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春摆摆手,道:“不说他们了,真扫兴,阿牟,这几年真是辛苦你了,要不是有你在,两度春也不会发展得这么顺利,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吧?”
牟识丁还没有从接二连三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就见林二春拿着茶杯冲他举杯,他昏头昏脑的喝了。
又听林二春无比怀念的语气道:“想想以前我还跟你说,咱们要飞黄腾达,要荣华富贵,还要让你衣锦还乡,如今,一切都进入正轨了,阿牟,你看到希望了吗?”
牟识丁点了一下头。
林二春又笑着问他:“老实说,阿牟,从一开始的时候,你将银子都拿出来,那时有信心吗?”
牟识丁道:“没有。”
林二春道:“那你还真是胆子大,就冲你这胆子,你就是我的第一个朋友,这辈子的第一个朋友,其重要程度,你知道吗?有一阵,你在我心里比童观止还重要,真的。”
牟识丁捏着水杯的手不由得收紧:“胖丫,你也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在中原的第一个,其重要程度,也......”他笑道:“也比童观止还重要。”
林二春先是哈哈大笑,然后又白了他一眼,“就比他高啊,那岂不是很低?”
牟识丁但笑不语。
林二春又问:“当初没有信心,如今你对我有信心吗?还能实现你的目标吗?”
牟识丁开玩笑般的道:“你常年不管事,都丢给我,还好意思问我信心,胖丫。你真是......就你现在这状态,常年见不到人,我的目标要是真的靠你估计得下辈子吧,好在我能自力更生,
有朝一日,我真的要达成心愿了,胖丫,你会......算了,你没心没肺的,还记得那年你埋在树下的女儿红和状元红吗?”
“当然记得。”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你,所以我这次将这酒都带来了,正好,你已经成家了,一会咱们开了吧?就当是庆祝你成亲,庆祝久别重逢,庆祝下一个更好的开始。以茶代酒有什么意思。”
林二春道:“好啊!说起来咱们虽然是酿酒卖酒的,却很久没有在一起喝酒了。”
埋在地下尘封四年的黄酒,虽然比不得十八年的女儿红,不过开坛之后还是酒香扑?。
林二春用力吸了吸,道:“你知道我的酒量,现在喝了,一会你得背我回去,像以前一样。”
牟识丁显然也想起当年在嘉兴的那个夜晚,她喝醉了酒闹他,他背她回去,傻姑娘可怜巴巴的喊“爸爸”。
他还占了她一回口头上的便宜。
一晃已经过去四年了。
却好像还是昨天,历历在目。
这女儿红,也是他缠着她酿的。
最近他也总是想起那一阵子,求她酿女儿红的那天,他见到了东方承朗,林二春打算投奔他。
那时,他就已经有了信心,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
可,这一天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呢。
日子浅了,这酒的味道,还真不够醇厚。
一小坛子酒两人还是喝光了,林二春歪倒在桌子上,口中含糊说着什么,他听了一阵,只能勉强听到几个词,窜起来,不知道是她在问他呢,还是在陈述。
“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吧。”
牟识丁笑了笑,又对着她发了一会儿呆,她好像睡着了,他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胖丫......”
无人应答。
雅间里沉默了良久。
“对不起。”他又说,“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我……”
回应他的只有她轻微的?声。
他将林二春背在了自己背上。
大庭广众之下走了出去,不理会旁人的目光,泰然自若,比以前那次淡定多了。
走到街角,有人过来迎他,他小声道:“跟侯爷说,人来了。”
埋在他肩头的人突然往上蹭了蹭,巴着他肩膀,呜呜哇哇的吐了一阵,牟识丁无奈的站定,她吐完了,在他身上寻了个干净的地方擦擦,又睡了。
林二春睁开眼睛的时候,牟识丁正背着她沿着河岸走,未正时分的阳光经过河面的反射时不时的落在她眼皮上,有点儿刺痛,有点儿难受。
河面上听着不少船只,不远处就是吵吵嚷嚷的韩庄码头。
只是点兵台被人遮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只能看见乌压压一圈人,听见嗡嗡嗡混作一团的议论声,总算从其中辨别出来一点信息:“顾凌波来了!童柏年没来,那个孩子不是他孙子,还是他不在意?”
林二春抬起头来,问牟识丁:“阿牟,要带我去哪?上船吗?”
牟识丁头也没回,只道:“胖丫,你继续睡会吧。”
林二春看着他后脑勺,道:“东方承朔在船上吗?阿牟你说,我这叫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还是叫引狼入室?”
牟识丁身体一僵,扭过头来,就见林二春绷着脸,眼睛有点儿发红,但却很有神,就算醉过,这时应当也是清醒的。
“胖丫,你说什么呢?”
林二春搂着他肩膀,并不回答,只是低头在他肩膀上用力的咬下,她似乎要扯下他一块肉,牟识丁吃痛,胳膊一松。林二春顺势就从他背上下来了,往后退了两步。
等牟识丁回过神来,就见一群人围了过来,等接应他的人回头看过来的时候,林二春已经被人护在中间了,她隔着人群死死的看着牟识丁,然后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了,道:“走吧!”
牟识丁下意识的喊了她一声:“胖丫!”
林二春头也没回,她所有要说的话都在酒楼的雅间里说完了,她给过他无数的机会了,再也没有下次了。
明知道她厌恶东方承朔,跟他有仇,却悄悄将她带过去见他,明知道她成亲了有了孩子,生活满足,却还想毁掉她的生活,这种朋友不要也罢!
如果不是小幺以前在战场上见过他,认出他的身份,如果不是他这次游历跑回老家去,路上碰见牟识丁,跟着他去了凉州。
还不知道她会落得什么下场。
而牟识丁也不知道喊了之后,还能说什么。
东方承朔的人去追,他呆呆的站在原地,变故来的太快,他想不出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让她有了防备,他离开瓦剌部十年了,辗转多地,她不可能还查的到他的真实身份,有时候他自己都有点恍惚,他还是绰罗斯的子孙吗?
可再回想她今天说的那些话,牟识丁苦笑,恐怕,还不是一时半会就怀疑他的,真不是他多心了。
他一直在愧疚,没想到她早有戒心。
这么说也不全然是,她如果早有防备,那为什么还将生意交给他打理,所有银子都过他的手,连酒方都不避着他?
这些不可能再从林二春那里得到答案了。
眼下,更重要的是,她如果早有防备,他原本以为能够从林二春那里得到的银子,还能到手吗?那些他见过的酒方会不会有问题?
如果有,他跟东方承朔的合作何以为继?
他心中一紧,顾不得感伤,匆匆离去。
林二春倒没想到她的这位旧日朋友会想的这么多,眼下她还真没有想起两度春生意上的事情,他这纯粹的是自己给自己找事。
对她来说,这会也还有更重要的事。
等她摆脱掉追兵之后,天色已暗,回到落脚的庄子才发现童观止竟然还没回来,倒是让人将阿旋给送回来了。
林二春从码头那离开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啊,那会人群都开始散了。
“怎么韩庄码头那儿还没结束吗?”
“夫人,那边已经结束了,卓七小姐和那个孩子已经跟卓家人回去了,大爷说让老爷别担心,
大爷本来打算回来的,不过,临时有事要处理,大爷说今天晚上会晚点回来。”
林二春问道:“今天的事情还顺利吗?”
今天码头的事情,她还真有点好奇,跟童观止有关的两个女人呢,她心再大,也不可能一点兴趣没有。可因为要将童柏年困住,又想给牟识丁最后一次机会,才没有跟他们一起去。
这时,少不得要问问。
“老爷没露面,那潘泊生没拿卓香琪母子怎么样吧?顾凌波找到了吗?后来怎么处理的?潘泊生什么下场?有没有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
她就怕顾凌波病怏怏的一出现,大家知道潘泊生是为了救她而威胁童家,再联想到童家有救命良药上来,尤其顾凌波已经病入膏肓,万一以讹传讹。扩大聚灵石的功用,那童家就成了怀璧其罪,危险了!
起死回生,长生不老,镇魂什么的可比银子还有吸引力。
可惜,暗卫不知道聚灵石的秘密,也不懂她的顾虑,一五一十回答林二春。
“……那孩子遭了不少罪,到了未正时候,潘泊生见时辰到了,老爷不出来,差点将孩子从点兵台上摔下来了,好在及时找到顾凌波了,将她交给了卓家人,这才将人救下。”
林二春虽然不喜欢卓香琪,但她也是为人母亲,见不得人伤害孩子,蹙眉问道:“那么多看热闹的人,还有官府在,难道都巴巴的看着潘泊生发疯?”
难不成所有人都丧良心了?
“夫人有所不知,那潘泊生有东方承朗为他撑腰,旁人就算要管闲事得掂量掂量。”
“东方承朗?”
“顾凌波的父亲是他的舅父。”
林二春有点担心东方承朗会不会知道些什么?不然他袒护潘泊生行凶也有碍他的声誉,只为一个上辈子她都不知道的表姐,置名誉不顾,他有这么好的心吗?
暗卫继续道:“顾凌波跟卓氏母子交换回去了,就让潘泊生跟她一起走了,那些官兵也跟了过去,后来大爷就让我送少爷回来了。卓家人不会善罢甘休。”
林二春问道:“潘泊生闹了三四个月,轰轰烈烈开始,将他自己都搭进去了,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暗卫心说当然不止如此。
那潘泊生见到顾凌波之后还不肯放弃,他一个彪形大汉却拉着一个干巴瘦小的老头又哭又求,在那老头摇头说什么错过时辰没机会了之后,还歇斯底里的骂了老爷,说什么要跟童家同归于尽,他明显想要说什么,被顾凌波以死相逼制止了。
只是,大爷不许他透露跟那个老头有关的哪怕一个字给夫人听。
他只道:“看顾凌波的反应,她原本对潘泊生威胁老爷的事情并不知情,潘泊生将她带在身边亲自照顾,外面热热闹闹,消息却到不了她跟前。
最后知道那孩子都是因为她,才差点死了,她以死相逼,让潘泊生带她离开,才算平息了。”
林二春沉默的理着思绪,好一会儿又问:“你们在哪里找到顾凌波的?”
“在潘泊生搭乘过来的那艘船上。”
“一个重病将死的人,是吧,潘泊生那么在乎她,会让她跟着舟车劳顿吗?他应该也知道顾凌波不赞成他的所为,所以才隐瞒着,那,他将顾凌波藏起来岂不是比亲自带着更好?”林二春问。
暗卫道:“起初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一直都没有找到顾凌波。还是今天在码头,大爷说,让他们去搜潘泊生的船和他近身之人,果不其然,顾凌波就在潘泊生的那艘船里。潘泊生此举大概是想亲自照料,不想分开吧……属下也不太清楚。”
林二春突然问道:“今天潘泊生还带了什么人没有?”
不是她多心,实在是潘泊生的举动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那顾凌波虽然病的严重,但也不是马上就会死,童观止查到的消息是,她还有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呢。
潘泊生完全可以慢慢谋划,用更好的办法可以跟童家谈条件,至少不用闹的人尽皆知将自己也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