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料,下一秒,她便听见他声量很轻柔,语气却很坚定地对她说:
“我们有的是时间。”
她怔怔地望着他,他的目光温和,瞳孔剔透如琥珀。他干燥而温暖的掌心触着她的额头,袖口停在她的脸颊旁边,送来一丝沉稳的木质香,是她熟悉的乌木沉香的味道——好像不管在什么时候,遇见什么事情,他都一如既往地坚牢而不可转移。
这一瞬,她竟然在猜,他是在说他们有的是时间去等这雪山的日照金山,还是在说……
他们两个之间,有的是时间。
他这是在和她说……他会陪她吗?
她的心绪都难以遏制地潮起潮涌,在这个时间节点,听到他这样几乎类似表白的话语,这令她很难不多想。她一直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伴侣关系就像她父母那样,不用说很多,只要一个眼神的交错,就明白不论何时何地,都有对方相伴,跨过一切艰难险阻,直至人生的尽头。
可是他是这个意思吗?
还是说,这只是一句切合此刻情形的,基于兄长身份的安抚?
她难捱眼热,不能再想下去了,只能紧紧要住牙关才能勉强按捺住她的既酸又甜的心情。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便慌乱地垂下头去,直至深呼吸了好几下,整理好情绪之后,这才重新仰起脸,对他笑了笑。
“嗯。”
第50章
等下他们到子梅垭口底下的小村庄,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雨夹着雪向下飘,本就破烂泥泞的道路更难走了。
两人决定就近在小村庄里过一夜,第二天再起个大早, 上子梅垭口去看看能不能看见日出。
本就处于冬季, 又位于几千米的高原之上,气温更低, 虞幼真被冻得够呛, 只想快点安置下来。于是他们便近租住了一幢小木屋。高原上小村庄的住宿条件自然是比不上城里的,两张床并排挤放在不大的房间里。这房间虽然不大, 却五脏俱全,他们所有急需的东西都有——wifi、热水和取暖器, 虞幼真觉得很满足了。
天气冷, 他们进了房间之后,温恂之就催促虞幼真赶快去洗澡, 好暖暖身子,虞幼真也不跟他你推我让地客气,点头道了声谢之后,就拿了自己的衣服就去洗澡。
他们这一天都在外奔波,尘雪漫天, 兜头蒙了一脸的灰土,加之舟车劳顿,筋骨都要被那搓衣板一般的石子路颠散了, 这样一场温暖而畅快的沐浴结束后,虞幼真才感觉她终于又活过来了。
外间, 温恂之已经将行李都整理好了,放在角落, 还把电子设备都拿了出来,在床头柜上搁了一排,放那儿充电,而他自己则是除去了外衫坐在椅子上,此刻正皱着眉看电脑,修长的手指时不时敲打一下键盘。
虞幼真整理好换下的衣服,垒在他已经叠好的外套上边。温恂之还坐在原处敲键盘,她路过时低头瞟了眼,看到是回复邮件的界面,便顺口问了句:
“又在工作吗?”
温恂之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过了会儿,虞幼真把东西都收拾好了,那边温恂之还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样子,她催他去洗澡催了几次,他每次都是应了一声,没有一点儿要挪位的意思,到后边她也不吱声了,等他都弄完,自然自己会去洗漱。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合上电脑,瞧着应该是结束了。
虞幼真顺口问了句:“ 工作都处理完了吗?”
温恂之捏着眉心,刚才看电脑看得眼睛有点酸涩,“暂时是没事了。”
她听到这回答,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其实还有事儿,但是暂时不需要他操心了,不过后续可能要继续跟进——他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完成吗?那要不要提前回去?一想到这儿,她跳下床,趿拉上拖鞋就往浴室那边跑。
浴室的门没关,温恂之正弯着腰洗脸,他舀起水往脸上泼,水沾湿了他的脸庞,像鸦羽一样的眼睫也被打湿,变成一小簇一小簇的。
虞幼真想问他的话忽地卡在喉咙。
她发现当他闭上了那双深邃而富有压迫力的眼睛后,这幅皮相看起来格外年轻英俊,甚至还有点儿……欲——那未擦干的水从他脸上滴落下来,顺着喉结和颈侧向下淌,流过那颗极小极艳的红痣上,极尽缱'绻旖'旎。
他闭着眼抬起脸,伸手去抽洗脸巾,她默默收回视线,递了几张过去给他。他触碰到她的指尖,猜到是她,他笑了一声,道了声谢,拿过纸巾不紧不慢地擦了水,这才问她:
“怎么过来了?”
虞幼真回过神,眨一眨眼,说:“过来……过来是有事儿想要问你。”
温恂之:“什么事?”
虞幼真:“我在想,我们要不要提前回港城?”
“为什么提前回去?”他眉梢微挑,“你不想看日出了?”
“你的工作不是很忙吗?”她小声说。
“还好,我能解决的。”他说,伸手在她后颈捏了一下,催促她说,“天气冷,你快睡回床上去。”
“可是……”
她还想再继续说,却对上他略带笑谑的眼神。
这是什么眼神?
他笑着挑明意思:“幼真你这是不打算让我洗澡了吗?”
虞幼真下意识反驳:“不是啊?”
他扬了扬下巴,“那你现在站在这门口是……”
虞幼真意识到现在情况不太对劲,她僵硬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说:
“……您先洗。”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她在这轻笑声里落荒而逃,飞快缩回被子里。太尴尬了,她摸出手机想给梁如筠发消息,却看到万文东在半个小时之前拍了拍她。
-yuyz:怎么了?文东哥?
-万文东:哦,没事儿,就是想问问你们玩儿得怎么样?
虞幼真挑起眉,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回复。
-yuyz:挺好的呀
-万文东:那就好,那就好,好好玩。
两人又礼节性地寒暄了几句,这才停止了聊天对话。虞幼真把手机抵在下巴,渐渐皱起眉,其实平时她和万文东都没什么联系,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会互相发消息,互道祝福,这下他忽然给她发来这样一条消息……她想来想去都只可能跟温恂之有关。
不多时,浴室的门开了,温恂之从里面出来,瞧见她已经窝在床上了,一副准备睡觉的样子,说了句:
“我很快弄完关灯。”
虞幼真连忙说不着急,让他慢慢弄。
温恂之笑着说,“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去子梅垭口上看日出呢,得早点睡。”
说着他走过来,在她床头边上放了一瓶装了温水的保温壶,是给她夜间口渴了喝的。他放下水壶时,虞幼真敏锐地发现他的手背上有零星几点红痕。
虞幼真坐直身体,“哎”了一声叫住他,“温恂之你过来,手让我看看。”
温恂之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怎么了?”
虞幼真见他不动,便拽住他的衣袖,把他按在自己床边,强硬地拉过他的手,嘟囔着说:
“叫你过来你就过来嘛。”
他有一双很好看的手,骨节分明,有如白玉,但现在那双手的关节处红红的,看起来不太对劲。以前留学的时候,她见同学手上也有过这种红色的创伤,说是冻疮。
“你这个是……冻疮吗?”她指着那几处,有些不太确定地问。
温恂之低头看了一眼,拉长袖子盖住手背说:“应该是的。”
虞幼真皱起眉,“你怎么会长这个?”
温恂之说:“以前年轻的时候跑业务拉投资么,不太注意。”
他的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的,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
虞幼真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低下头,用拇指轻轻地碰了一下那处创口。温恂之见她状态不对,刚想说些什么话来缓解一下,却见她忽然跳下床。
“你等一下。”
她去翻自己的化妆包,翻出自己的面霜,又从台上抱了小太阳过来,放到床头柜上,捣鼓着启动那机子,暖融融的热意传过来。
她转头冲温恂之挥挥手:“来。”
温恂之坐过去,虞幼真伸手拉住他的指头,她皱着眉头,把他的手拉到那热吹风面前。暖融融的热风吹在他的手上,暖和,却也带来刺刺麻麻的疼,温恂之下意识抽回手,并不想让她看到手背上的冻疮,然而却被她更用力地抓住了。
她把他的手拉到自己怀里,挖了一大块面霜,往他的手指头涂,一边涂一边细声细气地说他:
“你这人……怎么都不知道照顾自己的。”
温恂之一怔,没讲话,目光下意识落在她身上,她正低着头认真给他涂手,长而卷翘的眼睫毛垂着,眨动眼睛时,像轻轻扇动的蝴蝶翅膀,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将它惊起。他笑了一下,放松下来,任由她摆弄自己的手指头。
他老老实实地让她涂护手霜,什么也没说,那双结实有力的手就静静地搭在她的大腿上,手背隐隐显露出青筋的形状。
毫无疑问,这是一双漂亮的男人的手。
渐渐地,虞幼真觉得有些不自在了——这一刻,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但她却感觉他们之间仿佛有暗潮在涌动,一些微妙的幽暗的情愫在夜色的掩盖下吐露芬芳。
她涂面霜的动作越来越慢,她觉得她必须要找一些什么话来讲,才能打破现在这种让她无所适从的的局面,她想起刚才万文东找他的事儿。
于是她状若无意般说道:“温恂之,我们真的不用提前回港城吗?”
温恂之却盯着她瞧了好几眼。虞幼真被他看得莫名,问他怎么了。
他眉梢一挑,说:“我忽然发现,现在幼真都不叫哥哥了啊。”
虞幼真心跳一滞,像被人戳中心事那样,她强作镇定,给自己找理由:“名字不就是让人叫的吗?怎么?你不是叫‘温恂之’这个名字吗?”
她盯着他,故作凶悍道:“难不成你想让我一直叫你哥哥吗。”
温恂之听了之后,沉默了片刻,用一种她看得不太明白的眼神打量着她几秒,像是在评估着什么似的,过了会,他一手撑在身后,姿态放松下来,他似笑非笑道:
“想,也不想。”
虞幼真:“……”
什么叫想,也不想?
“所以?”她鼓起勇气问,“你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他却笑着把问题踢回给她:“你觉得呢?”
虞幼真:“……”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才那点儿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很快消散了,她把话题扯回原来的主题上,“那个,我们不要跑题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到底要不要提前回港城。”
温恂之干脆利落地说:“不回。我们这么大老远跑过来,总得看到日出吧?”
虞幼真抿了抿唇,压下唇角的笑意,过了会才说:“可是你的工作呢?我刚才看你工作好像还是挺忙的,要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不好了。”
温恂之笑着打量她两眼,说:“幼真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虞幼真一下语塞,她支支吾吾了两声,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烫,一定是小太阳太热了,她伸手把小太阳转过去对准他,然后才敢抬起眼睛看着他,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