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奇地问道:“阿姨您家里人也都在京市吧?怎么今天没有一起来吃饭?”
佘雨笑笑,看他的目光又变得更加柔和了不少,“我一个人,我的父母和姐姐都已经去世了。”
温见琛一愣,连忙道歉,想说自己是问她丈夫和孩子,又觉得有点冒犯,只好作罢。
但佘雨仿佛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继续道:“我也没有丈夫和孩子,所以就只有我一个人来赴约了。”
温见琛心里顿时又是一震,像是有什么从脑海里闪过,但他没有抓住。
他只想到,单身女性,貌美聪明,还是个科学家,是他爸的师妹,他爸又八成是为了这位朋友在京市逗留,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爸这是要老树开花,枯木逢春了啊!
他立刻扭头看向温致礼,温致礼接收到儿子的眼神里传递的信息,顿时脸皮一紧,伸手拍他,“臭小子你做什么?”
温见琛笑了笑,问道:“爸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容城?别是舍不得离开这热闹繁华的帝都了吧?”
温致礼应该是考虑过这个问题,应道:“过几天就回了。”
温见琛就趁机道:“我是后天就要回了,爸你在这边还有没有别的朋友我没见过的,我请叔叔阿姨一起吃顿饭?”
温致礼面色一顿,温见琛就见他的目光飞快地睃了一眼对面,心里原本只有八成的猜测这下变成十成十了。
看来他爸确实是为了这位佘阿姨才在京市逗留至今的。
因为有了这样的认知,再听到温致礼说不用那么麻烦了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维持得非常好。
但是等他吃完饭跟温致礼分开,回到酒店后给裴冬宜打电话,第一句话就是:“太太!我可能真的要有后妈了!怎么办啊太太?!”
第六十四章
温见琛可能要有后妈了。
这个消息吓得裴冬宜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 吸引了客厅里其余人的目光。
大家纷纷关心道:“秋秋你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还是你打瞌睡不小心?”
裴冬宜呵呵干笑两声,摇摇头,“没事, 没事……那个、我先去一趟洗手间。”
说完她立马站起来,飞快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大家疑惑地看了她背影两下。
等进了洗手间, 门关上了, 里面没有摄像头对着, 裴冬宜松了口气,在马桶盖上坐下,喂了声。
“温见琛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说……”温见琛觉得叹口气,“秋秋, 我可能要有后妈, 你可能要有后婆婆了。”
“啊!嗯——”
裴冬宜的尖叫毫无预兆地从喉咙里发出,又立刻被她死死捂了回去。
我滴老天鹅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隔着电话线温见琛都能深刻体会到她此时此刻的震惊, 因为他刚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内心的震惊不比她少。
所以他叹口气, “……秋秋,我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裴冬宜深吸几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问道:“你仔细跟我说说, 你是怎么发现这件事吧?爸爸已经跟你谈了吗?”
温见琛说那倒没有, “是我自己观察到的, 今天晚上我跟爸爸一起吃饭, 他还请了他的朋友, 是一位女士, 是他在宁大念书时的学妹,姓佘,现在是中科院化学研究所的研究员,研究方向是……是什么新型光功能材料的设计、制备和物化性能,好像是这个。”
“我跟阿姨聊了几句,她说她是云省人,研究生时才来京市,在京市定居,未婚,没有丈夫和孩子,娘家人也都去世了,跟我爸认识居然已经三十一年。”
裴冬宜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感慨:“家里人都没了吗?就剩她一个人啦?孤零零的,好可怜啊,以后怎么办啊?她跟爸爸认识了那么多年,年纪应该也差不多,以后养老怎么办呢?”
温见琛被她这话说得一噎,心想这姑娘真的是……
心肠也太软了!!!
他一阵叹气,“……我的好太太啊,人家是科学家,是为国家做出重大贡献的人,养老还用你操心?人家有国家管啊,你知不知道医院的高干病房里都住的什么人,公务员看病住院报销比例有多高,他们退休后的退休工资有多高?”
要你操心这些,你还不如操心一下自己好的啦!
裴冬宜顿时沉默,哦了声,问道:“那……你是怎么发现她可能成你后妈的呢?”
温见琛将自己试探温致礼的那几句话复述给她听,然后道:“一个男人,在一个不是自己常住的城市逗留那么久,唯一约出来和儿子见面的朋友是位单身的女性,你觉得……要是没点什么,你信吗?”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应该知道男女之间的纯友谊有多难得,特别是单身男女之间,所以就不要天真了。
裴冬宜深以为然,“我觉得你说得对,看来你确实可能有后妈了。”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我怎么觉得……中科院化学研究所这个名字,这么耳熟呢?好像在哪里听过。”
温见琛一愣,“……电视新闻里?”
中科院嘛,根据百度百科的词条解释,这是“自然科学最高学术机构、科学技术最高咨询机构、自然科学与高技术综合研究发展中心”,出现在新闻报道里再正常不过了。
但裴冬宜摇摇头,“不是啊,不是新闻,是、是项芸跟我说的……”
“对!就是项芸跟我说的,我想起来了!”她兴奋地提高音量,对温见琛道,“就是之前我们一起陪爷爷去参加章老爷子的寿宴,我不是遇到章岚芷了么,我夸她老公知情识趣来着,但她不高兴,后来项芸跟我说,她老公的知情识趣可不是只给她一人的,外头飘着的彩旗多着呢,加上她又没孩子,地位不稳,这才跑回章家求助,章老爷子就借寿宴帮她夫家拉关系,好让那边看看她在娘家还是很受重视的。”
“当时项芸就说了句,章家那位真千金可是进了中科院化学研究所的,要不是章家把人家赶走,就要多一个科学家女儿了,说他们是丢了西瓜捡芝麻。”
温见琛听完就嗤了声,“赶走?怎么可能,章总兴许还犹豫一下,章太太是不可能的,那可是她亲手养大的女儿。”
裴冬宜联想到他以前说的,章岚芷可能是章太太和章总的亲女儿,就说了句也是。
她问温见琛:“如果爸爸真的和那位阿姨在一起,你会介意吗?”
比起别人家的八卦,这才是更要紧的事,因为会涉及到温见琛的切身利益,等同于涉及到她的利益。
所以裴冬宜非常关心他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但温见琛沉默了下来,电话那头只有他不太平静的呼吸声传来。
她突然觉得有点难过,温见琛在这之前,一直都是二房唯一的孩子,就算没有妈妈,他也过得很不错,更是拥有温致礼全部的关爱,可是现在这份关爱要被分出去了……
“他们才五十多岁,我别的都不怕,但我怕我爸会生二胎。”
温见琛说完这句话,叹了口气,声音显得有些颓唐,“秋秋,人的感情是不讲道理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拱手奉上,我怕……”
如果温致礼和佘女士在一起,他们有了孩子,那么不管出于爱屋及乌,又或者是怜惜弱小,那个孩子都将成为他最爱的孩子。
当爱超过了界限,就会影响到温见琛的利益,温致礼曾经许诺过的,二房的一切都会留给他这句话,就会变成一纸空文。
同时,他会彻底变成一个私生子,不管是事实上,还是名义上。
比起从未得到过,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得到后又失去。
裴冬宜不敢去想,如果温见琛有一天面临这种情况,看到曾经只爱他的父亲和别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他还不能表现出不喜,心里会多难受。
她更担心的是,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他能不能保持豁达平和的心境,不钻牛角尖?应该很难吧,毕竟那些东西,本来就是他的。
裴冬宜沉默良久,开口安慰道:“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咱们别自己吓唬自己了,说不定不会有二胎呢?”
温见琛嗯了声,叹口气,“你说得也对。”
说完又沉默了一会儿,“先这样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他的声音听起来情绪依旧是低落的,裴冬宜听了,忍不住鼻子一酸。
他从来没有享受过来自母亲的关怀和爱意,现在却要连完整的父爱也要失去了吗?
“温见琛。”
她叫他的名字,语气有些哽咽,又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不要怕,也不要难过,你还有我,我把我的爸妈分给你呀,他们很喜欢你的。”
温见琛一愣,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裴孟庭和陆瑶夫妻俩对他释放的善意,根本不提裴温两家的旧事,只关心地问他工作忙不忙能不能按时吃饭。
他笑了一下,“好,知道了。”
裴冬宜怕他不信,努力地找些小细节佐证自己的话,比如,“上次你让我送助农产品回去,我妈看到鸡以为是我买的,还问我是不是去菜市场扫货了,结果听说是你买的,她就夸好,哼哼。”
最后那两声哼听起来好像很不服气、很有意见的样子,温见琛失笑,“下次再有,我再多买几只,你送回去给妈妈吃。”
裴冬宜悲愤地坚决拒绝,“我不要!我不要我的车再沾上鸡屎!”
温见琛:“……”
他们俩讨论着温致礼和佘女士的事,温致礼和佘女士也在讨论他们。
温致礼说:“阿琛应该已经开始怀疑我和你的关系了。”
佘雨摸着咖啡杯的把手,叹口气,“也许我应该坚持自己的想法,不来见他的。”
“他是你生的,你真的不想见见他么?”温致礼淡淡地笑着,反问了一句,“如果你不想,就不会被我说动了。”
佘雨苦笑,“所以我有些后悔了,就像我当年把他交给你之后,也后悔过是不是应该把他留下来。”
佘雨当年和温致礼在一起,是因为想利用他,怀孕是意外,因为体质不适合流产更是意外中的意外,她怕流掉这个孩子之后再也没机会要孩子,犹豫来犹豫去,最后彻底错过了流产时间,只好将胎儿生下来。
再后来她把孩子的事告诉温致礼,那时候他们已经闹翻,温致礼带走了孩子,她远走京市。
他们谁都没有结婚,温致礼是因为不想委屈儿子,而她是因为觉得对不起儿子。
两个人之间,明明也没有什么很大的阻碍,父母不会阻止,家世也不是问题,甚至她嫁进温家有人还会说一句下嫁,但就是这样,长长的三十年时光里,谁也没有主动约对方见过面。
他也一直遵守着与她之间的约定。
佘雨抬起头,看向男人比记忆里更加儒雅稳重的脸孔,觉得有些陌生。
“他很聪明,看得出来,你把他教得很好,也保护得很好。”
“他也受过欺负,没有妈妈的孩子,爸爸再好,他也会被人说嘴。”
这话听起来有些怨气,佘雨沉默,半晌才开口,声音干涩:“是我对不起他。”
温致礼看着她落寞的神色,突然说了句:“阿琛小时候每次受委屈,表情都很像你。”
佘雨一愣,错愕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些事。
瞪大了眼睛的模样也很像,温致礼心里一软。
温见琛小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分不清自己对儿子和对她的感情,到底是爱屋及乌所以那么爱温见琛,还是因为爱温见琛所以才会看到和她相似的眉眼就想起她。
可是后来温见琛慢慢长大,越来越像他,谁见了都知道是亲父子,他也还是偶尔会想起她。
他总以为喜欢和爱意也许已经在岁月里散成了烟尘,只剩下遗憾和不甘,可是再见面,依旧星火燎原。
这是他年青时唯一爱过的人啊,他们也曾有过甜蜜和温馨,短暂得如同烟花,也像裹着苦药的那一层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