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调换个身份,夏景帝会干脆将他踢回边疆这辈子别回京。
只是帝王的心终究是偏的,林曦再有才能,再受赏识也撼动不了赵靖宜一丝一毫,于是夏景帝答应了,只是警告道:“朕会下道圣旨,不过你得答应朕,琼林宴上不许乱来,敢丢皇家颜面,你就滚回边疆去,一辈子别见了。”
赵靖宜满意了,跪地谢恩,“是。”
夏景帝只有叹息一声。
林曦将文稿一一核对,修了错别字,又字迹端正地重新抄誉了一份,才放下笔绕着手腕松了一口气,不过才三天的功夫,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周妈妈朝书房里张望了一眼,见林曦正伸着懒腰,便立刻端了汤盅走进来,小心地避开桌案上的文稿,放平,“少爷,先喝汤吧。”
掀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儿扑鼻而来,林曦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凑上去,“好香,是周妈妈最拿手的养神汤呢。”
周妈妈瞧林曦那小狗模样地嗅,好像小时候那般天真烂漫,不禁抿嘴笑了笑,“越活越回去了,快喝吧。”
林曦是真的饿了,便顾不得斯文,足足喝了两碗才感觉有了力气。
周妈妈在林曦喝汤的时候,细细地打量着他的面容,眼底有些青黑,神色也有倦意,不过并不萎靡,外面的沸沸扬扬似没并有影响到他。
“少爷,你有何打算?”
林曦闻言放下碗和汤匙,执起卷帕拭了拭嘴角,目光不自觉地透过书房的门窗望向大门,问:“这几日他都有来吗?”
周妈妈点了点头,“每日必来,只是进不了。”
林曦于是露出了放心的笑容,又将空碗递给周妈妈。
“这最后一碗,可不能再喝了,马上该用午膳。”话虽说着,周妈妈还是将碗倒满,放到林曦的面前,看着自家少爷满心信任的模样,不禁带了忧愁,“您和王爷将来究竟怎么办,可真是愁死奴婢了,做梦都梦到夫人叱责奴婢没有尽到本分规劝您。”
林曦一边喝着一边说:“谁能预料将来呢?至少如今的局面已经比当初谣言四起的时候要好的多,皇上并没有怪罪,相反甚至有些愧疚于我呢!只要赵靖宜坚持,时日长久了,我与他就算真的光明正大于一处,也将是众望所归,回应王爷的一片痴心罢了。”
周妈妈听林曦这么说,知道再无回心转意的可能,心里既是难过又是高兴,一时不知如何描述这个滋味。
“周妈妈,你们信我吧,我总会让林家上下过得更好,林曦不会让林家蒙羞的。”
笑眯眯的眼睛里满满的是信心,温暖地让人不自觉地靠近,周妈妈点了点头。
林曦边喝边聊,一不小心喝圆了肚皮,便扶着墙出了房门,准备在院子里消消食,却正好看到九皇子朝这里走来。
“林叔。”
林曦立刻站直了身体,叩手道:“殿下怎么来了?”
“父皇有口谕给老先生和林叔,我便请缨来了,也过来看看林叔。”
于是林曦还未呼吸一口院子里的空气便又走回了书房,让人上了茶,他问:“皇上有何旨意?”
九皇子放下茶杯,神情便有些不自然,说:“今晚的琼林宴,三甲俱在,又是惯例,林叔还是不要缺席的好。”
看样子赵靖宜是求了皇上旨意,林曦心下了然,便点了点头,“臣遵旨。”
九皇子见林曦面无不悦之色,举止依旧沉稳有度,那淡然处之的模样,似外面的风雨波折都与他毫无干系,心下更加敬佩,便正色道:“我一向崇仰睿王兄,可近日他的所作所为却让我极为失望,您是我尊敬的林叔,更是恩师,他这般逼迫于您又何谈喜欢您,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我实在……实在……”
九皇子的教养实在好,竟说不出一句粗俗之语。
见他忿忿不平的模样,林曦心下不禁一暖,忍不住劝道:“无妨,就随他折腾吧,时日久了,再多的热情也会消退,可比暗自伤神羞怒来得有效。至少这朗朗乾坤,宫墙之下,他还不敢硬来,而其余的口舌之势又与我何妨?”
话虽这么说,可还是很生气,特别是九皇子亲眼见到赵靖宜那志在必得的模样。
只是就算他贵为皇子,可跟这位堂兄比起来,不管是权势还是威望依旧渺小的多,如今他根本不能做什么,夏景帝也禁止他参与此事,只能生生忍耐着。
“林叔再等等,我的府邸已经建地差不多了,再过不久便可开府,接了差事有了权力,便可与睿王兄抗衡。”
九皇子眼中的坚定,让林曦心中的暖意顿时被无限扩大,谁说他心软来着,明明这个孩子才是真善良,这一片赤诚之心已不知该叫他如何回报。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九皇子,忽然问:“为何不让我接近他,就如今这局面,只要我能稍微回应,便能轻易影响他,甚至拉拢他,对于殿下的大事,岂不失为一大助力,就是当初的梁王蜀王也不是费尽心机讨好他?”
似不知林曦为何忽然这么说,九皇子顿时瞪大了眼睛,“林叔您不是一向厌恶两位皇兄的不折手段吗?怎么今日……您教导我做任何事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试问我如何能要求您这么做,那我成了什么了?就算您心仪睿王兄我也不会让您这般放低身段地讨好他。您说过,为君者,当以羽翼护天下子民,所以是我该保护您呀!”
那一瞬间林曦的心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他良久的无声,只是深深地看着赵靖宇,似在分辨他的表情,他的神态,他每一寸的目光是否有闪烁,是否心口不一。
可并没有。
他有种冲动,忽然他明白那种冲动,是臣子遇见明君想拼尽权力扶上那把交椅的期待。
那一瞬间,众多念头闪现,然而最终林曦生生遏止住了那股冲动,却只能用喝茶掩盖自己的失态,渐渐理智回笼,他放下茶杯,轻笑道:“是我失言了,殿下勿怪,近日心绪有些不稳,便不谈这些了。不过听殿下所说即将开府,想必皇子妃人选已经定了吧?”
九皇子觉得不对劲,可又有一丝高兴,他感觉他离林曦的距离又靠近了一步,正细细思索中却忽然听林曦这么一句问话,一时愣住了,然后脸色徒然转红。
林曦新奇地看到刚刚还激昂的人刹那间便羞赧了起来,闪烁着眼睛回答:“已经定了,是田侍郎的千金……田婉。”
林曦回想了一下,“哦,户部侍郎?风评倒是不错,想必再过不久便是田尚书了。”
“林叔料事如神。”九皇子虽红着脸,不过眼里带着期待,想必是合心意的。
林曦忍不住调侃道:“可是见过了?喜欢吗?”
九皇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真是可喜可贺,娶一位心仪的女子,可比迎来一门权贵更重要。”想想曾经的赵靖宜吧,夫妻不和便是大祸,林曦感慨道。
九皇子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等新晋进士授官之后,便拟定大婚章程,林叔放心,她看起来很好,将来我与她也能过好。”
林曦笑了笑,端起茶杯,却又放了下来,肚子里还都是水,喝不下。
“对了,昨日父皇还问我可要择一位老师,我已向父皇言明请您做我的老师。”
林曦闻言顿时一怔,“你的老师?”
“是,您的才干父皇是极为认同的,就怕我才疏学浅,辱没了您。”
“皇上恩准了?”
“还没,父皇说他需要细想一下,不过我也大胆地说了,除了您我无须其他人为师。”
九皇子已经不是当初夹缝里过活的瘦弱小子,夏景帝一年的温情关怀下,唯唯诺诺的小皇子已经开朗起来。
林曦望着九皇子期待的目光,心情顿时变得无比复杂,他若是成了九皇子的座师,那便真是一条船上的了,将来赵靖宜若真想成事,他如何做抉择?
第183章 琼林苑琼林宴
白老先生凉飕飕地瞟了一眼林曦, 后者一副垂下眼睛虚心听教的模样。
只听到九皇子拍着胸脯道:“白师傅您请放心,我一定照顾好林叔,不会让他吃亏的。”
这也是个天真的孩子。
白老先生都懒得理会,摆了摆手,“去吧, 早去早回。”
“是。”林曦叩了叩手, 起身离去,却忽然听到老师叫住了他。
林曦回过头,只听到白老先生轻叹了一声, “曦儿,为师老了, 护不了你几年, 今后的路你自己想清楚再走。”
林曦放在身侧的手顿时收紧,“学生明白。”
九皇子一头雾水地来回望了望这对师徒,“林叔?”
林曦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临近宫门, 几方车马陆续相会,不过林曦所坐乃皇子驾座,众车马避让,畅通无阻地进了宫门。
九皇子微微打开车门朝外看了看,才放心地合上, 回头对林曦说:“林叔,放心吧,众目睽睽下睿王兄不会乱来的。”
林曦睁开眼睛瞧了他一眼, 又仿佛似有所感地侧了侧脸,接着嘴边几不可见地弯起了一抹无奈的弧度。
然后马车便是一顿。
“殿下,睿王爷来了。”
再看九皇子那瞬间变得红白的脸色,林曦忍不住摇头轻声一叹。
“他怎么……”九皇子简直瞠目结舌,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
“殿下……”
内侍在外头又低声催促了一次,宫内宫外,能坦然面对这位王爷的不多,在那不带温度的目光下,实在很想转头逃走。
九皇子是一点也不想见这位堂兄,本是挺好的涵养却生生有了一股想要暴走的冲动。
“殿下,礼不可乱。”林曦轻声地说。
“他是冲你来的。”九皇子担忧道。
林曦点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九皇子一下车便看到身着黑色蟒袍的赵靖宜静静地站在马车前,凉凉地看着他,周身的丝丝寒气连他都下意思地瑟缩了脖子,怪不得内侍大气也不敢出。
然而当他转身从马车内扶下林曦时,那萦绕的凉意顿时消弭了无踪迹,仿佛那不过是错觉。
九皇子还愣在那收缩自如的气势当中,那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前,代替他扶住了林曦的手。
那温柔的模样,那股小心翼翼的劲,当真给九皇子一个错觉,车上不是他的林叔,而是他堂嫂啊!
“王爷,好意心领了。”
幸好林曦客气又疏离地拒绝了赵靖宜的殷勤,自己扶着车门走了下来,走到九皇子的身后,才拉回了他的思绪,打起精神道:“这琼林宴就要开始了,睿王兄不在琼林苑,为何来此?我和林叔已经晚了,可不能再耽搁,不然误了时辰父皇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啊。”
九皇子不软不硬地说了一通,赵靖宜却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你先去,本王有话与林公子说,稍后自会送他过去,不会误了时辰。”
什么话?情话?
九皇子简直对堂兄刮目相看了,如此厚脸皮当真非一半人也,难道这满京城还有人不知道睿王爷的心思?
“不行,林叔是我带进宫的,我怎能丢下他不管,况且睿王兄,我也不放心你。”
九皇子难得如此强硬,不过在赵靖宜面无表情抬脚走近他一步后,脸上不免忐忑了起来,只是努力保持着皇子气度和镇定。
毕竟才刚恢复皇子待遇没有多久,还未练成他两个皇兄的那种不行于色的沉稳。
赵靖宜嗤笑了一声,忽略了他,直接对林曦说:“林公子觉得如何?”
林曦抬手叩了叩,冷静地答道:“便依王爷所言。”
“林叔!”九皇子诧异地回过头,实在不解林曦怎能答应这羊入虎口之事。
瞧他的表情,林曦真是哭笑不得,要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将目光从赵靖宜的身上移开,知不知道刚瞧见赵靖宜,他恨不得直接扑上去。
可如今他只能按捺住那股冲动,一脸若无其事,满脸安慰地安抚道:“无妨,青天白日,天子皇城,再明朗不过了。就这片刻光景,既然王爷如此执着,也正好让学生与王爷说个明白,或能消了那满城的蜚语。”接着林曦侧过头,对着赵靖宜,“王爷应当知道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是不是?”
赵靖宜眉尾一挑,“本王并非禽兽。”
有了承诺,林曦便笑了笑,“殿下自去吧,学生稍后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