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宸目送着侍女和小万泉离去,笑道:“阿姐与薛表兄如今儿女双全,实在是再美满不过了。”
太平笑着埋怨,“这些小家伙们也闹腾。”
她一边说着,一边与李宸一道走上蜿蜒的廊道。
大概是太后想要显示自己对这个女儿的重视,太平公主在洛阳的公主府十分气派,比起永昌公主府的低调贵气,太平公主的府邸多了几分张扬。亭阁楼台,应有尽有,还为每个小郎君和小万泉配了独立的居所,光是伺候万泉的侍女,都十几二十多人,前呼后拥。
太平:“今个儿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李宸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廊道外的景致,毫不意外地看见院中种有白玉兰,她的神态有些漫不经心,语气也十分随意:“阿姐说的什么话,难道永昌就不可以来见见你吗?”
太平莞尔:“快别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你才从宫里出来吧。”
母亲喜欢亮色的衣服,尤其喜欢永昌穿得华贵亮丽。太平一看李宸身上的一套及其奢华的拽地长裙,便知她是进宫去跟母亲请安了。
李宸点头,“嗯。”
太平以为李宸还会有下文接着说,可等了半天,没等到。侧头一看,发现身边的李宸人在心不在,魂都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似乎她就是特地来太平公主府走一圈,看看阿姐,再看看小外甥女的一般。
太平远离洛阳好几年,她如今与薛绍感情甚笃,又有儿有女,已经不想理会母亲和兄长之间的那些纷扰。她自己能有这样的日子,心里也是跟明镜似的,明白其中有李宸的付出。太平对这个唯一的妹妹,向来十分关心疼爱,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被阿妹护在身后。
当年那个会跟她耍赖撒娇的阿妹,如今心里九曲十八弯,太平也莫不清楚李宸如今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当年只会跟父母兄姐任性耍赖的小公主如今是真正长大了,表面上笑盈盈的实则喜怒难辨,太平觉得自己的阿妹也是天之骄女,不该变化得这样快变得这样复杂,总觉得是自己没照顾好。
但这些心情,也并不合适在天家之人身上时常出现,否则牵绊太多,反而无法保护自己最想保护的人。
太平觉得自己如今别无所求,只希望在母亲正要掀起的巨浪当中,心爱之人可以安然无恙。至于李宸,她心中的鬼点子向来不少,驸马宋璟如今又是母亲十分看重的御史中丞,无论母亲掀起怎样的风浪,都不会波及到宋璟。
说起来,太平一直都觉得十分纳闷,自家阿妹和宋璟成婚至今,竟然都还没孩子,宋璟竟然也不心急?
“阿姐。”
李宸的声音唤回了太平乱飞的神绪,她回过神来,看向李宸。
李宸弯着大眼睛,“你在想什么呢?我都喊你好几声了。”
“我瞧你十分喜欢万泉,便想到了你和宋璟的事情。阿姐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你想听吗?”
李宸撇了撇嘴,“并不是很想。”
“我瞧你十分喜欢万泉,便想到了你和宋璟。阿姐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你想听吗?”
李宸撇了撇嘴,“并不是很想。”
太平无视李宸的拒绝,直接说道:“阿妹,你可晓得夫妻之间最深的牵绊是什么?你如今也不小了,上回我进宫向母亲请安闲话家常之时,母亲便与我说宋璟也该是要当父亲的人了,也不晓得你心中是怎么想的。”
李宸笑了起来,“广平确实该是当父亲的人了,我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可我与孩子却似乎天生无缘,平时也没少烧香拜佛,可就是不能如愿,可见佛祖也并非是人人都能渡的。”
永昌公主三言两语,将自己至今尚未有孩子的事情推到了佛祖不保佑上去。
太平哭笑不得,这个阿妹耍赖的本事每年都在见长,可既为阿姐,她心中疼爱妹妹,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你少胡言乱语,当我是傻瓜。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让自己不能受孕?”
李宸回答得十分爽快,“不是。”
太平:“……”
李宸看着一脸无语的太平,微微笑了笑,“阿姐,这些事情并非是你们着急就有用的。”大概在古人的心里,血统的传承十分重要,因此不论是要当皇帝的母亲还是阿姐,都跳不出生儿育女是女子的本分这样的思维。
她们这么想也没有错,可李宸心中对孩子一事,总是有顾忌。
生在帝王家,总是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和太多的明争暗斗。谁知道多个孩子出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即便是有顾忌,李宸早就没有服用当初舒芷为她求来的药物,体质基本上也调养过来了,她按照自己在后世的知识合理地避开行房的时间,若是这样都能怀上,大概也是天意如此。
李宸跟着太平一起走进了室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打算跟阿姐好好说话,让阿姐以后少操心,可是打好腹稿的话还没开始说,眼前就忽然一黑。
她身体晃了晃,本能地伸手拽住旁边的太平。
太平回过头来,正想问她什么事,却看到李宸整个人几乎是往她身上栽了了过来,太平大惊失色,连忙张开手臂抱住了她,可到底都是女子,太平养尊处优,李宸还比一般女子要高挑些,她整个人压了过来,太平几乎是和李宸一起倒在地上的。
永昌公主在太平公主府里晕倒,不止将太平公主吓得花容失色,还给公主府带来了整整一个傍晚的鸡飞狗跳。
从御史台出来的驸马宋璟形色匆匆地踏进了太平公主的府邸,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迎了上来。
宋璟勉强按捺下心中的焦躁,跟他拱手:“薛表兄。”
李宸私下的时候向来不喜欢客套,因此不论是她对待宋璟的家人还是宋璟对待她的兄姐,私下时都会按照辈分来称呼。但宋璟有时候拘谨,对太平等人也会称其为公主。而如今他听到李宸在公主府晕倒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也没顾上那套拘谨的礼教。
大概是驸马此时比较心急,因此也没注意到薛绍脸上的神情并没什么紧张的模样,他甚至还笑着跟宋璟说道:“广平不必忧心,永昌没事,御医正在为她把脉呢。”
宋璟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心思却在李宸身上打转。他的公主天生就能折腾,偶有风寒,但休息个两天就能活蹦乱跳。这些日子看她偶尔会比较没有精神,晚上睡不着,早上睡不醒,半夜三更睡不着会翻来覆去,白天的时候歪在榻上拿着一本书会不经意间就睡了过去,除了这些之外,也没见她说过哪儿不适,好端端怎么会忽然晕了过去?
驸马入鬓的两道剑眉皱成了毛毛虫状,他和薛绍才至院子门外,就听到一个颇为年轻的男子声音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说道:“公主不必忧心,回头某给公主开几服药,这些日子只要切莫过于伤神,安心静养便无大碍。”
那个嗓音宋璟并不陌生,那是太后十分信任的沈南求,长得文质彬彬,有着一副好相貌。
宋璟进去的时候,沈南求已经收拾好了药箱准备要离开,李宸半靠在榻上,脸色有些苍白,脸上神情放松,嘴角微微翘起,一看便觉得她似乎十分欢喜。
宋璟一怔,晕倒了还会欢喜?
然而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沈南求已经离开了,而太平公主等人也已经十分识相地将空间留给了他们,原本还挺热闹的空间登时只剩下年轻的公主和驸马。
李宸靠着身后的大枕头,笑着朝宋璟伸出手。
宋璟走过去,将她的手握住,然后在榻旁坐下,“好端端,怎会忽然晕倒?”
李宸歪着头,抿着唇笑,“你猜不出来吗?”
宋璟:“……”
其实宋璟并不是那么笨,如果说他一踏进公主府的时候,因为满心牵挂着李宸而忽略了薛绍的言行,那么等他到了此间,听到御医的叮嘱,又见太平如此贴心地将空间留给他们,他心中便约莫有了个大概。
李宸难得看见他呆呆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自己的手被包在他的掌中,他掌心的温度传了过来,好似能直达内心深处阴暗冰冷的角落一样。
李宸的手反握住宋璟的手,然后拉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小腹的位置上。
宋璟低头看着自己放置在李宸小腹的手,然后抬头,看向她,一脸的呆滞状。
李宸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其实广平早该到了要当父亲的年龄。”
宋璟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忽然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李宸一愣,眨了眨眼,直觉认为这种反应不对。
宋璟已经站了起来,在李宸的榻前转悠了几圈,感觉自己的内心快要炸成烟花。
他要当父亲了?
他的公主腹中孕育着他们的骨肉?
两人大婚好几年,宋璟也并非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要当父亲时会是什么模样,但想归想,大概是因为他和李宸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对孩子之事,他虽然想过,但一切都随缘。
如今忽然被告知他要当父亲,宋璟内心先是有些懵,然后不可遏制地狂喜,于是他像是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室内转了几圈,最终又在公主的榻旁坐下。
李宸的食指在唇上轻点了下,目光带着些许担忧看向他。
这样的反应好似是有点疯。
宋璟迎着公主担忧的视线,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干脆也挤上了榻,然后将公主抱进了怀里。
李宸也随他,整个人十分柔顺地窝在他的怀里,语气带着几分笑意,“我瞧驸马这般,并不是十分欢喜的模样啊。”
宋璟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胡说,我心中自然是十分欢喜。”
李宸的脸贴在他胸前的布料,微微一侧头,就能听见他的心跳声,他的心跳比平日要快上许多。
她一直觉得两个心中有彼此的人,很多事情可以不必多说。这几年来,她和宋璟或许说不上同生共死,但一同走过了这么多的日子,该有的默契和感情只增不减,如今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忽然觉得从前那个跟棒槌一样的少年,早就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有勇有谋的沉稳青年,虽然骨子里依旧棒槌,可棒槌的外在气质早就收敛得干干净净。
在还不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她对是否要孩子这事情,还有些顾虑。当知道的时候,心中虽然觉得欢喜,但也有些不安。可当她依偎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时,心中的那些不安和顾虑忽然就烟消云散。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还没面对的时候总是思前想后,一旦面对了,只需要在意的人一个眼神或者是一个拥抱,就能改变心中的游移不定。
她听到宋璟略微低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永昌,我心里,真的十分欢喜。”
李宸闻言,微微一笑,“嗯,我心里也十分欢喜。”
是真的欢喜。
永昌公主怀孕是天大的喜事,宫中的太后得知了此事,十分高兴,给公主赐了好多补药,各种各样的小吃每天都从宫里送出去。公主去跟太后请安的时候,还跟太后请求给李敬业一个立功的机会,原本太后也在琢磨这事,如今一听到公主怀孕的消息,也而不琢磨了,干脆就应了下来,好让公主安心养身。
区区一个李敬业,就算他从前是与李贤这些人走得比较近,可如今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李宸给他的,离了李宸,他难道还有本事能翻天不成?
太后想,即便李敬业有本事翻天,也得看她这个撑天的愿不愿意给他翻,更别说他如今还不成气候。
☆、175.175:千古女皇(十三)
李宸怀孕了之后,果然就如同太后期望的那般,安心在公主府里养身,也没多管什么闲事。倒是早些时日处理了来俊臣之后,太后又将几个酷吏交给了宋璟去查,其中包括跟武承嗣武三思几人勾结的魏遂良。
对于母亲的这个举动,李宸并不意外。母亲不可能会将她手中的酷吏一下子全部处理,后期或许她还是要用这些酷吏的,将几个如今较为猖狂的交给宋璟,以宋璟的为人,也不会趁机屈打成招,要将一圈儿的酷吏都牵扯下水。
如果真是那样,也不是李宸所乐见的。她希望宋璟能得到母亲的信任和重用,但并不希望宋璟会跟母亲在这些问题上唱反调。
但以李宸对枕边人的了解,宋璟在有的事情上看似横冲直撞,不撞南墙不回头,可他心思清明得很,有的放矢,有分寸地横冲直撞,也有分寸地试探母亲的底线。母亲如今愿意将几个猖狂的酷吏交出来,已经算是他们打击酷吏的一个意外收获了。
而就在李宸安心在公主府静养的时候,常乐公主以及越王李贞起兵造反,声讨当今太后武则天,要求她还政李旦。这两个人,一个是太宗的公主,一个是先帝李治的兄弟,联合起来要讨伐太后武氏。
武则天正愁着没借口收拾李氏宗亲,巴不得常乐公主和越王李贞早些动作,这两人一旦起兵,武则天就派了裴行俭和李敬业前去镇压。
其实武则天最属意的主帅应该是程务挺,但她想到程务挺和李敬业是姻亲,虽然程务挺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可圈可点,但经过裴炎事件之后,武则天对武将也颇有忌讳,既要重要也要提防。她既然答应了李宸要给李敬业机会,就不会食言。但派了李敬业,就不能派程务挺,因为要提防两人会不会沆瀣一气来搞什么阴谋。
在武则天心里,她不介意满足小女儿的请求将李敬业提上去,但她对李敬业并不能说是欣赏,李敬业有今天,一则是因为李宸,二则是她看在当初李绩的份上而已。
李敬业在出征前,去见了公主。公主近来越发地让人难以捉摸,她嫌在公主府里待得太闷,驸马虽然也经常抽空陪她,可驸马到底是日理万机的人,公主也不好让驸马蜡烛两头烧,于是自作主张,带着一行人到了洛阳郊外的别院去住。驸马从御史台回到公主府扑了个空,听到公主府管事的心惊胆战的汇报,先是皱眉,随即就有些无奈地挥手,“我晓得了,你先下去。”
管事战战兢兢地走了。这年头公主府里的差事也不好当,公主是太后宠爱的女儿,半点忤逆不得,可驸马也不赖的,驸马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也不好得罪。管事心里苦,为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泪。
宋璟回了驸马的居所,一般情况下只要李宸不在公主府,宋璟都不会在李宸的居所里歇息办事。晓文跟在宋璟身后,将宋璟解下来的披风接了过去,忍不住跟主子念叨:“三郎,公主如今不比从前,她跑到郊外别院去,你不去瞧瞧吗?”
宋璟将手放在侍女端来的水盆里洗手,拿起一旁的毛巾将手中的水珠擦干,扫了晓文一眼。
晓文从主子扫过来的那一眼中看出了“多事”这两个字,当即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他自幼就在宋璟身边长大,对主子的许多事情知之甚详。对于宋璟和李宸这两个人的事情,晓文心中也有自己的看法,早些时候,晓文觉得自家主子尚了公主,在别人看来是无上的荣耀,可在晓文看来主子是出于无奈。后来好不容易,主子和公主的感情日渐稳定,可又跑出了一个英国公李敬业,来个李敬业也就罢了,再后来又来了一个悟云大师。
晓文觉得自家主子兰芝玉树般的人物,公主那般行事,未免也太过折辱他。可主子没说什么,他心中再为主子打抱不平,也无补于事。主子说什么,大概也不顶用,谁让李宸是公主。
好不容易,如今公主有了身子,可有了身子的公主也不消停,还要跑到郊外的别院去,谁晓得公主在别院还会折腾什么事情?公主折腾事小,关键是腹中的孩子。晓文可没忘记每次宋璟去梅庄看望叔父的时候,都被问宋家何时有后这样的事情。宋璟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可晓文却是放在心上的,传宗接代可是人伦大事。
宋璟似乎是明白晓文的想法,他略微沉吟了下,才说道:“其实你想什么,我心中也清楚。不过我与公主不论做什么事情,自有我们的考虑。你跟随在我身边多年,应该晓得我早将你视为家人,这些年来,公主待你也不薄,她甚至将从宫中带出来的甘露许配给你为妻,你便该明白,许多事情或许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
晓文闻言,低声说道:“晓文并非是觉得公主不好。”主子入朝为官,一路平步青云或许与公主也分不开,可晓文有时候在外面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心中总是不舒服。他也清楚公主和主子之间,是有感情的,作为公主有不少面首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当年高阳公主不也是这般,可晓文又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太平公主。太平公主也是天之骄女,可人家下降给薛绍之后,夫唱妇随,私生活也并未像永昌公主这么精彩。而自家主子在太后跟前,难道不比薛绍更强些?
宋璟看了看晓文,笑着说道:“我晓得外面的风言风语,我都不在意,你又何必觉得憋屈。那些事情,不过是一些闲人无所事事嚼舌根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宋璟脸上的笑容一放即收,因为他想到了傍晚时舒晔派人送来的消息,李宸在去别院的路上被侯思止的妻子拦截了,李宸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事,但是侯思止的妻子在公主的轿子前呼天抢地,那也十分让人心情不好。
宋璟眉头皱了下,舒晔说李宸无事,让他不必担心,尽管放手去做他该做的事情。可是如今这样的情况,追得太紧了说不定会狗急跳墙。
宋璟走至案桌前坐下,打算将他从周兴开始办过的酷吏案件从头到尾整理一遍,务必要条分缕析。李宸在酷吏的事情上也花费了不少心思,不能功败垂成。
晓文见宋璟已经打算开始做事了,也是无奈。当主子的心宽如海,他有什么好说的?于是聪明地选择闭嘴,帮宋璟磨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