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时安一瞬间就明白了游哲的顾虑,沈多意在场,因此游哲还有些迟疑。反正他也准备告知对方了,干脆直接说道:“多意在也没关系,其实我说的交往对象就是他。”
沈多意眼睁睁看着游哲由从容变向震惊,冷淡的神情褪下,眉峰眼尾都迅速漫上了一层悲愤。戚时安也察觉到了,解释道:“你可能觉得比较突然,吃完饭再详细说吧,不过你也看见了,我们今天这顿属于见家长——”
戚时安的最后一个音刚刚发出,迎面就袭来了游哲的拳头,戚景棠和霍歆的呼声同时响起,沈多意第一时间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你发什么疯?!”饶是戚时安反应极快,也只是堪堪躲过,下巴被坚硬的指关节扫过,顿时红了一块。
霍老出声道:“小哲,你一时接受不了能理解,但挥拳头可不对。”
游哲充耳不闻,上前猛地揪住了戚时安的衣领,怒视着,咬牙切齿地问:“你竟然说自己喜欢男的?那游思算什么?!”
沈多意心中的楼塔开始倾斜,他刹那间察觉出有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要发生了。
戚时安皱眉反问:“关游思什么事儿?”
游哲当着一众长辈,怒气滔天地指责道:“游思十几岁就喜欢你,你不知道或者不喜欢她都无所谓,因为这种事讲究的是两情相悦。可你和章以明创办明安的时候她凑上去帮了多少忙,尘埃落定开庆功会,没多久她不管哲思,不管我这个亲哥哥,扔下一切跑去了悉尼。你真以为她是喜欢开画廊?这么些年她是跑去生了个孩子!”
霍老也站起身来,把椅子都碰倒了,吼道:“什么孩子?!和时安有什么关系?!”
戚时安震惊地看着游哲:“孩子?薯条是游思生的?”
游哲的额头泛着青筋,他用着全身力气,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揪着戚时安衣领的手渐渐松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游思带着薯条回来,不肯说孩子的爸爸是谁,我知道她不想用孩子绑架你。她也好,我这个舅舅也好,都做了独自把孩子抚养大的准备,但是你今天那通电话让我忍无可忍了。我妹妹在为孩子操劳的时候,你在和别人交往,我他妈为她意难平!”
“你和游思一起长大,我把你当亲弟弟,所以哪怕心里再恨再屈,直到刚才进门我还想过好好解释。可你居然告诉我你喜欢男人,那你当初对游思的所作所为算什么?!”
戚时安难以置信地看着游哲,随后奋力把游哲拽到餐桌前:“游思和孩子的事我一无所知,但孩子和我没半分关系。今天当着我的父母长辈,还有我的爱人,你最好解释清楚。”
沈多意脑中一片空白,但仍出声说道:“游先生,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游哲挣开瞪着戚时安:“是不是误会你自己心里清楚!”他俯身捡起地上的档案袋,然后抽出了里面的一页证明。
“这份dna报告我拿到有一个月了,是不是冤枉他,你们自己看。”
风雨骤停,沈多意却恍惚听见了雷鸣。
第54章
好好的一顿饭, 已经闹到了掀桌子的境地。
游哲来势汹汹, 全凭一腔保护家人的决心和惩戒负心汉的怒气。戚时安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份dna报告, 脑中霎时间已经浪潮翻滚。
满座皆惊,霍老第一个抢走了报告,霍歆和戚景棠也围上来跟着看结果。饶是他们对戚时安的人品有再深的信赖, 此时面对白纸黑字的报告也有些迟疑起来。
沈多意仍站在原位,他谁都不看,只直直地望着戚时安的方向, 但眼神并没有聚焦。
“多意。”戚时安用力地闭了闭眼睛, 太阳穴下都能看出淡淡突起的静脉,他走到沈多意的跟前, 毫不犹豫地说,“我没做过。”
沈多意的手机响了, 他退后一步按下了接听键,里面传来沈老的声音:“天不好, 又刮风又下雨的,吃完饭早点回来。”
沈多意紧紧攥着手机,仿佛找到了安全出口, 回答道:“我知道了, 正准备往回走呢。”
电话挂断,他看向霍老和戚时安的爸妈,仍不失礼貌地说:“姥爷,叔叔阿姨,我爷爷自己在家, 我先走了。”
“多意!”戚时安抓住沈多意的胳膊,似有千般委屈,又有万般心疼,“你理我一下,看我一眼好不好?”
沈多意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做没做过都需要解释清楚,但是先安慰长辈吧。我没说不信你,但我们目前也都反驳不了那份报告。现在我回去照顾爷爷睡觉,你不要多想。”
沈多意开车走了,一路上雨势忽大忽小,雨刷来回摆动,他的一颗心却没摇晃半分,只沉沉地往下坠。
游思是喜欢戚时安的,按照游哲的说法,几年前庆功会结束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两个成年男女,如果酒醉或者在同甘共苦后一时情难自禁,从而发生了关系,似乎也不是说不通。
然后游思远走悉尼生下了薯条,自尊心和修养迫使她绝不会用孩子做筹码,而在她想独自把孩子抚养长大的同时,游哲出于对妹妹的疼爱挑明了一切。
前提是查出了孩子的爸爸是谁。
沈多意以“戚时安是孩子的父亲”为假设,把事情从头捋了一遍。他的思路屡屡被打断,不知道是车外面的风雨声太吵,还是因为他太难过。
然而,如果戚时安根本就不是孩子的爸爸呢?
可报告又如何解释?
戚时安经常去哲思开会,只要一个他用过的水杯就能化验,何况游哲拿到报告这么久都在观望,可见不存在故意冤枉的可能。
沈多意陷入了死循环,他找不到任何豁口逃亡,只能被紧紧地束缚住。他刚刚多想抱一下戚时安,可是他又怕最坏的结果砸下,自己却会被爱击垮了原则。
抵达温湖公寓时还没理清头绪,沈多意把车直接开到家楼下便熄了火。他不想进停车场,那里晚上没人,又冷又暗,此时此刻他承受不了。
家政阿姨已经下班走了,沈老自己歪在沙发上打瞌睡,拐杖掉在脚边,毯子也有一截垂在了地上。沈多意关门进屋,卸下浓浓的疲惫和心烦,换上了一副勉强的笑模样。
“爷爷,我回来了。”他走近在沈老的腿边蹲下,轻轻拍了拍沈老的膝盖,“我背你回屋睡吧,这儿凉。”
沈老眯瞪着,手抬起到半空又落下,问:“今天去小戚家高兴么?”
沈多意缓缓地回答:“高兴。我高兴。”
他照顾沈老睡下后也不离开,就关着灯守在床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点打在窗上的动静也越来越大。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戚时安发来信息:“我在你家门口,你休息了吗?”沈多意把屏幕按灭,看向了漆黑的窗外。
“呃……”沈老忽然出声,声音喑哑不明,“你在这儿坐着干什么,洗澡睡觉。”
沈多意点点头,却一动不动。沈老从被子里伸出手,虚弱地拍了拍他的小臂,语速极慢地问:“出什么事儿啦。”
一个问句,但沈老用了肯定的语气。沈多意不知如何讲述,断断续续地说:“出了点事情,但还不确定真相是什么,要么是误会,要么时安犯了很严重的错。”
沈老艰难地吞咽两下,似是呼吸不畅。他平躺着格外安详,没有一点焦急和疑虑:“多意,你不相信一个人,就用问题看清他。你相信一个人,就陪他一起解决问题。”
沈多意站起身走到窗前,隐约望见了街边的吉普车,这时手机再次亮了起来,是物业打来的电话。他快步走出卧室接听,入耳是哗啦啦的雨声。
“沈先生,有位戚先生一定要进来找您,我们几个人都拦不住,您认识吗?”
“认识,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沈多意挂了电话,直接拿上钥匙和雨伞出了门。冲出电梯时,一眼就看见了大厅里浑身湿透的戚时安。
沈多意走近:“你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戚时安的头发和脸庞都滴着水:“我怕你不要我了。”
沈老已经休息,戚时安哪怕浑身冰冷也没同意上楼换洗一下,他用淋漓的手握着沈多意干燥的手,同撑着一把伞回到了吉普车上。
并肩坐在后排,戚时安脱掉了上衣,露出了泛着水光的肌肉。沈多意把靠垫毯打开,胡乱地给对方擦了擦,然后又披在了对方的身上。
戚时安好像不怕冷一样,他把毯子垫在自己湿透的长裤上,再用力把沈多意拽到腿上牢牢抱住。沈多意被箍得发痛,费力抬手抹去了戚时安脸上的水滴。
他低声问:“怎么样了?”
戚时安回答:“联系不上游思,章以明的电话也打不通。天气不好,游哲不放心,已经回去找了,他走得匆忙,还不忘威胁我两句。”
沈多意讷讷出声:“或许有没有可能,你当时喝醉了。”
“没有可能。”戚时安强迫沈多意看着自己,“我不会对异性产生任何欲望,你也应该了解我有多自律。dna报告一定存在误会,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沈多意用自己的额头抵着戚时安的额头:“心肝儿,我选择相信你,所以你千万不能骗我。万事都有因果,假如薯条真是你的孩子,我不想知道为什么,只想知道你认不认。”
戚时安的心脏都被攥紧拧出了血:“我认,你会走。我不认,你看不起我。可我没有做过,你不能给我定罪。”
沈多意抬手环抱住戚时安的肩膀,掌下的肌肤一片冰凉,他不住摩挲,想让对方暖和一点。戚时安埋首在他的颈窝,啃吻他的喉结与锁骨,今天本来是一起欢欢喜喜地吃饭,谁能料到会变成这般局面。
“多意,你从干休所走的时候,我真害怕你不要我了。”
沈多意的颈间一片湿热,他半眯着眼睛,感受着冰火两重天,嗫嚅道:“我也不确定,如果在原则底线和你之间产生冲突,会不会舍得放开你。”
戚时安抬起头来,然后拿出了沈多意的手机,说:“你想知道吗,把我发给你的消息逐条删除。”
沈多意拿起手机,开始删除戚时安曾发给他的消息,每一条都帮他回忆了一遍这些日子里的点点滴滴。
“我要加班。”
“我很羡慕。”
“我在你家门口,你休息了吗?”
“开会的时候为什么老冲我笑?”
……
沈多意逐条删除,点击“确定”时越来越迟疑,每少一条他都难过一分。雨声渐渐小了,周遭都安静下来,只有他们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呼吸声。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条,也就是戚时安发给他的第一条信息。手指停在半空,他握拳抵住了嘴唇。戚时安把他搂得更紧,催魂似的问道:“这条要删吗?”
一声闷响,手机被狠狠掷在了地垫上,沈多意认命般把脑袋磕在戚时安的肩上,然后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戚时安哑声说:“我知道你舍不得。”
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戚时安发给沈多意的第一条信息:想陪你看月落重生灯再红。
后半夜雨终于停了,沈多意穿过夜风回家,一颗心总算安稳了些。他的衣服被戚时安弄得又湿又潮,然而也没精力梳洗更换了。
他裹上被子在沈老旁边躺下,轻轻抓住了沈老的手臂。三点多了,这个时间老头应该已经醒了,但身体的虚弱使对方看上去像仍睡着。
戚时安开车回了雅门汀公寓,冻透了的五脏六腑在热水浇淋下来的那一刻复活。他洗完澡栽倒在床开始睡觉,手机铃音调至最大,做好了被来电唤醒的准备。
一夜之间,假期变成了折磨,绣球花蔫了,含羞草也被吹进来的雨击打到半死不活。戚时安睡得极其不安稳,以至于在手机响起来时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
屏幕上闪烁着“游哲”,他迅速按下了接听。
“喂?联系到章以明和游思没有,他们没出事儿吧?”
也许是十成十的光明磊落,戚时安问出口的第一句根本不是游思的证词,而是急于确认两个好友是否安全。
游哲刚刚三十五岁而已,声音却疲惫的如同沧桑的老人:“找到了,雨最大那会儿,他们在高速路出了事故,现在刚刚抢救结束。”
戚时安从床上弹起:“他们俩怎么样了?!有没有危险?!”
游哲重重地呼了口气:“游思脱离危险了,章以明还在重症监护室观察。”
电话挂断,戚时安用五分钟时间梳洗换衣服,紧迫得像在军校那段日子。他简单收拾完便立刻出了门,一路超速赶到了军区总医院。
“戚先生,游先生在病房里,您进去吧。”
游哲的两个助理在走廊和交警沟通,戚时安推门进入病房,看见了守在床边的游哲,和安静躺在床上的游思。
游哲已经无力张牙舞爪,他抬头看了戚时安一眼,而后又无力地垂下了头。戚时安走到对方身边,揽住了对方的肩膀。
安慰道:“脱离了危险就好,假期肯定要和叔叔阿姨通话的,你这副样子怎么瞒得住。”
游哲说:“她从小坚强,但唯独怕疼,送医院抢救的时候她抓着我的手,一直喊我,喊薯条,喊章以明。我那一刻大概明白,我弄错对象了。”
戚时安拉过椅子坐下:“我不知道dna报告出了什么差错,但我能保证绝对没有和游思发生过关系。不管那个人是章以明还是其他什么人都好,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两个平安无事。”
游哲点了点头:“你去看看以明吧,他……不太好。”
“嗯,我去看看他。”戚时安起身,离开前低头看着游思,很轻地说道,“睡一觉就醒过来,薯条还在等着你这个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