把她抱在他的怀里,抱得很紧很紧。
在那个仿佛要在哀痛中溺亡的夜晚,他是她漫天洪水中唯一的救命的浮木。
——只要他在,她就会觉得很安心。
虞幼真用脸颊蹭了蹭他的颈窝,不知道过了多久,等那阵难受的劲儿消停了,她才轻轻挣脱他的怀抱。
此时,天已经比先前亮了许多,日光穿透云层,千束光芒自云端倾泻而下。
她有点不好意思,抬眼望天,恰好看见缠绕在贡嘎雪山上的白云,她伸手指了指,说:
“有云。”
温恂之也抬头望了一眼,“嗯”了一声。
她轻声道:“可惜了。”
她没说可惜什么,但他却明白她的意思,于是他摸了摸她的额发,安慰道:
“再等等。”
虞幼真点点头,他们现在也只能等。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团云还顽固地盘踞在原处,并不肯移动,直到日照金山结束了,天光大亮,它还在那儿。
虞幼真放弃了,她端起相机,对准贡嘎雪山,拍下最后一张照片。她低头检视这张照片——贡嘎雪山屹立在画面的正中间,暖金色的晨光擦亮了它上半截山体,将那雪白而冰冷的积雪都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浅金色。
这张照片跟她看到的那位博主拍的照片像极了——除了有厚重的云层。
不过算了。
她拉高围巾,围住被风吹疼的脸颊,轻叹了口气,道:“也挺好了。”
遗憾是常有的。
今天她也看到日照金山了,应该知足了。
这时,在她身侧的温恂之忽然说:“我们先不回去了。”
虞幼真:“什么?”
温恂之望着前方,温声说:“我想再看一次日出。”
她错愕地抬起眼,问:“啊?你不回港城了吗?”
“回啊。”他说,“但不是现在。”
他脸上露出些许回忆的神情,道:“以前还在国外念书时候,我和友人去阿斯本山滑雪,在那儿过了两晚。晚上我们喝酒聊天,抬起头看到星河满天,我们就一直聊啊聊,聊到了日出……忽然有点想念那个场景了。”
他垂目看向她,眼角微微一弯。
“幼真愿意陪我重温一下吗?”
第5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