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会客厅里只剩他们二人。
阮语坐在地上,看着周辞清近在咫尺的脸,却从未觉得他离自己是那么的远。
他脸上没有表情,因为光线昏暗,浅色的瞳孔变得深邃无比,又像被囚禁的海水,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大海的囚笼。
无望又期盼地翻腾着。
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了,因为她的答案可以是任何东西,唯独不可能是打开囚笼的钥匙,只会把暗海的海水激怒。
她只能重复自己的辩白:“我没有出卖你,更不是警方的卧底。”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
答案已经清晰,可怜的餐具被桌布带倒在地,周辞清站在一地狼藉之中,看着红酒溅在阮语白净的裙上,触目惊心。
“你又在装什么可怜?”周辞清恨透了她泫然欲泣模样,“在宋毓瑶家里还没装够吗?还是邮轮上还没哭够!你还想耍我多少次!”
但更恨自己下不去的手。
这双手扣动过无数次扳机,握成拳头时沾过无数人的血,偏偏在掐住阮语那纤细的脖子时收了力。
“我没装。”阮语抬头看着周辞清,不带一丝恐惧或者无措,“我也没有骗你。我要是真的是卧底,何必等到现在才把音频交过去!”
“因为你大仇已报,彻底利用完我,所以将我送进监狱,还你一个璀璨的未来!”
“我没有!”
两人的嘶吼混在回音里,似乎连紧闭的窗外也微微震动。
阮语有口难言,被周辞清这么冤枉,眼框立刻红了一圈:“你一定要把我对你的感情说得那么不堪吗?”
“是我说的吗?”周辞清逼近她,逼她只能抬头仰视自己,讥讽道,“阮语,你这样演戏不累吗?扯下你虚伪的面具,像控诉吴观山一样对我,说我是个日日夜夜折磨你的恶魔,要我还你一个璀璨的人生啊!”
阮语被他推坐在凳子上,柔软的靠背并没有对她造成太大的冲击,反而是周辞清的话惊醒了她某些不以为意的记忆。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在这种地方过非人的生活,不需要日日夜夜受尽折磨!”
“凭什么我可以璀璨无比的人生要为你的不忠买单!为什么——”
难怪那晚的周辞清如此反常,一切都有了答案。
酒后会吐真言,脱口而出的大多是真话。
阮语不否认自己对现状非常不满,但她真的有在慢慢接受黑暗的侵蚀,让这里的黑暗洗刷自己叁观,哪怕过程艰辛,她都甘之若饴。
因为这里有周辞清。
“想起来了?”
阮语抬头,眼前的周辞清面目模糊,但从语气中就能听出,此刻他的表情有多么的讽刺。
“你就因为几句话就否认我对你所有的爱慕吗?”
周辞清一愣,冰封的眼眸有过一闪而过的动容,很快又被摁熄在茫茫黑暗当中。
“你这样说,我也想问你个问题。”他拿起已经冷掉的避风塘炒蟹,“这些年我对你不好吗?我少了你吃的还是喝的?还是在床上把你弄得不够爽,你要用背叛来回报我,用谎言来玩弄我!”
炸裂的巨响让烛光也为之一震,破碎的瓷碟碎片跟着面包屑和螃蟹散落一地,决绝又狼藉。
不少碎片溅在阮语的脚上,阮语就站在这片狼藉里,红着眼睛坚定道:“周辞清,我爱你。”
抓起红酒瓶的手猛地顿住,周辞清皱着眉头死死盯着阮语的脸。
“又想……”
“不是演戏,也不是谎话。”阮语赤脚一步步走向他,直到走到他面前,能够将他抱紧,“我爱你。”
扶着酒瓶的手依然没动,周辞清任她抱着,无情地开口:“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你放不放过我,和我爱不爱你是两回事。”阮语收紧手臂,耳朵贴在他震动的胸腔上,“我不能告诉你窃听的原因,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卧底。你要把我关进地下室折磨,或者送我一颗子弹,我都不怨你,因为这是我欠你的。”
“你以为我不敢?”他捏住阮语的后颈逼她扬起脸,“你以为这些话还能让我心软?”
说完,他自己缓缓起身,那些与生俱来的冷傲结成盔甲,武装起他溃不成军的意志:“不过你这样说,倒是让我有了些头绪。”
他拉好被扯乱的衣襟,慢条斯理地扣上袖扣和纽扣,斜睨着衣衫凌乱的阮语:“你情愿死也不告诉我背后的人是谁,想必对你意义重大。”
看见她的瞳孔剧烈一震,周辞清又笑了。
他缓步走到想要后退的阮语面前,伸出一只手捧起她的脸,落在她嘴唇上的手指一点一点加重力度。
“你第一次窃听是叁年前,而那年出现的人只有一个。”
周辞清的动作很温柔,就像在这之前的每一晚,他安抚性的触摸,可现在阮语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只觉得自己被冰冷的鬼魅缠绕着。
“宋毓瑶。”
死神向地面重重敲击镰刀,周辞清的手开始往下移,将她已经偏倚的肩带扯下肩膀:“爬床这件事也是她教你的吧?说什么正义之师,不过是皮条客和妓女罢了。”
“周辞清!”阮语挥拳直向他的脸,可还没抬高多少,就被一手截住。
“生气了?”周辞清的手包裹住她的拳头,利落一折,阮语便被他按在了餐桌上。
礼服裙已经被拉扯得七零八落,露出大片的春色,伶仃的肩颈处还留着他这几夜留下的爱痕,像一张张讽刺的脸,嘲笑他过往的愚钝。
他露出厌恶的神情:“但你有什么资格生气?这是你咎由自取的,我全心全意奉献你不要,偏偏要背叛我,出卖我!”
这时,他又变回那个残暴无情的周家家主,微挑起一抹冷漠的笑:“所以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我要你看着那些人被我抓回来,一个个折磨至死,然后……”
他俯身抚摸阮语僵硬的脸庞,尾巴上的毒刺高高扬起:“我会亲自送你上路,让你看看不再爱你的周辞清,有多么恐怖。”
“你敢!”
周辞清看着一贯柔弱的阮语竖起浑身的刺,有些玩味:“还能逼出你的真面目,我还有什么不……”
话语间,阮语突然举起手边的烛台,狠狠往凳边破碎的酒瓶一砸,立刻闪身上前,踮起脚尖搂过他的脖子将他拉到面前,闭眼亲了上去。
火星闪过,烈酒上立刻熊熊燃起半人高的火焰,已经分崩离析的大厅瞬间亮堂起来。
她撬开周辞清抿起的嘴唇,用力咬了一口:“如果你敢,我们就同归于尽……”
血腥渗入嘴里,周辞清眼睫微颤,一把推开了想更进一步的阮语。
“闹够了?”他擦掉唇边不知是谁的血迹,平静的双眼没有任何波动,“阮语,别说是一个吻,就算你脱光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想看你一眼。”
说完,他绕过即将燃尽的火堆,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向大门。
“周辞清!”见他真的要走,阮语急忙大喊,“你不要我了吗!”
急切的脚步并未如她想象一样停下,周辞清走到大门,一手拉开门把,待走出去以后,反手嘭的一声用力把门关上。
然后他就看到了守在门边,表情深沉的邵震。
“周少。”
见他出来,邵震立刻站直。然而周辞清却抬手示意他先别说话,招手叫来佣人,指了指背后的门:“进去把火灭了。”
听到这么个危险的字眼,邵震趁着大门打开的瞬间往里看了一眼才继续刚才的话题:“周少,大太太被抓了。”
西苑的人都叫周辞清母亲大太太,哪怕她在丧夫以后基本不进出周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辞清烦躁的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我们的人到达岘港后一直在邮轮码头等候,但还没等到大太太,一个小孩就拿着张纸过来,上面写着大太太在他们手上。”
周辞清疲惫地捏了捏鼻梁:“现在出发吧,争取天亮之前把人联系上了。”
看着大步往前的周辞清,邵震稍稍一愣,快步追上去:“你二叔在岘港有不少旧部,但都是些老弱残兵,正辰过去解决就够了,你留下来和阮……”
周辞清猛地停下脚步,鹰隼般的厉眸眯起,立刻捕捉到邵震脸上转瞬即逝的恻隐。
“怎么?”他别有深意反问,“要我留下利落解决掉她?”
邵震连忙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辞清表情沉下,威胁性地开口:“当我走出这扇大门,就代表和她没有任何瓜葛,明白吗?”
身后的门同时打开,周辞清以余光往旁边扫了一眼,那只正要跨出来的脚顿住,僵在了半空。
——
这次不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