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没嫁给那个男人,到最后什么都没了。
席寒轻笑了一声:小朋友,你说她傻不傻?
殷言声没有说话。
他不傻,他能猜到这个故事里的女人与孩子是谁,他只是有点难受,难受席娇娇经历过这种事情,怪不得他曾说过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联系着曾经的只言片语,也知道封一然与席寒是表兄弟的关系,又听到席寒几次提过姑母与奶奶,心中大概推测席寒后来可能是离开母亲和他父亲一起生活了。
殷言声用力抱了抱席寒。
他也曾有过继母,李文娟待他不错,但很难取代生母在心中的地位,那时他在家像是一只孤雁,空落落的无处下脚。
原来席寒也经历过那些事情。
殷言声贴在席寒的胸膛上,他用力将人环住,轻声开口:后来呢?
后来?席寒挑了挑眉,像是没想到他还会再问下去:她再婚,又生下了一个孩子,男人待她不错,孩子也懂事乖巧。
三言两语道尽平生,三十年往事,皆是不可追。
殷言声用脸庞在席寒胸膛上蹭了蹭,对于席寒的母亲他不想评价,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结局勉强称得上善终。
所有人都有了自己的生活。
殷言声沉默了一会,轻声道:你要是想看看她,就让我陪着你,要是不想也好,怎么都行。
你高兴了就好。
席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拥着人,好久都未说话。
殷言声视线扫过地上,地板上是一地的烟蒂,窗台上放着一瓶酒,里面液体只剩下了一点。
如今窗子关了,门被打开,卧室里的热气向这里过来,终于不再是像雪洞一样的温度了。
他把席寒的手捂住,慢慢地捂热:只是你以后少喝点酒,如果想抽烟的话不要开着窗。
那么冷的天,平时穿得厚都抵不住风寒 ,更何况现在。
席寒抬眼,这回应了一声。
他反手拉住殷言声的手:走吧,回去睡觉。
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席寒将殷言声搂住。
他手臂照旧环住小朋友的腰,其实那个故事还有后来。
女人接受了江家姑母的钱,一百万让人把孩子带走,她去了法国。
后来又有了一个孩子,名字叫尼诺,中法混血的男孩,小时候在海滩走丢,她伤心欲绝,寻觅多年无果,乃至后来精神出现了一些问题。
他原以为她会锦衣玉食,甩掉了一个包袱后重觅金龟婿,他曾幻想过再见,也许她依旧庸俗虚荣,也许她是哪个人的妻子,他甚至想过她成了哪个人二夫人还有个不把她放在眼里的继子,但都是珠光宝气的。
哪曾想再见时竟然就在异国他乡的农户家里,她朴素苍老,手上是劳作后的痕迹。
她的丈夫告诉席寒,他的妻子因为丢失了一个孩子而失智时,席寒觉得近乎荒谬。
他身居高位,如今足以俯视很多东西,锦衣还乡大抵也不过如此。
他心胸一点也不宽广,江惠民曾经让他不痛快他便也让江惠民不快活,她把他当做一个物件卖了一样他也记着,十几岁的时候想过要身穿华服站在她面前让她后悔。
可他那时垂目注视着那个女人时,心中没有丝毫畅快,这么多年了,偶尔还做着一个梦。
独自在漆黑的楼道里的那个梦。
心理学上讲他内心深处依旧没有走出幼时的伤痕,他对以往的事依旧耿耿于怀。
也许真的是这样。
席寒想,他有她后悔的资本,要是更睚眦必报一些,他大可以站在她面前说感谢当初你用一百万卖了我这种话刺上她一把。
可是说了又怎样?
他还是在做梦,黑暗与哭泣、苍白和寂静,梦里的声音一直缠着他,没有丝毫的办法。
也许真的是耿耿于怀,她已经病了,他过得很好,要是愿意的话让她心理留着一根刺亦不是什么难事,可他自己都不知道怎样让自己释怀,让自己不要再做那个梦。
席寒又将身边人往自己这边搂了搂,闭了闭眼睛。
*
安城的第一场雪落下了,只是簌簌的那种雪,地上没积下白色,反倒踩在上面有点湿滑。
会议室里公司的管理层开了一场会,气氛还是很凝滞。
殷言声揉了揉额角:大家要有什么事吗?要是有的话再说一下,没有的话就可以散了。
几个部长面面相觑,最后谁也没说话,这次不是项目单子或是磨人的甲方问题,几乎是遭遇了降维式打击。
安庆那么大的一个公司,拿捏他们这种小公司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
几乎是被摁在地上摩擦,毫无还手之力。
乔飞停了停没有出去,他看着周围几个人都离开后自己坐到殷言声面前,低声道:殷经理,我们还能撑多久?
自从那日安庆过来收购一事不欢而散后,公司被处处针对了,先是合作很久的甲方转头其他公司,再是原本十拿九稳的单子飞了,已经近一个月没有新活了。
以前大家还时不时的加班,现在转眼就清闲下来了。
没有新活就没有入账,几十个人的公资还要照发,开销没有减少,这样下去谁撑得住。
哪怕拿着房子车子抵押借款,又能借多少,锦上添花常有雪中送炭难,就算能借到,借上几百万能打得过安庆?对方那种上市公司,亏损没个几亿退不了市。
殷言声说:走一步算一步。
他看了眼表,如今是中午,席寒下去买饭,可能马上就要回来了。
殷言声垂下眼睛,静静地想:他大概养不了席娇娇了。
第58章 重要 他难道不曾心动
席寒来到办公室的时候, 带了两份金汤鱼。
冬日冷,吃点带汁水的暖和,黄色的鱼汤里加点饭有一股鲜味, 一口下去能驱散冬日里的寒气。
饭菜是打包好的,放在桌子上香味就出来了。
他看了看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殷言声, 伸手去揉了一把他的发:小朋友,快来吃点东西。
殷言声看着桌子上,席寒把其中的一份递给他,他喜欢酸的又不吃香菜,这一份是给店家说了之后准备的。
手边放了一个碗, 席寒看了他一眼, 拿了张消毒湿巾给他擦了两遍手。
他做这些的时候很细致,眸子垂着可见上面黑长的睫毛, 一举一动都是体贴入微的。
右手掌心有些濡湿,殷言声闭了闭眼,别过头去。
他还对这人说过以后以后要养着他, 可才养了多久啊, 就不能再养着他了。
原本好好的一个公司, 现在被折腾成这副样子了。
席寒给小朋友擦干净手,他有点满意自己的杰作, 顺手捏了捏:好了,吃东西吧。
殷言声小朋友低头应了一声, 拿起了筷子。
一时之间静悄悄的。
等到快要吃完的时候,殷言声抬起头来:席寒。
他脸上有点严肃, 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开口,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席寒说:怎么了?
殷言声握筷子的手隐隐有些发白,他黑沉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席寒, 然后慢慢开口,声音干涩:公司现在出现了问题,资金周转不开。
席寒眉梢微挑,等待着面前小朋友的下一句话。
殷言声只觉得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用刀在捅他的心脏,他的心血野心和勇气这个时候成了一个笑话:所以我们可能开不了多久了。
席寒指尖捻了捻,若有所思。
他还以为面前的小朋友遇到了什么大事,原来是公司的事。
互联网小型公司的生存环境不易这不是什么稀有的事,隔个三年就是一个劫,面临着收购关停等问题,说实话,这个能坚持这么久也算是厉害了。
他应了一声,温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殷言声大致说了一下安庆的手段。
其实也就是利用自身优势去打压,再打打价格战,对方能直接把他们耗死。
他说着,慢慢抬眸看了席寒一眼。
这人靠在身后座椅上,修长的双手交叠在一起,姿态随意且是闲散放松的。一副闲适优雅的样子,像是衣襟垂落的饮茶之人,不理世俗。
殷言声更难受了,他垂着头慢吞吞地开口:但是你放心。
席寒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隐在黑色短发间,薄薄的碎发只有一厘米多,瞧着毛茸茸的。
他道:放心什么?
殷言声抿了抿唇,认认真真地开口:你一个月三万还是不会变的,现在不变,以后也只会多不会少。
面前的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皮肤白皙身姿劲瘦,黑发下的脸庞透着一股玉质的白,整个人有种清凌凌的劲。
殷言声身上有股韧劲,夹杂着一些冷意,这就使他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一种向上的感觉,像是一块透明的冰,澄澈又是冷冽。
这时候看着一个人说些养你之类的话,就显得过分真诚。
席寒手指点了点桌子,他现在发现了一种乐趣,就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有的电影中主角对另一个说我养你啊那一幕成了经典,以至于现在的很多人还是把这句话当成是一种情话。
这果然很戳人心。
他唇边带上了几分笑意,上身向前倾了倾,压低了声音问:小朋友怎么保证我一月三万?
手拉住殷言声的手,用尾指在掌心似有似无地滑过,有点细微的痒意,挠起来又没劲。
席寒的视线几乎在殷言声身上流连,眼尾勾缠着一点笑意,如同蛛丝一般地绕,用视线都能把人撩得火起,要是殷言声够成熟的话,他就会知道这个词是勾.引。
西游里引诱和尚的女妖精,风月场上抬眸轻笑的勾手,一举一动都是调情。
殷言声顿了顿,他觉得掌心很痒,手指轻轻动了动,却没有移开,只继续道:我去互联网大公司上班,年薪大概能有四十万。
其实当初他们那一届毕业的时候,有人就签下了这种大公司,当时好的年薪也就这么多,不过几年过去了,可能翻了一倍。
给席娇娇一年三十六万,剩下的他留着,再加上这些年攒的一些钱,总之生活还过得去,无非就是比现在累。
席寒顿住了。
他收敛了那副轻浮的神情,微微正色了几分:你留的有些少。
殷言声不太在意,他什么日子也过过,以前也是精打细算的,说起来这几年才好了:还行,有各种补贴,吃饭什么的都便宜。
席寒失笑:那我不真的成吃软饭的了?以前年收入高的时候一月三万还能说是情趣,要是真年薪四十万给他三十六万,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殷言声皱了皱眉:没有,我愿意。
他显然很在意席寒这么说自己:要说起来,公司本来是你的,我才是那个小偷,我夺走了不属于
好了!别说这种话。殷言声的话语被人打断。
他愣了愣,看着席寒。
对方慢条斯理地握住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掌心传来的触感很柔软:小朋友。
席寒抬眸,他的眼中带着几分幽邃,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海洋或是天空:我们已经结婚了,这些属于共同财产,没什么夺不夺或是偷不偷的。
做生意讲究能者上中者让,小朋友既然能让人听你的,那就是你的本事,要真是每个人都像你想的那样局限在道德或是亲情里,那现在也没有什么百年企业了,早都就垮了。
小朋友能干,整个公司在你的管理下井井有条蒸蒸日上,那就是本领,那你就是能者就该上,这没有什么好说的。
说到这儿席寒笑了笑,他饶有兴致地道:要是你夹杂着别的公司把这个卖了,卷着钱跑了人我再也找不到,那勉强才能算的上是夺了去。
殷言声垂下了眼:我不可能那样做的。
外面是细细的雪,远处的楼顶上落了一层白,像是白霜似的,给原本高楼大厦上明朗的线条镀了一层边,窗外远处有人影,细微的一个,车与人都是小小的,玩具似的。
殷言声说:以前钱对我很重要,我姥姥生病需要钱,每次透析都是花费,我就一直很努力地攒钱。
那时候他还小,只能做送牛奶帮着洗车发传单这类的工作,楼下偶尔会有收废品的,废纸和书按照价钱也不过两毛一斤,一蛇皮袋子书也不过一俩块钱。
他就去那种大型的废品回收站,那里价钱能翻上几倍。
那时候殷言声攒钱,每天放学路上都琢磨着怎么能赚一点前补贴家用。
那个时候钱好像都不是钱了,它是命。
透析一次就能让姥姥消肿,蜡黄的脸上多点血色,仿佛注入了生机还能再陪他一阵子。
多神奇啊 ,那似乎已经不是纸币了,它完完全全的是命。
钱对我很重要,我便私心觉得对你也重要,所以我才会做出那种事情。
他想要拿了席寒最重要的东西去逼迫他,让他不要离开他。
还有遇见席寒,难道那天晚上一个人站出来给他解围再邀他去房里住一夜,他那时候真的心如止水吗?
难道他的心中真的如同面上表现的那种淡然而又坚决的拒绝吗?
都不是。
他站在他面前,近在咫尺,他却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是王母随手划下的那条银河。
他终其一生可能都跨不过去。
殷言声原以为这些话他会永远埋在心里,可到现在才发现,以前那些痛心酸涩的事到头来也会这般淡然地说出。
席寒用手指将人下巴抬起来,他望着那双眼睛指腹在下巴处摩挲着,轻声道:那小朋友现在知道什么对我最重要了吗?
殷言声觉得心头某处轻轻地融化了,一种暖流顺着心脏传到四肢百骸,他脸上一热耳尖便悄悄变了颜色,他不敢看那双过分深情的眼,视线移开:知知道了。
席寒满意了。
凑过去轻轻亲了一口眼前小朋友的侧脸,用指腹摸了一把:知道了就好。
殷言声手指动了动,眼中有笑意浮现。
席娇娇最重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