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凝轻轻瞥了他一眼,却见他棕黑的双眸显现出淡淡的柔软,像是受伤的猛兽,在温暖的窝里,终于显露出脆弱的一面。
温凝心中蓦然一软,心中的坚持近乎完全崩溃。
她缓缓俯下身,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我去替你煎药,人手不够是其次,其他人动手我不放心。”
“你先歇息,我一会儿便回。”温凝轻声道。
萧云辞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道,“嗯。”
温凝从萧云辞这儿抽出了手,便往大夫的药舍走。
药舍的小伙计一看她,便道,“太子妃殿下,您白日吩咐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有没有其他人知道?”温凝问。
“请殿下放心。”伙计小心将装着那些东西的油纸包递给她,“殿下一定要谨慎,此物不慎入口便是死路一条,分毫都不行,短时间在皮肤上接触无妨,超过一定时日,可能会灼伤皮肤。”
这药舍的伙计正是周叔的人,周叔离开后,便全听温凝的指令,如今周叔昏迷不醒,伙计仍旧如此,不敢违抗,可看向温凝的眼神却极为担忧。
“我会小心使用的。”温凝点点头,将东西藏好,问道,“七日毙确定可以坚持七日?”
“是。”伙计使劲点点头,“不仅在雁山镇的村民那儿有印证,而且不少医术上也有记载此物的特性,按照村民提供的七日毙药丸的功效,便正好是七日。”
“好,多谢你。”温凝缓缓放下心来,“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周叔也不要说。”
伙计一愣,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萧云辞的药熬好了,温凝仔细洗净了手才端过去,刚刚坐下,萧云辞便猛地睁开了眼。
他静静地注视着温凝看似的面容,眼眸眯了眯,“熬了很久。”
“嗯。”温凝将他扶起来,然后亲手喂他喝药。
萧云辞看了看她,然后接过药碗,几口便喝了下去。
“宁宁。”他声音沙哑,“有什么事,都不要瞒着我。”
温凝接过他手中的碗,手微微一颤,垂下头。
“好。”她轻声说,“你也是。”
大夫已经将周叔身上的伤都处理好了,他朝着二位行了礼,道,“周大人已经无碍,如今已经昏睡,微臣这就去替他准备药材,待他苏醒,喝了药便无碍。”
“下去吧。”萧云辞平静说。
大夫走后,此处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周叔呼吸绵长,胸口起伏,看起来确实是睡着了,温凝放下碗,看向萧云辞。
“我先说。”萧云辞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嗯。”温凝轻轻点了点头。
萧云辞此行,目的便是让鞑靼停止杀戮顺城百姓,并拖延时间,让鞑靼七日内无暇他顾。
抵达顺城之后,基本都按照萧云辞的计划顺利进行。
他不仅成功与安排在顺城的内应搭上线,拿到了鞑靼在顺城的兵力图,还弄清了必格勒与绥南王子这两兄弟更多的内情。
而且,因为萧云辞的出现,鞑靼终于终止了屠杀百姓之事,萧云辞佯装谈和,送上礼物,提出释放十几位鞑靼战俘,以示诚意。
也许因为萧云辞演得太好,让之前吃瘪的必格勒找回了威风,顿时如同骄傲的雄狮,提出相当过分的要求,让萧云辞签了几乎等于是将北明大块土地割出去的条约。
萧云辞佯装同意,并要求释放战俘时,必须放他们安全离开,并且日后不再屠杀百姓,并许诺以大块北明土地为礼物,其中包括顺城,只求与鞑靼谈和。
必格勒与北明时常打交道,觉得北明人便是如此没骨气,只当自己势在必得,便同意了这要求,可绥南王子却觉得不妥。
绥南王子早已私自让人埋伏在半路,并用顺城百姓做饵,若是萧云辞与周叔不出手相救,几百人便会被活活烧死。
周叔看不下去,为了救他们不慎中了弩/箭,可那些百姓为了活命,竟朝他们直接吹了毒粉,他们虽已经提前料到,服用了避毒丸,但是毒粉入眼,避毒丸效果会差很多,影响了后续的行动。
“绥南王子和必格勒的身侧都有我们的人,今夜已经挑起了必格勒与绥南王子两军的乱子。”萧云辞道,“他们兄弟二人策略不同,时常争吵,可绥南王子手上兵力比必格勒多一倍。”
“如今绥南王子一心要攻打应城,要直接杀了我以绝后患,可必格勒却更喜欢东西送上手的滋味,不想打仗,损伤他本就不多的兵力,越打他的士兵越少,以后便任由绥南王子宰割,所以不同意绥南王子的主张,只想吃现成的,充实他的力量,日后吞下北明后,还能与绥南王子分庭抗礼。”
温凝沉默听着,明白萧云辞的意思。
萧云辞道,“可按照他们兄弟的习惯,最多争吵几日,便会一致对外,大概率会直接大兵压境,直冲我们而来。”
萧云辞看着温凝并不意外的表情,缓缓道,“该你了。”
温凝沉默半晌,似乎在考虑如何开口。
夜晚的凉风吹了进来,淡淡的凉意席卷他们的周身。
“殿下应当能猜到我所想之事。”温凝缓缓抬眸看他,眼眸中有些光亮,“现在可以用我,我能破局。”
“不行。”萧云辞根本没有考虑,闻言便迅速而直接的拒绝了她。
见他的反应,温凝便明白,她能想到的,萧云辞自然能想到……只是他绝不会这么做。
可如今,她一人,能换来太多的好处,甚至可以逆风翻盘,只要她能做到。
“我能自保。”温凝轻声道。
“不可。”萧云辞几乎咬牙道,“宁宁,你莫要挑战我的底线。”
温凝咬着唇看着他,眼眸湿漉漉的,仿佛在恳求他。
可萧云辞却不像平日里那般好说话,他面容严肃到了极致,神经仿佛完全绷紧。
“我不可能拿你的安危去冒险。”萧云辞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七日毙,是吗?那毒物令人身上长黑斑,你想利用这一点?”
温凝惊愕于他的反应之快,一时间有些微愣。
“你以为这样必格勒便不会碰你了?”萧云辞眯眼看着她,“那些畜生不会管你容貌和身体的差池……”
“可若加上别的毒呢?”温凝缓缓道,“他们不会管我的容貌,却怕死,若是一碰我就会死呢?”
萧云辞沉沉看着她,眉头仍旧蹙着,面上是温凝从未见过的冷峻。
“你当毒物是可以轻易被你左右的?一旦不慎,你便会……”
萧云辞平日里那般万事擒纵自如,杀人风轻云淡,现如今涉及温凝,说到温凝可能会落到的下场,竟是连那些字句都有些说不下去。
他自己可以涉险,可以身犯险的若是温凝,他恐怕会疯。
温凝与他静静对视,二人仿佛在进行着什么博弈,无形中已经交战了许多回,两人其实都明白对方的意思,可这其中又有太多的顾虑。
“晏和,你知道该怎么选。”温凝声音极柔和,继续说道,“七日援兵才会到,若是必格勒反应快些,明日便与绥南一道打来应城,那我们能坚持几日?真的能坚持到援兵来的那一天吗?”
“即便能撑住,鞑靼久攻不下,也会有援军,到时候即便我们的援兵到了,也无法抵御鞑靼的兵力。”温凝静静看着萧云辞,“晏和,你心中明白的,如今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寻常的对战计策已经通通没有用处。”
萧云辞面色极冷,“鞑靼内部乱了即可,我会想别的办法。”
“晏和,若真有办法,你不会拖到如今。”温凝轻轻地捉住他的手,“内应的力量毕竟有限,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是你经营许久的结果,如今必格勒与绥南二人没有别的争端,于他们最有利的便是一致对外,你无法轻易操控。”
“而且你明白,若真打起来,即便应城撑住了,你这次带出来的将士们,恐怕连一半都活不下来,你真的愿意看到那样的场景吗?”
温凝眼眸闪动,静静地看着萧云辞,眼眶泛红,真正下定了决心,声音柔和而有力,“晏和,你明明连几百名百姓活活烧死都看不得,明知是陷阱,即便以身犯险,都要去救……”
萧云辞没有开口,却反手将她的手掌握得极紧。
温凝知道,他态度有松动,心中欣喜。
正在这时,却听不远处的床榻边传来一声低哑的嘶吼,“宁宁,不许去!”
第八十九章
温凝心中一颤, 她正专心与萧云辞“对峙”,却没想到一旁重伤昏迷的周叔居然清醒,而且似乎一直在听她与萧云辞说话。
她猛地转头看向周叔,却见他抵着手上的伤挣扎着想要坐起, 却因为身子无力而动作艰难迟缓, 最后还是没能起来, 只倒在病榻上无力喘着气。
他略有几分花白的发丝如今颇为凌乱,眼角的皱纹因为疲惫与伤痛而更显深刻。
温凝心中一紧, 立刻从萧云辞处抽身, 来到周叔跟前, 轻柔的摸了摸他的胸口,替他顺气。
她心情极为复杂,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周叔。
方才她只当与萧云辞说, 所以说得直接, 根本没有顾虑其他, 若是要与周叔开口, 她定会用更委婉的语气……
周叔看着她长大, 知道她要一身涉险,一定难以接受。
温凝有些心虚又讨好的看着周叔, 声音软绵绵的,仿佛撒娇似的, “周叔……”
她很少对叔叔们撒娇,不是不会,而是根本用不着, 平日里根本不用她开口, 叔叔们都会尽己所能。
除了有关于她安危的事。
“不许!”周叔不等她继续说下去,便开口着急的打断了她的话, “宁宁,这也是叔叔们的底线!”
温凝目光盈盈地看着他。
周叔一看她这表情,心中也是心疼不已,自小到大,他们对宁宁根本就舍不得说出一句重话,如今这般形势,他面上露出痛苦与纠结,用那完好的手掩面,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周叔……”
周叔声音微哑,压抑着情绪道,“怎么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当时和亲,太子、太子花了多少功夫将你夺回来,如今你们好不容易幸福安乐……”
“真的幸福安乐吗?”温凝红着眼眶看着他,“周叔心中清楚。”
“与鞑靼战乱这么多年,且不说晏和身为太子,处于高位,面临如此战乱局面,日日无法心安,就算是寻常的百姓,日常之余,也要担忧战火的侵袭和纷扰。”温凝道,“叔叔们在爹爹走后这么多年,可过了一日安生日子?可有一日不担忧边关?”
“你!”周叔用掌心拭泪,声音竟有些哽咽,“你这丫头……”
“晏和之计很好,以他之能,定能利用地势、人力、计谋,抵住鞑靼的攻势,守住应城。”温凝道,“可只要正面对战,便免不了伤亡。”
“打仗总会有伤亡。”周叔咬牙看着她,“若是没有此等觉悟,如何保护子民?”
“可如今有更好的法子,为何不用?”温凝道,“鞑靼如今占了顺城,自以为天时地利,易守难攻,是骄傲之师,若能釜底抽薪……”
“你一人之力,如何釜底抽薪!”周叔死死地盯着她,“宁宁,莫要小瞧了鞑靼。”
“周叔放心,我已想好了对策,虽不能说万无一失,却也心中有数。”
周叔不置可否,没有回应她的话。
温凝沉凝片刻,垂眸道,“周叔,您此次去顺城,应当听说了,爹爹的尸骨,就在鞑靼人手上,且被带到了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