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刚躲避好,就见身着飞鱼服的鬼手李押着一人往此处来。
姬如渊走上前道:“老三,将四皇子留下,你去捉拿燕王世子,务必要活的。”
鬼手李点头,目光在陆炳轩身上落了一瞬,转身便走了。
姬如渊道:“老六你看好四皇子。”
四皇子是痴儿,带着一起走必然会生出许多麻烦,是以连皇后都没有想过要带她走,她甚至不知道姬如渊是何时下的令让人带走四皇子。
不过她往深处略一思量便知晓姬如渊的用心,若弘光帝出事,太子未归,大臣完全可以拥立四皇子挟天子以令诸侯。
想到此她不禁看了姬如渊一眼,此时天已微明,摇曳灯火下的青年风姿卓越,竟与某人出奇的像。
皇后微微愣神,心中有一个隐秘的想法不断疯长,她心跳如鼓,再次看向沈谣,将二人眉眼仔细观摩,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沈谣察觉到皇后的目光看过去,后者却冲她古怪一笑。
朱嬷嬷在筵经堂的佛龛后一阵摩挲,蒲团下立即出现一道儿可供一人进入的地洞,陈筵席率先踏入,其余人陆陆续续入内。
甬道初时有些狭小,仅一人可通行,沈谣前面便是秦皇后,后面则是姬如渊,朱嬷嬷不肯抛下太后,遂留在了外面。
刚走了一会儿,四皇子便开始闹腾,哭喊着说甬道太黑了他害怕。
地方本来就逼仄,被他这么吵嚷着,更是烦闷不已,沈谣从荷包里摸出几颗梨膏糖给四皇子,温声哄道:“要乖乖的,才会有糖吃。”
四皇子吃了一颗,懵懂的眼瞳里立即泛出星光,他冲着沈谣天真一笑道:“你是好人。”
梨膏糖本就几颗,是沈谣练习口技时用来润喉的,四皇子吃完之后再次索要,很快便吃没了,甬道却长的似是没有尽头。
四皇子只有孩童的智力,很快便哭了起来,“黑黑的,我怕!”
陆炳轩却是未曾询问任何人的意见,扬手便将四皇子砍晕了过去。
沈谣微微侧首看姬如渊的神情,从他漆黑的眸子里似乎看懂了些什么。
大约一个时辰后甬道宽敞了些,至少不用躬身行走。
“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到?”养尊处优的皇后何时走过这么长的路,她的腿脚酸疼,需得陈筵席搀扶着才能走。
姬如渊在脑海中估摸着甬道的位置,开口道:“再有半个时辰应该就到了。”
果然如姬如渊所料,半个时辰后几人出现在崇文坊一座民宅的枯井中,而民宅的主人竟是早年伺候在太后身边的宫女。
姜还是老的辣,秦皇后此时方觉出自己的无知,这么些年怕是被大伯利用的彻底,竟连条后路都未给自己留。
“接下来娘娘打算如何行事?”姬如渊不过是象征性地问问她。
皇后也瞧出姬如渊态度中的不屑,沉吟道:“不知姬大人有何高见?”
姬如渊道:“不如先将陛下安置在魏国公府,属下即刻拿着陛下的手谕集结人马围剿叛军。”
皇后有些犹豫,她与魏国公府敌对日久,如今让她将身家性命交予沈翕手中,她怎能放得下心。
正犹豫间,忽听身后一声惊呼,回首却见陆炳轩挟持了沈谣,正目光不善地看向姬如渊道:“将皇上和四皇子送去秦府,否则要了她的命。”
姬如渊眯了眯眼:“她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陆炳轩嗤笑:“真的与你无关吗?”
说着他手中的匕首微微倾斜,一道儿浅浅的血线出现在沈谣雪白的颈子上,红色的血珠浸在冷白的刀刃上竟是刺目非常。
姬如渊呼吸一滞:“别动!老四照他说的做。”
背着弘光帝的锦衣卫姜老四微微动容,看了姬如渊一样,便背着弘光帝站到了陆炳轩身旁。
陆炳轩面露喜色,忍不住大笑道:“姬如渊枉你聪明一世,竟也败在一女人身上。”
“是吗?”话音未落,被姜老四背着的‘弘光帝’忽然暴起,趁其不备夺下匕首,一脚将其踢翻在地,姜老四亦金币而上,两人一左一右,竟与陆炳轩打了个平手。
姬如渊不由侧目:“老六啊,瞧不出来你还有这般身手,往日里装的倒是辛苦!”
陆炳轩此刻无暇他顾,只使了浑身解数想要摆脱二人的纠缠。
姬如渊却是老神在在,似乎没有要加入战局的打算,他缓缓走向沈谣,在她惊惶的目光中,蓦地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不等她惊呼出口,快速由下向上推,伴随她痛呼之声,脱臼的骨关节已然复位。
“你……”沈谣一个你字出口却害怕听到答案,遂连问的勇气都没有。
若不是时刻关注着她,又怎么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她刚刚在二人争斗时摔倒在地,起身时胳膊无力。
姬如渊审视她的神色,见她躲避自己的目光,沉默半晌冷嗤一声,随手丢出一枚铜钱。
陆炳轩痛呼一声歪倒在地,姜老四立即上前将人制服。
“你我兄弟多年,我怀疑过身边的每一个人从未怀疑过你,即便是江小旗的死,我也未曾动摇过。”他微微垂眸,沉吟道:“云南之行,我与江小北的行踪我只告诉过你一人,然而我们行踪屡屡暴露,险些死在那里。之后,你又在诏狱中给姜潜下毒,秦家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陆炳轩忽然大笑出声,笑着笑着便开始剧烈干呕,好一会儿才止了笑,跪在地上颓然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不长胡须,为何从不与你一同沐浴,为何从不在衙署如厕?因为……我、我呀,从头到尾都与你们不同,我只是被人精心□□后送给你当兄弟的,哈哈,你当我是兄弟,哈哈……”
他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跪在地上边哭边笑,状似疯癫。
姬如渊等人则不由自主地朝他的双腿之间瞧去,姜老四甚至故意上前摸了一把,而后朝着姬如渊点了点头。
此刻,姬如渊倒是有些同情他了。
姜老四道:“怎么处置他?”
姬如渊看了他一眼,背过身道:“按照锦衣卫家规处置,杀无赦!”
末了,又低声道:“给他个痛快!”
不愿再看接下来的一幕,他将其他人都带入外间,对秦皇后道:“四皇子我带走,娘娘若不肯去魏国公府,姬某便留些人手在此保护,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秦皇后已见识过姬如渊的雷厉风行,不想再与其发生争端,点了点表示赞同。
姬如渊招来数十锦衣卫留守在此,自个儿则带着沈谣与四皇子朝着魏国公府行去。
然而行至半途姬如渊却改了路线,对姜老四道:“你将他们带到临江侯府。”
临去时,沈谣忽然叫住了他:“你去哪儿?”
姬如渊回首邪魅一笑,眼底闪过一丝惊喜,状似无意地说道:“怎么?舍不得我?”
沈谣被那双极具魅力的眸子盯着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低声道:“保重。”
他晃了晃手中的虎符,低低一笑,竟是难得的开怀。
沈谣猜想在入地道前,姬如渊、弘光帝、朱嬷嬷定然有过短暂的交流,不然弘光帝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姬如渊的虎符又是从何而来?
天将破晓,天边出现一丝鱼肚白,灰蓝的天色渐渐转亮,长街朱楼翠阁渐渐从薄雾中现出明丽模样。
颐园在内城外,此时出城并不合适,因而姬如渊未曾考虑将人送到颐园。
再有两条街就到临江侯府,转过街巷时,沈谣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本打算提醒姜老四,却发现他亦面色不对,显然是察觉到了。
薄雾氤氲,长街的尽头响起轻微的脚步声,那人似闲庭散步,缓缓朝着他们行来。
渐渐地,那人身形越来越近,沈谣看到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姜老四带着的十多人将沈谣和四皇子护在中间。
那人将手中折扇若有若无地磕在掌心,漆黑的眸子在沈谣和四皇子脸上停驻片刻,“唰”地一声,折扇打开,扇面上泼墨桃花灼灼似云霞。
薄雾中渐渐现出数百黑衣人的身影,轻盈似鬼魅。
对面白衣公子依旧气定神闲地磕着手中的折扇,沈谣盯着那张画着獠牙厉鬼的面具,忽然福至心灵,缓缓吐出三个字:“小阎王!”
那人隔着刀光剑影竟似听见了她的话,微微一笑,似是赞许她的聪慧。
竟然真的是他!整整一年了,为何他要揪着他不放。
“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即便是死,至少也让我死个明白!”一向鲜少发怒的沈谣此刻胸腔中的恨意却是怎么也压不住,她这么惜命的一个人,竟被他逼得数度濒死。
第118章 人质
小阎王拧眉,目光中透着一股悲悯,却一言未发。
姬如渊留下的锦衣卫纵然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但架不住对方人多,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
四皇子害怕得躲在沈谣后面,抓住她的衣袖不停地抽泣。
沈谣心中烦躁却无可奈何,见护着自己的人越来越少,手心亦出了一把冷汗。
“四哥,你带她们两个杀出去,兄弟们给你开路!”锦衣卫千户宁老疤将剩下的人聚拢在身边,打了个手势,很快几人便结成三角阵朝着一处拼杀过去。
宁老疤悍不畏死,绣春刀卷起一股股遒劲的风,以雷霆万钧之势挥退了围拢上来的黑衣人。
姜老四抓起沈谣,拖带着四皇子快速冲出了包围圈,宁老疤紧随其后,刀光纵横,逼退一波又一波杀手,他亦身中数刀,挥刀的动作也慢了许多。
又一刀刺入宁老疤的腹部,鲜血溅了一地。
姜老四大喊:“老八!”
“快走!不用管我!”宁老疤再次挥舞绣春刀,凝聚体内不多的罡气,预备再拖上一拖。
然而刀光未泄,剑气已至,轻如鸿毛般的剑痕斩断刀光,在宁老疤眉心落下一滴红泪。
下一刻,八尺大汉轰然倒塌。
小阎王轻轻扇了扇折扇,扇面上泼墨桃花灼灼其华,只是那红不知是花还是血,鲜艳得令人心惊。
姜老四再不敢耽搁,拉着两人提气便跑,然而未出百步,剑气已至,劲急的剑气长驱直入,生生刺穿了姜老四的心房,他双目圆瞪,看向小阎王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喃喃地道:“不……可……”“能”字未出口,人已到了下去。
沈谣此时已感觉到双腿的存在,整个人处于一种害怕到极端的麻木。
小阎王低低一笑,手中的折扇再次抬起。
“噗——”滚烫的鲜血溅了沈谣一脸,她瞪圆了双眸,见挡在自己身前的四皇子缓缓倒了下去,他张脸上满是委屈,他扁着嘴:“姐姐,我想吃糖……”
沈谣的嘴唇颤动着,有什么东西落下来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机械地伸出手在脸上一抹,满手的血。
“其实你不必愧疚,原本他也是要死的,你和他都得死,不过是先后而已。”
小阎王竟开口向她解释,沈谣抬眸,看进一双深黑冰冷的眸子,她伸出颤抖的手,竟然一把握住对方的胳膊,她嘴唇颤抖不已,心中疯狂叫喧着:“为什么?”
泪水凝于睫,鲜血弄脏了白衣公子洁净的衣衫。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曾经给过你机会,原本你可以不死,是你自己拒绝了我。”小阎王一边说一边抬起手向着她纤细的脖颈掐去。
沈谣煞白了脸,脑中有一缕光一闪而过,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对方却没有给她更多的机会思考,她的双脚渐渐脱离地面,手指挣扎着朝他脸上的面具抓去。
生命的尽头,她竟然在他的眸子里看到了不忍与痛惜。
一定是她看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