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幽沉默不答,墨越青又问,“云天呢?为何我听说他病死了?”
“兰青表姐到底舍不得他,将他带走了。”墨紫幽淡淡回答,墨云天的罪名罪不至死,至多判上一个流徙,蒋兰青如何能够甘心。不过说到底蒋兰青留着墨云天的命到底是爱还是恨,也只有她自己知晓。
墨越青冷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出铁栏拿起那杯毒酒又问,“安哥儿呢?”
“他很好,太子殿下既是答应你了,便不会动他。”墨紫幽回答道。
“紫冉和紫薇呢?”墨越青再问。
“二堂姐没入奴籍,不日便会被卖。至于三堂姐——”墨紫幽笑了一下,“你还是不问的好。”
楚玄彻查宁国公府安放在各处的人时才知道,墨紫薇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她也参与了在金陵城中四处宣扬那些官员罪行之事,偏巧被楚玄抓了个正着。
墨越青沉默不语,举杯便要饮下,墨紫幽却是问他,“你都不问一问云飞么?”
“他跟着你,自是很好,他眼里也没我这个爹,我何必问。”墨越青冷笑着将手中鸩酒一饮而尽。
墨紫幽沉默地收起托盘转身离去,走了十步远之后,忽然听见墨越青牢房方向传来躯体重重倒于地面之声。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捉虫,一会儿两章一起捉。。。。。。
第200章
虽说因为楚玄对墨越青的承诺,朝廷没有株连到大墨府的其他人, 但是抄家依旧是不可避免的。自墨越青被定罪之后, 大墨府就已被官员查封, 府里的下人全被没为官奴, 待官府贩卖, 而剩余的几位主子全都被赶了出去不知所踪。
如今这座因为出了一位首辅与一位王妃曾经也算辉煌过的墨家大宅算是彻底没落, 府门前的雕着岁寒三友的雁翅照壁上有一抹鲜红,据说是那日抄家时,墨老夫人被人从大墨府那两扇朱漆镶铜钉大门里抬出来时, 急血攻心吐出的血迹。
墨紫幽从大理寺牢房出来,乘着马车路过大墨府门前时,看见春时的雨水将府门前台阶上的落叶与尘土冲成斑斑驳驳的痕迹。府门上的“墨宅”匾额已被取下,只余两盏残破的灯笼上那残缺不全的“墨”字显示着旧主的姓氏。
“听说啊,这府里出的那个王妃过几日就要在东市口被卖了。”她听见路过的行人议论道,“这才嫁进秦王、府几个月就出了这样的事,也真是倒霉,要是那时没嫁, 现在也最多是跟家人一起被赶出来,哪里会没入奴籍。要是进了娼馆,啧啧——”
“听说这王妃生得极好,父亲是重臣,外祖父是国公,还有一个宠冠后宫的贵妃表姐,嫁的又是皇子亲王, 结果却落得如此地步,果真是祸福无常啊。”另一个唏嘘道。
“那天抄家时,我刚好路过,那老太太一被抬出来就吐了血,也真是惨哪。”先前那天又叹息,“不过大墨府落得如此地步,小墨府不是出了个未来太子妃,怎么也没派人来帮一把。”
“太子妃?”另一人冷笑一声,“就那小姐如今的名声,只怕哪天皇上就下旨收回赐婚了,能保得小墨府无虞也就罢了。再说这家老太太杀了小墨府那小少爷的生母,就算是亲祖母,不帮也在理。这老太太也真是个狠的,一连杀了两个儿媳妇,要不是她已病至如此又已年迈,少不得要被流放。如今倒算是被她捡了便宜,还有子孙伺候着。”
“现在这样也同死差不多了,”先前那人道,“这家人如今一穷二白,家里连个能支应的男人都没有,几个女人带着个娃娃又能好到哪去?那天那老太太吐了血,连大夫都没办法请,也雇不起马车,是用一辆板车拉着走的。”
墨老夫人曾经也算是风光无限,她掌控了这座没落的府宅那么多年,刚性独断,说一不二,如今却这般被人像破布一样丢了出来,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如此狼狈的方式离去,朝如锦绣,暮入泥沼,果真是世事万变,难测难料。
“我听说宁国公府那里比这更惨呢,不论男女全都被皇上下旨处死,”另一人又道,“宁国公和宁国公世子这会儿就在西市大街上行火刑呢。咱看看去?”
“走——”
马车缓缓行过大墨府的大门前,墨紫幽撩开车窗帘子看了一眼大门上空荡荡的横梁,从今往后金陵城便只有一个墨府,也只有一个萧家。
车轮轧过大墨府门前的尘土满布的大道,马车从金陵城东门出了城,一路向东驶去。在远离金陵城的三十里处,有一座地处偏僻,被森林环绕掩藏的大庄园。墨紫幽在庄园门口下了马车,就看见蒋金生一脸喜滋滋地从庄园里出来,见到她立刻缩着脖子点头哈腰地问好。
“何事如此高兴?”墨紫幽淡淡问。
蒋金生被墨紫幽一问,顿时就慌了手脚,两眼左顾右看,一副想找话搪塞又不敢的神态。
“怕什么?不就我答应了给你银子将墨紫冉那丫头买回来么。”庄园门里传来蒋兰青不屑地嗤笑声,“有何不敢说的。”
墨紫幽抬眼看去,就见蒋兰青一身琥珀色绣牡丹花洒金绫锦广襦裙款步姗姗地向墨紫幽走来。她发髻上两支金凤钗上的流苏在阳光下闪烁摇曳,极是华丽,可分华丽却怎么也压不下她满身挥之不去的阴郁之气,任是她如何笑,她那双眼中始终透着阴霾。不知何时,那曾经秀美的姑娘依旧年轻的脸庞上却显出了一种发自内心的老态。
“我想,你也该来了。”蒋兰青给蒋金生使了个眼色,蒋金生立即低着头溜走了,她对墨紫幽笑,“走吧,屋里说话。”
墨紫幽看了蒋金生走得飞快的背影一眼,跟上了蒋兰青,问道,“其实是你的主意吧。”
“怎会,我哥哥可是真舍不得那丫头,不过我自然也是乐意的。”蒋兰青边走边冷笑,“她不是总自许高贵,看不起我么。她不是说以我的出身能给赵尚书做外室已是福分,应该感谢他们才是。那么如今她这高高在上的秦王、妃能给我做个洗脚丫头也已算是她的福分,她应该感谢我才是。”
其实当真论起来,墨紫冉除了在言语上羞辱过蒋兰青之外,却并未实质地对她做过什么,可她就是恨墨紫冉,恨得那般深,甚至超过了对墨老夫人,对墨云天的恨意。也许这不是恨,这只是她内心深处抵制不住的一种极致的嫉妒,她妒嫉墨紫冉天生好命,她嫉妒墨紫冉可以那般高高在上地羞辱她,她嫉妒墨紫冉不用努力便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那曾经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的墨家二小姐是她这一生都不可能达到的存在。
她羡慕,她嫉妒,她恨!
所以她不能放过墨紫冉,只有好好地羞辱墨紫冉,只有狠狠地折磨墨紫冉,她的内心才能感受到稍稍那么一丁点儿的平衡。
“你放心,她那点儿脑子掀不起什么风浪,”蒋兰青走到自己屋门口,立刻便有看着屋子的丫环撩起门上的帘子让她们进去,“而且我也不会给她机会生下我哥哥的孩子,等过几日我哥哥将她买回来,我便会让人给她灌上一碗药。”
墨紫幽沉默地跟在蒋兰青身后进了屋子,发现蒋兰青这间屋子里的一切陈设都极为富贵华丽,紫檀木制的博古架隔断,紫檀木制的拔步床,紫檀木制的八扇木雕屏风,妆台矮柜高几桌子椅子无一不是紫檀木所制。整间屋子的地面铺的竟是一两金子才得一块的金砖。
博古架上摆满了器物古玩,床幔用的是东海产的珍珠鲛绡纱,屋中所有的烛台全是纯金所制,圆桌上的茶具是皇室贡品,流于皇宫之外的多是皇帝的赏赐之物,当真是有价无室的秘色瓷。曾经墨家就只得了这么一套,一直收在库房中舍不得用,如今到了蒋兰青手中竟是这般炫耀似的摆在桌上,用来待客。这般的奢侈就是曾经的萧夫人只怕都未必能及。
“如何,我这屋子可还入得了你的眼?”蒋兰青得意地扫了一眼自己屋中陈设,期待地看着墨紫幽。
“墨云天呢。”墨紫幽只是问。蒋兰青假死出了大理寺牢房时,她就给了蒋兰青极大一笔钱作为报酬,却未曾想到蒋兰青会这般奢华无度。仿佛是压抑了多年的欲望,一次性暴发了出来,于是便处处过了头。
她忽然就想到了楚烈,前世的楚烈何尝不是如此,曾经压抑得太多,克制得太久,到了登基这后便如终于开屏的孔雀,拼命地想要夸耀自己,无论是武力,财力,还是权力。
听见墨紫幽的问题,蒋兰青露出了一个神秘而诡异地笑容,她用力跺了跺脚下的金砖,金砖发出空洞的响声,这金砖地下分明别有洞天。墨紫幽看见蒋兰青俯身将那块金砖揭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来,洞里有人,那人正不停地痛苦□□着。发觉洞口的动静,那人顿时就用嘶哑的嗓音惊喜地大喊,“兰青,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放了我,表哥给你当牛作马!兰青,我是爱你的!是爹逼我的!不是我要把你送给赵尚书的……”
墨云天不停地向着蒋兰青求饶,蒋兰青却只是站在那洞口边,面含讽刺地俯视着那洞里的漆黑。很快,见告饶无果,似乎已被折磨得苦不堪言的墨云天失去理智地开始破口大骂,“蒋兰青!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就你也配嫁给我?你凭什么这么对待我!不过一个贱货,一个破鞋——”
蒋兰青冷笑着将那洞口狠狠关上,她连墨紫冉都不肯放过,又怎会放过墨云天。若由大理寺处置,墨云天不过就是一个流徙而已。她那颗满是愤恨的心如何能就此满足,她曾经付出的真心,她曾经遭受的背叛,她曾经忍受的羞辱,她曾经承受的背叛,她都要一一讨回来。哪怕只是因为恨,墨云天也注定要与她继续纠缠一辈子。
“老太太呢?”墨紫幽不想知道蒋兰青到底对墨云天做了什么。
“我让丫环带你过去。”关上那洞口的门时,蒋兰青的脸上显露出一种疲态,仿佛她在折磨墨云天的同时也在消耗着她自己,如同一种同归于尽的报复。
墨紫幽点了点头,便转身向外走。蒋兰青忽然在她身后用一种极为疲惫与不解地声音问,“我原以为你一定会杀了我与墨紫冉。”
封夫人的死,她们二人虽是无心却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墨紫幽只是给了她一大笔钱保证了蒋家的将来,就再无动作。
“活着有时候比死去更痛苦。”墨紫幽回头,冲着蒋兰青微笑,“兰青表姐,你如今快乐么?”
蒋兰青一怔,继续面目狰狞地厉声道,“快乐,我自然是快乐的!我曾经求而不得的富贵就在手中,背叛过我的男人就在我的脚下,墨紫冉那个恶心的丫头很快也只能任我摆布!我如何能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