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宜年:“嗯, 大哥情况还好。只是刚手术, 这会儿麻药劲没过, 等他醒了,段淮叙也到了,有什么事他们聊聊就好了。”
说是聊, 可恩幼心中仍藏着情绪。
拿着东西到医院病房时, 家中人都在, 医院走廊地砖是整齐明亮的, 每间病房旁墙壁挂着免洗洗手液。这儿只有消毒水味, 还有病房里那令人不适的味道。
大哥人已经清醒了,只是不太愿意说话, 躺病房里偏头望窗户。
恩幼本以为他是因为工作上的事,万万没想到进了病房, 旁边还站着一位小姑娘。
对方脸庞清透,皮肤白皙,只是仿佛也刚哭过, 鼻尖微微冒着红。
恩幼本来没注意, 之后才认出来,这好像原先认识过的大学妹子, 柯冬菱。
对方手里还拎着一泛白的布包,没怎么讲话,让她坐也不坐,就倔意地站在一旁等,大哥也不跟她讲话,可是两个人之间那微妙又倔强的气氛好像提醒了恩幼什么。
她莫名觉得,大哥这次出事好像是为了对方。
她和二哥心照不宣,没有做打扰。
只是出去后才问:“大哥和这位柯妹妹,他们俩……”
苏父也是为此事头痛许久,在一旁犹豫半天,还是讲了:“那是美院的学生,家里条件不怎么好。可你哥哥喜欢,也在追求她,只是,人家貌似一直不怎么领情。”
恩幼心头跳了两跳。
之后,刹那间就懂了。
原来,苏笙安这次出车祸也是为了保护对方,柯冬菱坐在他的副驾。她并不知两人在车上面对了怎样的事,是谈及到感情情不自禁,还是面对分别歇斯底里。反正一方喜欢,一方不喜欢。
所以,两边没有什么好结果。
但他为了她出事,她又担心,所以小姑娘才会来这。
苏恩幼不免多看了那位女生几眼,以前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还想撮合她与哥哥,可看家中两位哥哥都没什么感觉,殊不知,原来她大哥老早对人家有意思了。
是她之前介绍的那次,还是很久以前?
这些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多过问,把事情留给他们两位当事人去解决。
而病房内,柯冬菱站了许久也还是觉得心中不安,起身道:“苏先生,这次事情谢谢您。我回头会替我弟弟感谢你,只是现在,学校有事,我先走了。”
她要拿起包,病床上的苏笙安才扭头看她:“你对我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柯冬菱脚步微顿,手里拎着的包也迟疑片刻,之后她委婉道:“我有男朋友了。”
苏笙安扯唇:“你应该知道我没有主动找过谁,也没有低头向谁说过这样的话。但我说了,你那位男友他并不是什么好人,而且,上次的夜晚你的大学室友可不是这么说的。”
像是说及什么令人动摇的,柯冬菱眼神微微凝滞。
“抱歉,苏先生,愿您生活安康。”
苏笙安一直等着她的一份答案,没想到最后还是换来这一句。
她迈脚步出去的那一刻。
他也感觉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遥遥坠下去。
望着病房天花板,他有一刻突然想到好多年前段五念想自己妹妹的那个时刻,苏恩幼的男友在国外闯祸出事,她在这边担心忧虑,而自己也作为长兄恨铁不成器,恼妹妹找了这样一个对象。
而那时,温度零下的雪夜,位于京中的男人一言未发就乘着雪意远赴万里。
那一刻,看着妹妹心上意中人颓废的模样,他心中,是否也是这样凄寒。
段淮叙在很久以后抓住了这个机会,可是自己,他的机会在哪呢?
苏笙安突然就懂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有些话,不是他们不说。
而是真的,在一点一滴中刻入了心。
-
段淮叙抵苏时,已经是两天后。
家中人仍是守着夜,他也到了苏家,苏家父母接待了他,此后,两人也一同去医院里探望苏笙安。
并不熟悉的一家子还是没能习惯怎么日常相处,段淮叙来家中时,恩幼父亲也就是很尴尬地到一边去抽烟,望着窗外不知看什么,仿佛是他们中老年人的一种排解方式。
而段淮叙,他作为家属好好探视了一番,没问出事缘由,只是口头寒暄过后,病房门也由人关上,苏笙安躺床上,段淮叙坐一旁和他聊起工作的事。
有关这段时间风波的事,大概会在这场会谈里得到结果。
只是,苏恩幼不会知道他们男人聊了些什么。
父亲问她:“你和段淮叙,没有出什么矛盾吧?”
苏恩幼说:“没有。他很好,也一直都很相信我。”
不过,他向来讨厌背叛一事。
邰子昂出了那事,他再不用对方,这两个月,哪怕对方极尽殷勤他也再未理睬。
更别说她哥哥。
苏恩幼还是很希望她哥哥和段淮叙可以心无芥蒂,和平相处的。
屋内,两男人也平心静气相对。
苏笙安也从前两日的失态里走出来,望着进来后就一直坐他面前座椅内捏着烟却没有抽的男人。
段淮叙同他一样,进门后没有什么话讲,只是胳膊搭着椅背,侧目静静望着窗外。像是看着,这座她从小生长到大的城市。
“苏南,确实是很美好的地方。”缄默许久以后,段淮叙才出声。
苏笙安心头微抖,道:“我出了那样的纰漏,你没有怪我?”
段淮叙指节捻烟,视线看他:“怪你什么?”
“我团队里也有想要出走的。对方和我关系很好,近乎到了总秘书的位置,那份合同,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信吗,他是董事长,是一家公司的总裁。
身处最高位,任何公司大事不经他手,谁信。
可段淮叙看着他眼睛:“我信你。”
这句回答叫苏笙安没想到。
本以为像段五这样的人,这些天对他心中不生芥蒂,那也是该有些根节的。
遇事,他并不是那种好脾气轻易原谅的人,他于工作上态度和情感私人截然不同,事业上背刺了他,背刺就是背刺,不管是失误还是误会,那也是个人过失。
一个管理者出现任何过失,对他来说都是极不应该的事,他会很看不上。
可面对苏笙安,他第一次如此大度。
苏笙安心中都不免提了提。
“是因为囡囡,所以你不怪我的过失。”
段淮叙指节习惯性点了点烟管,烟没点,只是他习惯性动作。
“不,事实上,你提起她,我反而还要怪你。”
“怪我,为什么?”
“你让她哭了。”
苏笙安心中震栗。
在他心里,任何大事、小事,事事都比不过苏恩幼的一滴眼泪。
知晓那份合同上有苏笙安签名的时候,段淮叙第一反应确实是宕机了一下,他接着去看台上表演,可思绪确实是分散了一下。可是之后,心里差不多是有些数的。
他在想,如果是真的,自己会怎么选。
一面是自己的原则,一面是自己认定的兄弟。
还是他爱人的哥哥。
这份情,这份礼,他要做何抉择。
如果是以前,苏笙安出现失误或是真的背刺他。
段淮叙一定不会心慈手软,错了就是错了,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是如今,他不能以曾经的标准来论了。
苏恩幼突然得知他出事,眼泪着急落下来的那一刻,段淮叙心中几乎就有了答案。
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不管是公司还是情谊,哪怕苏笙安今天真的亲手捅了他一刀,那一刀扎扎实实,他也要接着。因为他的恩幼掉眼泪了,她难过了,那么任何事都不重要。
也是那一刻段淮叙才能下定决心,启程过来,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和他进行这场谈话。
“你不提她,我反而不怪你。因为谁都有工作或是决策上失误的时刻,我也没有什么实际性损失,可你提她,我要怪你。”
苏笙安讶异。
段淮叙说:“我前天还准备好好和她聊一聊,突然知道了你的事,她直接急哭了。不可否认地说,我当时真的着急了,第一次感受到没有办法的感觉。这都要怪你,我到现在都舍不得让她哭,可你轻而易举,那么容易地就要她为你掉眼泪。”
说起来,甚至还有点嫉妒。
嫉妒好像只是那么平常两句,但苏笙安这个名字,竟那么容易能牵动她情绪。
即使知道那是因为他是她哥哥,可段淮叙还真有过一瞬离谱念头。为什么,他不是她一位哥哥呢。
知道这些后,苏笙安沉默地低下了头。
“抱歉。”
他曾以为自己最爱恩幼,自己这位妹妹是他和苏宜年疼着宠着到大的,哪怕她嫁出去,嫁的是再好一个男人,那也绝比不上他们兄弟俩对囡囡的爱了。
可是今天,他确实感受到了段淮叙对苏恩幼的情感。那种情感是他一位男性也能真切感受到的,段淮叙是真的很爱恩幼。
“我曾经或许还有些不认可你,可是现在,我差不多可以懂你了。”
苏笙安看着他:“把恩幼托付给你,我不会再担心。你的为人你的能力配得上她,也足够对她好,这就够了。”
“至于感情,我曾经或许还不懂你。怎么会好好地对我的妹妹动心。”苏笙安说着,也侧目看向窗外,好像透过空气也在看另一个女孩。
“现在我懂你了,感情有时就是没有理由的,它到来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它降临到了我心里。”
他自嘲着笑笑:“恩幼曾经开过我一句玩笑,她说哥哥,你现在不管感情,指不定什么时候碰到一个我求也求不来的人。不知道你信不信,我想,我是真碰到了,也陷进去了。”
段淮叙很少听他讲感情方面,但看他这幅模样,也知道是真的入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