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产生这个想法时,那个安然行走在瓷玫瑰里的新娘忽然感受到了一种没来由的莫大恐惧,她霍然扭头,因为转头力道过大而硬生生扭过了一百八十度,然而前后都没有异常,仿佛刚才那一股寒意都是她自己的错觉。
这不可能……绝不是她的错觉!
刚才……一定有什么东西盯上她了!
就像是伯爵慢慢地将脸贴上骑士盔甲的眼洞,对躲藏在里面的她露出了带血的笑容一样,这种被注视的恐惧完全盖过了反抗的勇气,让她一瞬间像是回到了雷雨交加的夜晚,回到了阴冷肃杀的古堡之中。
不、不,没什么好怕的,伯爵不是也变成她床边乖巧的人偶了吗,他不会再提起斧头追逐在她身后,那些天鹅似的少女都在舞蹈室的底座上不知疲倦地翩翩起舞,她们也不会再将她推到后面吸引伯爵的注意力,她现在强大、美丽、自信,没有人能对她产生威胁。
她很快就要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切。
可是……那个注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好像马上要被吞吃殆尽,不仅是骨肉、血液、皮囊,就连名字、记忆、过往都一并被啃噬掉,成为行走的一个剪影、一个幽灵。
新娘扭曲着面容,站在废墟里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疯狂地尖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乔昼·马甲杀手:瞥一眼
伯爵新娘:……啊啊啊啊啊什么东西在看我啊啊啊啊!!
第185章 跳舞的中将
瓷玫瑰里的怪物新娘暴走了。
这个消息被高卢和白头鹰两方联手封锁的严严实实, 好在瓷玫瑰周边的居民早就疏散完毕,仅剩的活口不是高卢当地派遣出去封闭瓷玫瑰的警卫,就是白头鹰那边偷偷摸摸过来干坏事的外派队伍——不过他们现在都已经成了形状狰狞的人体艺术品。
别墅的布置还是干干净净, 一尘不染, 洁净漂亮得仿佛主人马上就要回家,但是所有被派来善后的清洁工不是夺门而逃吐的脸色发青就是当场翻白眼撅过去。
比起血肉横飞的那种视觉系恐怖,面前的场景或许更加挑战人的心理底线。
s001似乎不太喜欢血腥粗暴的杀人手法,死在外头的人都是拧断喉咙, 死在别墅里的八个人则得到了更好的待遇——虽然他们大概并不太想要这样的特殊待遇。
两个年轻的卫兵一左一右站立在门口,身上的制服整整齐齐,青白僵硬的脸上被提拉着露出弧度相同的微笑, 他们怀里都抱着一大把花束, 好像等候主人归来的执事。
天花板巨大的水晶吊灯上悬挂着一“个”人,之所以用这样微妙的量词,是因为按照数量来说,他被称为六“份”可能更加合适,四肢、躯干、头颅被拆解下来后细细地清理干净,用绳子分别挂在吊灯的枝干上,还特意摆出了高低错落的造型,就像是风铃底下那些长短不一的铜管子, 在众人面前奏响了无声的欢迎光临。
心理承受能力差的看见这一幕已经受不了了, 他们大多是在战场上直面血肉横飞场景的, 不怕什么肠子肚子流一地, 但是对这种充满人类扭曲恶意和变态欲望的画面往往接受不能,带着使命来的清洁队队长铁青着脸, 四下扫视:“小伙子们, 怀特中将呢?谁看到他了?赶紧找到他!别人都无所谓——”
他不抱什么希望地再次重申了一遍怀特中将的重要性, 粗糙的大手狠狠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该死,既然知道是运送这么危险的怪物,为什么要派遣中将过来?找几个小人物不就好了吗?现在好了吧,这人直接嘎嘣一下没了,他倒要看看国内要怎么解释一个中将的无故身亡。
更重要的是……他皱着眉头,面色阴沉地想,白头鹰的中将死在了高卢,他作为这件事的知情者之一,又是雇佣兵,会不会被那群不要脸的家伙灭口?
他这么想着,楼上一扇门咣铛一响,队伍里最年轻的机枪手绿着一张脸几乎是从门里飞出来的,扑到栏杆上长大了嘴——
楼下的队长脸色大变:“给我憋住——”
他的命令显然晚了一步,带着酸腐气味的呕吐物从天而降,在地上砸开了一滩黄白的湖泊。
“恶……”
队员们纷纷散开,捏着鼻子露出了恶心的表情,不过刚才看见“吊灯艺术品”的那种毛骨悚然感也被这个小插曲弄得消失了大半。
“怀、怀特……呕……对不起……呕……”
机枪手一边吐一边道歉,又试图解释自己忍不住的原因,一张还算清秀的脸扭曲成了抹布,只能哆哆嗦嗦地用手指自己身后的房门,向队长示意。
队长心下一沉,知道自己的猜测成了真,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枪塞回枪套,招了两个手下,向二楼走去。
机枪手冲出来得急切,房门半开半阖,像个香肩半露的美人在诱惑人们前去一探究竟,小队员的呕吐声还在哇啦哇啦响,队长用鞋尖轻轻一捅房门,质量上乘的木门就无声无息地滑开了。
一间装修豪华的卧室,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厚实的高档窗帘柔顺地挽起,系出一条娴熟漂亮的腰肢,傍晚的夕阳照射进来,半明半暗间,营造出了一个浪漫暧昧的氛围,连带着卧室里的花瓶、垂落的床帐、绵密的地毯、舞蹈雕塑都带着一圈慵懒的光晕。
雕塑……
队长的视线很快扫过去了,但是又马上以更快的速度转了回来,在那尊形态流畅的舞蹈雕塑上凝固了半晌后,整个胃开始脱离自我意识地翻江倒海起来。
他本来以为楼下那个吊灯已经是天花板级别的变态玩意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更了不得的东西,相比较之下,楼下的吊灯只能说是别墅天花板,这个得是百货大厦的顶楼天花板。
落地窗旁立着一个小小的圆形木桌子,应该是用来放置小花瓶或是什么观赏性艺术品的,所以它上面摆着一个直径与圆桌差不多大小的人形雕塑时,他一眼竟然没意识到哪里不对,那尊“雕像”俨然是个男人的上半身,他披着古希腊样式的长袍,一只手高举过头,一只手下沉抱腹,是非常典型的芭蕾舞姿势,失血过多而显得干瘦发青的脸直勾勾地盯着门口,泛着白翳的眼睛像是两口没有尽头的井,斑白的头发上还顶着一只手工编织的花环。
鲜花烂漫娇嫩的花瓣搭配着死人干枯的白发,还有五六十岁男人粗犷的面容,有种滑稽的趣味。
只不过没有人笑得出来。
队长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比起楼下支离破碎的肢体,这种完整但是透露着邪性的场面更令人胆寒,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个杀手是如何轻盈快乐地将柔软的人体切割开,慢慢地将它摆弄成自己想要的姿势,她说不定还贴着这具尸体,手把手地一点点调整过对方的手指、头颅偏转的幅度,她必定是非常快乐地哼着自己喜欢的歌,转来转去地观赏过自己的作品,然后恍然大悟地发现,她的漂亮雕塑还缺少一只花环,于是精心选择了漂亮的花朵,在尸体旁为它编织了一个花冠……
她对这场杀戮充满了喜悦,并乐在其中。
“……该死。”队长喃喃说。
他壮着胆子过去摸了一把,中将的手已经完全僵硬了,但是里面的骨头都是恶心滑手的碎裂状。
显然,倒霉的中将是在尸僵后被摆成这样的,为了定型,s001拧断了他的骨头,硬生生把老胳膊老腿的可怜中将拧成了柔软的舞蹈姿态,等尸僵状态解除,中将就会变成一滩软面团一样的东西,因为他全身的骨头都已经被徒手捏成了碎渣子。
队长使劲动了动喉咙,咽下那股劲儿,扭过头对自己站在门口不敢动弹的两个下属说:“来搭把手,白头鹰那边要看到尸体,我们得趁他没变成鼻涕虫之间把它弄过去。”
但是他的命令没有得到回应,门口的两个下属惊恐地看着他,嘴巴越长越大,几乎到了要撕裂脸颊的程度,眼睛瞪得要脱眶,高度紧张的喉咙里只能发出“赫赫”的气音,看得队长有些迷惑,但是长久在战场上摸爬打滚出来的直觉令他猛地抱头往前一滚,那股从心底里爬上来的恐怖凉意才后知后觉地覆盖了他的神经。
“……活、活了……嗷嗷哦哦哦!”
两个大汉终于运动着紧绷的喉部肌肉,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单词,然后就是凭借本能的放声大喊,男人惨叫起来的音量绝对不会逊色于女人,一瞬间的魔音贯耳直接捅穿了整座别墅。
队长狼狈地滚爬在地毯上,扭头去看,那个被s001拧成了芭蕾舞者姿势的倒霉中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转过了头,怪异青白的笑脸正对着他,一双布满白翳的眼睛里好像带着漩涡,要把人拖进去活活溺毙,原本高举过头的手变成了平举,手腕、手指呈半圆弧,像个勾,如果刚才他没有那么一扑,那现在在这个“勾子”里面的,就是他脆弱的脖子了。
队长和死人的白翳眼睛对视了两秒,而后火烧屁股一样发出了一声惨烈至极、高亢凄厉的咆哮:“嗷啊——”
因为声音提得太高,变成了一种犬类引颈长啸似的效果。
一群人连滚带爬地滚出卧室,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回头一看,整个人的头发连带胸毛腿毛都竖起来了——
那个玩意儿竟然追着他们过来了!
没了腿不能独立行走的中将创造性地发明了手的新用法,两只手带着上半身在地上爬得欢快又活泼,说不定比他活着的时候还要灵活矫健,头上的花环滑稽可笑地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往下掉着蔫了的花瓣,几个活人身体里蓦然迸发出了巨大的勇气和力量,一个接一个从二楼几乎是飞下去的,队长甚至不忘记拽上已经完全被这一幕吓傻了的小机枪手。
蜘蛛似的在地上胡乱爬行的中将循着活人的气味蹭蹭蹭冲过来,一张死气沉沉的脸上带着面具般固定不变的笑意,恢复了一点理智的雇佣兵们抄起武器对它开火,子弹在室内弹跳,瓷砖家具应声碎裂,烟尘和震耳欲聋的响声绵延成片,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迟钝着停下手,有人哆哆嗦嗦地问:“那个、那个……东西死了吗?”
这问题其实问得并不严谨,有哪个只剩下半个腔子的人还算是活着的?
但此刻没人有功夫笑话他,离楼梯最近的人大口大口喘着气,死死盯着渐渐散去的烟尘,在那阵乳白的烟气将要消失时,一张青白僵硬的笑脸从里面探了出来。
直到一天后,反复尝试却无法联系到清洁队的白头鹰按捺不住,终于允许高卢军方前去探查,才得知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
被s001杀死的人似乎具有再生性,只不过活过来的玩意只具备杀戮的本能,而且被它杀掉的人也同样具备了再生性和强攻击性!
——这听起来简直就是生〇危机爆发了!
高卢一方花了大量人力才将爆发的尸潮圈在了瓷玫瑰一带,相应的代价是,网络上也出现了“瓷玫瑰”和“丧尸”的相关词条,毕竟他们大张旗鼓在这里干得轰轰烈烈,住在巴黎的居民又不是聋子瞎子。
白头鹰一方迅速做出了决定,尽管很舍不得s001,但他们还是干脆利落地处决了那名拥有“天平”的异能力者,抹除了所有和瓷玫瑰事件有关的痕迹,经过各种尝试,他们已经能确定,在“天平”拥有者死亡的同时,被“天平”牵系的另一方也会同时死亡,就算是s001也不能幸免。
事实上,他们安置在瓷玫瑰里的监控设备的确拍摄到了穿着染血婚纱的新娘在空气中化成一团焦黑的灰烬,至于那些麻烦的衍生物……那就让高卢人去头痛吧。
晃动模糊的画面里,死相凄惨的青白死人们前赴后继地追寻着活人的气味,他们大部分被热武器一扫就安安分分地躺下死干净了,但是有那么几个特殊的,软硬不吃刀枪不入,只能让异能者们出马,想办法捆回去研究让他们安分下来的办法。
闷头研究了两天后,高卢的研究所公布了部分结论,这些油盐不进的玩意是被黑洞怪物所驱使的尸体,类似于精神系控制的衍生物,只要主体不死,被控制的衍生物就会一直存在。
别人听了尚且没反应过来,白头鹰那边骤然浑身发麻——s001不是已经被处理了吗?!什么叫做主体不死,衍生物就会一直存在?!
s001还活着?!
待在病房里给阉伶小人偶做衣服的乔昼忽然抬头,手里的针还穿在布料上,视线却越过了重重障碍,落在了某个虚无的地方。
他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朝这个方向靠近。
第186章 找啊找啊找朋友
这个世界比她生活的世界要可怕得多, 天是雾蒙蒙的,好像永远散不尽烟尘,形貌四方的规整建筑直直地插入天空, 这样高的建筑, 不知道是怎么造起来的,累死的工匠或许都能够堆满一座山头,住在里面的人难道都不会害怕吗,万一从上面掉下去, 那也太可怕了。
不过能居住在这样的房屋里的,一定是权势滔天的大贵族,有无数的仆从环绕, 应该也不至于从上面掉下来。
至于那些又滑又平、硬邦邦的道路, 还有在路上奔跑的怪异铁盒,明亮闪烁的灯火让她目不暇接,她迷醉地看着光洁的落地橱窗,以及立在橱窗旁红蓝两色不停转动的透明圆筒,满街错落起伏的音乐挑动着人的耳膜,而她居然找不到那些乐队身处何方。
无论是她生长的乡间,还是伯爵的幽森的城堡,乃至后来被送往瓷玫瑰, 她所见到的都是类似风格的景色, 泥泞的道路, 边走边拉屎的马匹, 恶臭熏天的街道——中世纪的城市卫生状况并没有多好,作为交通工具的牛马很少被清洗, 粪便都是随意地拉在路上, 居民们也习惯于将排泄物直接倒在街道上, 许多年下来,堆积起来的秽物如山如海,平时行走就已经足够困难,到了雨天,那种恶心更是令人作呕。
这里有芬芳花树,哪怕是道路两旁都有茵茵绿草,看起来也不需要在污臭黏腻的粪堆里艰难跋涉,甚至连空气都隐约有清新的甜味,但是……身穿碎花长裙、黑发黑眼的华夏女孩有一头漂亮的长发,笑起来脸上一侧有个可爱的酒窝,她提着自己的裙摆,轻快地旋转了一圈,一举一动都透着典雅动人的美感。
但是,她还是很怀念那个又脏又臭的、属于她的世界。
人心总是贪婪的,自从她从蒙昧中模糊地醒来,第一次知晓自己原来只是别人笔下的玩偶,她就发了疯似的想要出来,外面多好啊,有广阔的世界、数也数不尽的新鲜东西,而且没有人能再操纵她,那个黑暗、扭曲、填塞恶意的人生,竟然只是用于消遣的故事。
等到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故事,终于如愿以偿出来了,她又觉得,外面似乎也没有这么好。
没有熟悉的人,连语言也有些陌生,他们的衣服、行为习惯都与她不一样,她成了个误入别人世界的陌生人。
她不喜欢这种被孤立、被排挤的感觉。
所以当她一点点切割着那个老男人的身体,百无聊赖地听着他惨叫,交代那些可有可无的“计划”时,她未曾有丝毫动容,什么权力斗争,跟她有什么关系?直到他在剧痛和死亡的恐慌中说出了两个新名词。
异端仲裁庭,终焉议会。
披着血红婚纱的新娘第一次饶有兴趣地抬起了眼睛,用血淋淋的手抓起男人的脖子,让他的脸贴近自己:“你刚才说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被活剖的痛苦折磨得神智不清的中将先生有问必答:“怪物!黑洞里出来的怪物!他们一起弄的两个组织!”
他哭的眼泪鼻涕糊在脸上,也不管自己说了什么,反正只要这个女人不要再碰他,他说什么都不在乎:“……他们在互相斗争,我不知道他们要什么,但是他们关系很糟糕……不,也可能有别的什么,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可以让你离开这里!你想去哪里都行!求求你——”
女人艳红的嘴唇撇了撇,嗓音轻柔缠绵:“回答错误。”
“啊啊啊啊——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说!”男人痛哭流涕起来,一张保养得还算良好的脸蹭在地板上,粘稠的鼻涕在地上涂出了一圈亮晶晶,他哭得狰狞又丑陋,牙床里一个蛀牙都清晰可见。
“我要怎么找到他们?”
“……”听到这个问题,倒霉中将哭得更厉害了。
他要是知道,还至于被派出来做和高卢的联络员?现在全世界都在找那两个组织的成员,可硬是一根头发都没找到,他何德何能知道他们在哪儿?!
但是他不敢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这么说了,这个女人肯定会直接杀了他的,不,不只是杀了,她会把他切成两半。
想到这里,他摸索着去捞住自己从腹部破口里流出来的肠子,用尽了毕生的演技回答:“在华夏!在华夏的首都!那里是他们的大本营!”
这就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新娘舔了舔血糊糊的手指,快乐地眯起眼睛,慢条斯理地将那些血呼啦喳的东西扒拉出来,一边清理这个新得到的人偶塑像,一边想,华夏……那是什么地方呢,她只在酒馆诗人的嘴里听过这个遥远国度的名字,听说那里盛产香料和黄金,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她的同胞们,就在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