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鬼怪们也瞪大了眼睛。
十六个新郎都如有神助般,径直走向其中的十六个新娘,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把手里的平安锁塞进了新娘的手。
这个过程其实不太容易。
除了谢琢这样温和的“新娘”顺从地接过了平安锁,还道了声谢,某些性子特殊的新娘甚至试图在接过平安锁的同时拧断新郎的手腕。
小范围的战争开始得没有硝烟,结束得无声无息,撒丁刺客呲牙咧嘴地接上被文森特拧脱臼的手,在兰因的横眉冷对中无辜挑衅地笑了一下,得意地冲他做了个鬼脸,他就说吧,看在国王陛下的面子上,陛下的情人怎么可能对他下重手!
阉伶抛了抛手里的平安锁,对还是垂头丧气的森林之子甜蜜地微笑,轻车熟路地安抚了一下这只没精打采的兽王,舔了舔嘴唇:“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我有点饿了。”
依旧披着猩红斗篷的小国王无声地显出身形,他手里提着属于入殓师的灯笼,另一只手握着疯医生的手术刀,吹去刀尖上一点薄薄的碎纸屑:“可以了,所有异化体都在这里,清理完就能回去吃年夜饭了。”
这句话仿佛喜庆的号角,森林之子首先发出了一声喜悦的欢呼,抬手三两下撕扯开束缚动作的长衫,露出线条流畅的蜜色肌肉,十指锋利成爪,一挥就生生扯开了身旁三个站立不动的鬼新娘,恶鬼发出凄厉的咆哮,脱开繁琐的嫁衣,青面獠牙抓向毁了她们皮囊的青年,鬼爪却被一根乌木手杖拦住了。
“你们的对手在这边。”
疯医生彬彬有礼地微笑,往后推了一步,一只拈着符咒地手伸过来,轻描淡写地将符咒往恶鬼身上一贴,余光瞥见还在慢条斯理握着十字架念诵祷文的神父,眉梢一挑:“好道行。”
神父将十字架从一只烧毁的纸人身上取回,轻柔地将这个纸人推向它的同伴们,看着轰然蔓延开的大火,悲天悯人的神父轻轻叹息:“愿你们在主的怀抱中得以永生。”
苗王堡子里外异化的怪物虽然多,但也架不住他们绞肉机似的扫荡,不到半天,犄角旮旯里的怪物都被拎出来灌了圣水凄惨地消亡。
用暴力手段清理干净了的苗王堡子就只剩下了满目喜庆的红,还有搭好的待客喜棚。
失去了所有原住民的小世界开始崩塌,阴森森的风里多了属于阳间的温度,打了一架后精神饱满的森林之子舒展俊朗野性的眉眼,轻巧地跳上了堡子的大门,往里头一看:“哇,好多吃的!要聚会吗!”
的确,里面用于举办婚宴拿来待客的饭菜刚刚出炉,还散发着热气腾腾的暖香,客人连同主人就被一锅端走了,剩下的几十桌菜当然就成了无主之物。
“浪费粮食是可耻的行为。”
神父走进大门,对后面的人说。
穿着喜服的男男女女们陆续走进去,各自找了位置坐下,觥筹交错间,满是欢悦热闹。
上首属于新人的座位么……则被某位阴阳师和他的内亲王占据了,对于这个安排,没有人发表意见。
在他们一旁的则是担任司仪的年轻人,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略长的黑发规规矩矩地梳拢,唇角上翘,笑容很淡也很真实。
“新年快乐!”
不知是谁大声吆喝了一句,欢呼声一下子掀开了寂静的天空。
新春贺喜,阖家团圆。
司仪懒洋洋地举杯说出了自己的祝酒词。
第174章 巴黎之死(九)
文森特被侍女带领, 穿过密道进入了国王卧室,路易十三肥胖的身体被丝绸被子盖着,床上隆起一座小山一样的鼓包, 四周的帷幔和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 过分浓郁的香料气味散不开,整个房间都充斥着闷热浑浊的香味,呆久了之后令人昏沉嗜睡。
这时的医疗技术还不发达,虽然摒弃了原始的放血疗法和鞭打疗法, 但多数医生还是坚持病人应当卧床休息,不能见风,并且喜欢燃烧香料驱赶疾病。
路易十三睡得昏昏沉沉, 香料里带有安眠的成分, 国王迷迷糊糊间察觉到身旁落下了一片阴影,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恐惧,他的侍从们不会这样贸然靠近他,难道是那些叛军终于打定主意要暗杀他了吗?
路易十三奋力试图睁开眼睛,随后沉重的眼皮被皮革触感的手套拉开,光线涌入他的瞳孔,没等他看清楚来人,对方就松开了手。
“国王陛下的病并不十分严重……”
对方在和其他人交谈, 路易十三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 慢慢放松下来, 意识到这是从外面请来的医生, 文森特给国王开了诊断,留下了一些药物, 正要沿着原路返回——他的出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很危险的行为, 如果被守在外头的国民议会士兵发现, 恐怕要惹上大麻烦。
“——等一下。”
床上的国王以为自己发出了颇具威严的命令,文森特顿了顿,思想在是否要假装自己没听见这一声小猫哼哼上徘徊了两下,最终还是回了头:“是,陛下?”
路易十三含糊地动了动手臂,呼噜呼噜地发出几声粗浊的鼻音,用带着点哨音的含混语气说:“你……从外面来——告诉我,……大教堂的……艾利亚现在怎么样了?——那群卑劣的贱民!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的爱丽丝——”
过度的气愤和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让他一下子变得神采奕奕,口齿也清楚起来:“我美丽的爱丽丝——我的小玫瑰!他……怎么能接受这样可怕的折磨……天啊,都是因为我……”
文森特注意到身旁的王后侍女脸上已经露出了忍无可忍的神色,她必定是在为自己可怜的女主人而感到心痛。
“也许,陛下,但很遗憾我并不能帮助您,我对这些事情……不太了解。”艾利亚诺拉头上顶着“爱丽丝”这么个女名爱称开不开心他不知道,不过设身处地想一下,俊美瘦削的医生觉得自己有些反胃,他颔首,彬彬有礼地回复自己的病人。
“不……不……”发现医生有要离开的意思,国王立即重重地拍打了一下床沿,“我要你去看看他,然后把他带到我身边!我可怜的爱丽丝……他是无法那样可悲地生活下去的……只有在我身边!在伟大的他所深爱的国王身边!”
他最后的话开始变得语无伦次起来,文森特的眉头高高地扬起,难得地对一个男人的自信感到了敬佩:“尽管如此,但是尊敬的陛下,我只是一名小小的医生,请恕我没有这样的能力将一个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渡到枫丹白露宫。”
路易十三脸上显出了一种不应该出现在国王脸上的狡狯:“不,你可以!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他就能怎么来到这里,否则——你要知道,即使我现在看起来很糟糕,我也有办法让你吃大苦头。”
两人沿着密道返回,脱离了浑浊闷热的香料气味后,密道带有灰尘的空气也显得格外可爱起来,侍女依旧在前方带路,文森特审视了一番这位忠心耿耿的侍女的背影,想到她刚才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的愤怒,带着点试探和无奈道:“我应该怎么办?王后陛下——”
侍女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很抱歉,我们都知道这不是您的错,王后陛下也没有想到,在这样危急的时候,国王陛下心里想的还是那个狡猾放浪的阉伶……他这是对忠诚的王后的羞辱!”
侍女激动的两颊发红,一双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焰。
文森特看似安慰,实则火上浇油:“的确,在只有夫妻扶持的艰难时刻,国王陛下的行为是对王后的背叛,就算我是男人,也无法忍受这样不忠诚的行为,更何况王后已经做到了一位妻子能够做到的最好,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对天父赐予的纯洁婚姻的亵渎。”
他的这一番话明显很对侍女的胃口,对着这样一个“自己人”,侍女忍不住滔滔不绝起来:“……从凡尔赛宫就是这样,男人找情妇这没什么,他们都是这样花心,尤其是富有高卢的国王陛下,有几次陛下的过夜费还是王后替他支付的,阿黛拉王后虔诚、善良、坚毅,她是一位完美的王后,唯一不太好的是还未生下国王的继承人,但她还年轻,未来时间还长,在她的冠冕被动摇前,还有很多机会去弥补这歌遗憾,但是……”
文森特漫不经心地听着侍女的抱怨,嗯嗯地应答着,一边在心里感叹。
虔诚,善良,坚毅。
这是多么美好的品质啊。
虔诚,说明她习惯于听从带有神秘色彩的权威者的命令;善良,说明她有感同身受苦难的品德,还有更为敏感的心灵;坚毅,说明她在认定了一个目标之后有更为强大的毅力去执行。
就像她听从父母之命,在天主的注视下与路易十三结婚,并近乎执着地爱着这个糟糕的丈夫一般,如果给她换一个目标……
疯医生的瞳孔在无人可见的黑暗处泛起了猩红的血气,舌尖轻轻舔过锋利的犬齿,露出了一个喜悦的笑容。
为了保护圣母大教堂里那朵可爱的灵感玫瑰,他也要开始干活啦。
阿黛拉王后靠在床头等待为国王看诊的医生回来告诉她国王的病情,但回来的只有侍女一人,她一怔,往侍女身后看了看,没有看见那个异常好看的医生:“怎么只有你?国王陛下怎么样了?”
侍女跪在她床边:“文森特先生已经被带出去了,国王陛下并且并不严重,应该很快就能痊愈,但是——”
她迟疑了一下,想到密道里医生随口说出的话,心神一定。
——现在国王和王后的处境这样艰难,加上国王对王后并不热衷,如果王后陛下还是像从前那样只知道依靠国王陛下,那他们的生活或许会变得更加糟糕,也许他们现在非常需要一名衷心的仆人能为王后说明白其中的道理。
——当然,这并不是为了什么浅薄的地位,只不过是在帮主人排忧解难。
是的,这只是在为国王夫妇排忧解难!
这样想着,侍女一凡之前打算按下此事不让王后生气的想法,凑到阿黛拉王后耳边,快速地说出了在国王那里听到的一切。
尚未听完侍女的回报,阿黛拉就两眼一翻要晕过去,又被侍女用有力的手给生生扶住弄醒了:“陛下!您需要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办,如果国王陛下强行要把那个阉人接进来,那外面的臣民会怎么看待他?——一个复国时还不忘沉迷享乐的国王?您是他的王后,只有您可以帮助国王陛下改正这个错误!”
阿黛拉急促地呼吸着,喃喃重复着侍女的话:“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只有我——”
可是她应该怎么办?她已经习惯了默不作声地跟在国王丈夫后面,为丈夫收拾烂摊子,做个合格的贤良王后,但是没有人教过她应该怎么面对这样糟糕的局面。
王室被赶下台,丈夫不信任她,自己什么都不会……
阿黛拉越想越觉得绝望。
侍女咽了口口水,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稀里糊涂的大脑里忽然又闪过医生仿若无意的一句话——至少要知道对手的情况吧?不能让国王的情人进来的话,就问一问教堂的神父,搞清楚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
“……请圣母大教堂的神父过来吧,他比我们更了解那个阉人,或许能为您解决这个麻烦。”
侍女将这句话脱口而出,阿黛拉想了一会儿,如获至宝:“没错!现在……不,明天去请圣母大教堂的神父到这里来,为我做一个祷告。”
想了想,她补充了一句:“你也去,找一个与那个人走得比较近的神父。”
王后想请一个神父来为自己做祷告,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甚至不需要经过议会首脑们的审批,看守枫丹白露宫的军官自己就能做决定。
第二天一大早,枫丹白露宫的马车就从圣母大教堂接回了一个神父,马车夫正巧看见了停在教堂大门口的属于议会首脑弗朗索瓦·巴蒂斯特的车架。
“真是快活,如果我也能和那个美人儿一起……”谁都知道这段时间巴黎之花又让议会的无冕之王成了自己的裙下之臣,车夫偷偷畅想了一下自己拥美入怀的生活,美滋滋地甩了两下鞭子,看向教堂里出来的神父。
一看之下,就是一惊。
嚯,这个神父真是高啊,比他隔壁的高个儿尼诺还高出一截!长得也比高个儿尼诺好看的多……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车夫将神父送到枫丹白露宫,过了两个小时又遵从王后的命令将他送回了教堂。
站在窗边目送马车远去,阿黛拉脸上还残留着哭过的痕迹,但之前那种软弱茫然的无力感已经从她身上一扫而空,一种全新的神态在她脸上绽放,她现在看起来特别像是刚才离去的那个神父,平静的面容下潜藏着有力的湍流。
侍女哆哆嗦嗦地站在王后身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觉得之前柔软的王后变得有些……可怕。
阿黛拉紧紧握着神父赠予的十字架,不顾十字架上精美锋利的纹路快要扎破手指,相反,皮肤被压迫的刺痛和紧张感给了她一种从未有过的刺激和快意。
“主说,任何灵魂在祂面前都是同等的珍贵,因祂爱着自己的儿女,对主的爱和敬重应当在丈夫之前,因夫妻之爱是由主赐下的,夫妻在婚姻中应是一体、平等的,倘一个丈夫不敬爱他的妻子,那么他的妻子须得为着不让主伤心而反抗丈夫的暴行……”
她再度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段话,觉得心中快要将她压垮的郁结和沉痛全都化成了轻飘飘的泡沫,那些枷锁似的规则都被一一打破,她从未这样感觉自己靠近了那个慈爱、悲悯的天父,膨大的饱胀的快乐像是云团一样,快要让她飘起来。
“便是面对着世俗王权的威严,也需在此宣称作为妻子的尊严,因夫妻在婚后就是一体的,王冠是二人的共有。主为有德的君主赐下冠冕,但君主若被消磨了至高的美德,妻子就要为保护王冠的纯洁正直而劝告丈夫……”
短短一段话里,神父巧妙地偷换了无数次概念,最狡猾的诡辩家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都要为其扭曲又自洽的逻辑感到瞠目结舌,更可怕的是,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在经书中都能找到一模一样的原句,旁人甚至无法控告他曲解了经义,因为他几乎只是在木讷地照本宣科。
“主啊,我是何等的愚昧,竟然这么久都未曾领会到您的真意。”阿黛拉王后喃喃自语。
“对了,佩特罗沙神父说自己有个侄子,因为外面太混乱,找不到人照顾,你把他接到枫丹白露宫来,佩特罗沙神父说他擅长讲故事,偶尔也可以陪我聊聊天,就算是感谢神父今天的开解吧。”
侍女恭敬地屈膝:“是,那位小先生叫什么名字?”
阿黛拉想了想:“好像是爱德华,一个很常见的名字。”
名为爱德华的少年很快被作为侍女的弟弟从外面带入了枫丹白露宫,侍弄王后的小花园,王后听闻他来,让侍女将他带来给自己看看,本以为是一个粗俗平凡的少年,谁知一见之下,竟然是个样貌气度颇为不俗的孩子,他给阿黛拉的感觉,竟然有点像是见到了年少时候的路易十三。
“我听你的叔父说,你很擅长讲故事?”阿黛拉随口找了个话题。
爱德华幅度微小地挑起嘴角笑了一下,他的金发碧眼让他看起来像是壁画上的圣子,神情坦然,姿态大方,并没有初次面对王后的窘迫尴尬:“是的,王后陛下。”
“那你能为我讲个什么故事呢?我可不喜欢听什么粗俗的骑士故事,也不喜欢听幼稚的童话和无趣的爱情故事。”阿黛拉喜欢这样落落大方的孩子,浅蓝的眼睛里泛起了和蔼温柔的笑意,带着点开玩笑的心思打算为难一下这个大言不惭的少年。
而对方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交握的双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拇指:“那正好……王后陛下,您本来也不适合这样庸俗的故事,我想为您讲的,是发生在西伯利亚的一个传奇,人们称呼它为……女皇传奇。”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个洗脑大师的组合拳.jpg
就问问有谁能扛得住。
文森特:我什么也没说啊,只是感叹了一下王后好倒霉哦。
佩特罗沙:我也什么都没说啊,都是照搬了经书原文背了几段啊。
爱德华:我更无辜了,我只讲了一个故事啊!
路易十三:he——t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