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好看人出洋相,悄声跟了出去,待他回来时便已笑得直不起腰来。
“那个、那个林夫人,哈哈哈哈,摔了好几跤啊,哈哈哈哈”林牧便笑便比划,听他的意思,林夫人怕是因为又急又气,走路都没了章法,在严家门槛处摔了一下,上轿前又是好几个趔趄,脚发软,几乎站不住,还是那丫鬟使劲儿扶着才没出什么大洋相。
“我严家也不是什么神府道观,何至于这样叁拜九叩的。”严恪端起茶杯来浅品一口,虽还极正经的作态,言语里却丝毫不避讳讥讽之意。
一转头,却发现望舒垂着脑袋,不发一语。
“怎么了?”
严恪搁下杯子,将望舒一把裹进怀里,也顾不得人多,柔声哄了起来。
“回、回房。”头贴在严恪胸口,望舒的声音有些奇怪,却也看不到表情。
“好好好,回房,回房聊。”
不是望舒有意疏远其他几人,实在是——
刚进了卧室,严恪刚把门带上。
还未及他问出口望舒究竟是怎么了,那哭喊声便倏然响了起来。
不是低声的啜泣,不是小声的抽噎。
望舒的脑袋埋在严恪胸口,嚎啕大哭起来。
刚刚面对林夫人时候那镇定和盛气凌人的气势一扫而空,望舒此刻倏然泄了气,哭得撕心裂肺,像是想把这些年来受过的委屈全数发泄个痛快。
她曾以为真的是自己错了,自己没有个大家闺秀的娘,自出生时就带着低劣的烙印。
林夫人说她是下贱胚子,说她的下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辈子都甩不掉。
望舒想起自己那个从没见过一面的生母。
她是难产死的,所以曾经林府也有下人曾经阴阳怪气,说是林望舒把她亲娘克死的。
好…好卑劣好下作的一家人。
从上到下,竟没有一个正派。
外人看林家光耀,实则内部已是迂腐到臭不可闻。
林老爷苟且偷生,为了自己保命,娶了山贼大寨的千金。明明没有感情,却因为寄人篱下,有了夫妻之实。
得空脱身,眨眼间便放火烧山,将山贼全数歼灭。
说得道貌岸然,奉命剿匪,实则恩将仇报,害死自己岳父、纵使他明知那千金尚有身孕。
林夫人,便更不用说了。吃里扒外,私通匪徒。甚至诞下土匪的孩子却说是林家小姐,娇生惯养、正大光明。
而自己……明明……不曾做错过任何事情,却为何一切的折辱皆要自己受着?为何到最后,“匪”字要落到她林望舒头上。
委屈,委屈。
豆大的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沾湿了严恪的胸膛。
望舒突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连哭都会被人指摘——
“哭得太大声了,如此这般野蛮,果真是土匪生的“
”哪有姑娘家哭得时候把嘴张得那么大的?旁人家小姐哪怕受了委屈也是忍着,不得已了才淌出几滴金珠子,哪像你?人家是梨花带雨,你林望舒是鬼哭狼嚎”
望舒原以为自己将那些事情都忘干净,谁成想,稍有松懈,那些尖刻的讥讽、那些没来由的责备还是从记忆深处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将她裹紧,要她窒息。
她从来都没有做错过什么。
委屈,好委屈,哪能不委屈呢。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自己不能生在个平头百姓家?为什么她还会这样在意自己不该在意的事情,为什么——
望舒分明感到了那样尖锐且无助的窒息感,自己被回忆撕扯着,坠入无尽深海——
”乖乖,别哭,别哭。”
沉浸的思绪倏然被严恪打断,望舒一怔,身子僵在原地。
“别哭,别哭。”宽和而温柔的声音响起,严恪伸手,拽出帕子来帮她擦掉脸上的泪痕。
这世上也就只有严恪,一个大男人随身带着姑娘用的手帕,却不被人觉得阴柔。
严恪带得正大光明,毫不避讳——他的乖乖有时候爱哭,万一什么时候能用上呢。
望舒仰头,看面前这个满眼都是忧虑的男人——面前这个,满眼都是她的男人。
严恪的手很宽大,很温暖,一把将望舒从那无尽的深渊中拽了出来。
望舒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鼻涕全都糊在了严恪的胸口,可他丝毫不曾嫌弃。
“来,用力。”
严恪将手帕轻覆在她口鼻处,要她把鼻涕都擤出来。小姑娘哭得抽抽嗒嗒的,快不能喘气了。
“我、我……”
望舒哭得发懵,本是想拒绝的,没成想身体却是顺着他的意,用力擤了一下。
严恪将那脏了的帕子扔掉,变戏法似的从腰侧又摸出来一条新的。
鹅黄的帕子右下角绣着个月亮。
望舒,他的月亮。
望舒一愣,忘了继续哭——哪有大男人随身带手帕的?还带了好几条。
她刚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根本说不了个完整的句子。
“你、你…手绢…”
望舒结结巴巴,半天也没把话说出口。
有些烦了,便索性又扑进严恪的怀里,继续抽搭起来,想把这些年的委屈一次性哭个干净。
谁都会嫌弃他,严恪不会。
望舒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