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林曦只得重新坐下。
斟上酒,林曦小小地抿了一口,就放一边了。
萧玉衡低声说:“西边的案子结束了,大军已经动身回来,那位是不行了,但是这两位……怎么样?”
萧玉衡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五,然后在上面画了个叉,接着又写个三和九,最后抬头看林曦。
林曦微微一惊,“这我哪儿知道?”
“白老先生是中意的是这位吧?”萧玉衡指了指九。
林曦没点头也没摇头,眨眨眼睛很是无辜。
萧玉衡苦笑了一声,然后说:“我也觉得这位貌似更靠谱些,就因着这个案子,朝中已有不少官员看好他了,可是……我们家的二姑奶奶却有了。”
萧锦兰!
林曦顿时皱起眉。
“昨日报了喜讯,道有两个月身孕了,太医说很可能是男胎,良妃娘娘当日便下了赏赐,听说极为厚重。母亲无法带着梅姨娘去了梁王府探望二姑奶奶,回来说各种贵重补药流水般往二妹妹屋子里搬,整个王府上下都小心捧着,就是当初的梁王妃都没这个待遇,看得让人心慌。”
说完萧玉衡一口闷下杯中酒,叹道:“父亲和四叔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表弟,你说呢?”
当初萧锦兰进了梁王府就该想到今日的场景,林曦说:“孩子还没生下来,谁也说不准是男孩还是女孩,况且梁王妃自己便有嫡子,而表妹……说句不中听的,不过是个庶女,百年侯府总不该被个庶女强行绑上船吧,除非大舅和四舅因这个孩子忽然有了这个想法。表哥,你又如何作想?”
萧玉衡抬头看林曦,面前的青年温和沉静早没了初见的瘦弱和无助,看起来极为可靠,可目光看着温和但眼神极为犀利。
他倒上酒,说:“二妹妹进了梁王府之后,几年来梁王对她对侯府的态度,有目共睹。”
“四舅舅可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
“这我们都知道,二妹妹托了母亲带来口信,说梁王在南边有笔生意,直接分了一成干股给侯府。”
林曦皱眉,“什么生意?”
“海。”
林曦疑惑,“海上?”
萧玉衡点头。
“不是海禁了吗?”
萧玉衡白了林曦一眼,“这京城里头不少海外来的稀罕货,不都是从南边来的。京城虽在北边,可跟南边的关系总会有那么一丝半缕,上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林曦嘟哝了一句,“我怎么不知道?”
“你?”萧玉衡笑了,“连脚跟都没站稳呢,怎么知道,我也是最近才了解一些,里头水深着。梁王的生意绝对暴利,这一成的干股很是诱人。”
“诱饵向来香甜。”
“可不是?”萧玉衡打开扇子遮住半边脸,凑近林曦,低声问,“曦儿,跟哥哥说句准话,你看好哪个?”
林曦推开他,乐了,“我这个半点功名也没的人说的话能信?”
萧玉衡正色道:“别人不信,我信。”
“行,那谁都别站,暗地里都别动,梁王,我从来不信他,他给你的干股,你最好也别拿。”
萧玉衡惊讶了起来,“你知道?”
林曦挑眉,嘴角带着一点点不屑,“就他那点胆子,也只敢暗中拉拢拉拢你了。行了,吃完饭,赶紧回去陪嫂子吧,什么乱七八糟的,好男人还是该多照顾照顾老婆孩子。”
萧玉衡摇头,“我这好不容易说有事出来的,暂时不回去,我去你那儿吧。”
林曦最终还是没有赶走他。
不过既然出来了,他还是去逛了逛书斋,买了些纸墨,顺便翻了翻最新的题本。
这临近春闱,各大书铺都有卖历年考题的,什么上届三甲的卷子装定本,甚至还有各书院压得本届题目猜测,总之颇有后世的模拟考卷的架势。
而萧玉衡还真无聊地一路跟着。
到了林府,坐下喝茶,林曦终于怪异的问他,“还不回去?”
“再坐一会儿便走,你知道二妹妹怀了身子,满府上下本就烦着,今日三妹妹又回来了,而且也怀上了。”
“怀上是好事,回娘家做什么?”
“我的亲妹子啊,不知道又对我那倒霉妹夫做了什么,赌气回来了,拉着母亲和你嫂子哭,噼里啪啦就是对妹夫一顿骂。如今是有身子了,那更是骄傲地跟公鸡似的,错的也是对的,估计妹夫不磕头跪上一跪别想让她回去。”
自那日李让醉酒以后,萧玉衡对这位大了一轮的妹夫感官瞬间转变,话里话外充满了同情。
林曦沉默了一会儿,对萧锦馨不予评价。
“说实话,要不是我亲妹子,我才懒得管她,做的都是什么跋扈的事,我懒得听,躲出来了,省得看李让那倒霉相心里愧疚。”
林曦扯了扯嘴角。
“对了,祖母过些日子会派人来告诉你,抽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起去净佛寺上香,给你拜拜菩萨,保佑你高中,顺便一家人踏个青。”
“外祖母有心了。”
萧玉衡笑了,“她老人家早就开始念叨了,卯足了劲就等殿试结束好摆酒。”
第167章 永宁侯府起风波
三月初春,大军终于回归。
那多事的老子几日前就来了信,赵元荣撅着嘴巴嫌弃地瞧了一遍,随即“切”了一声。
这可真是亲爹啊,满篇就问了他一句一切安好便没了,随即切入正题:大军归来之日林公子可会前来一观?若是他忘了,务必提醒一下,切记!
赵元荣虽然腹诽百遍,不过到了那日,还是一早便穿好便服溜达到林府,等着他家表舅一起去看大军归朝。
林曦暗中也是数着日子过来的,不过面上那是沉稳冷静浑不在意,仿佛情不自禁地在宣纸上写着“赵靖宜”三个字的不是他。
恩,口是心非的林公子才不承认思念这种见鬼的情绪。
所以今日练了一副字帖,温习了一个时辰的课本,又点评了近日赵元荣所做的家庭作业,才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了衣裳,梳了头,清清爽爽地与赵世子一起准备出门。
不过他刚走到大门口,还没来得及上马车,便听到一阵马蹄和车轱辘的声音。
“咦,少爷,是永宁侯府的。”坐在马车前头的车夫被认出来了。
听到声响,马车里的人掀开了车帘,却是太夫人身边的任妈妈,瞧见林曦便喊道:“表少爷!”
马车吁的一声停了下来,任妈妈似乎着急便直接跳下马车,小跑几步到林曦的跟前,拿帕子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前,喘气道:“太好了,表少爷,老奴还赶得及,您可别走了,随老奴去趟侯府吧,哎哟,出事了……”
圆圆上前给任妈妈顺了顺气儿,问:“任妈妈,什么事啊那么着急,我们家少爷也有要事在身呢。”
任妈妈这会儿已经平稳了呼吸,看着林曦好奇的目光,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唉,老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还不是因为咱家的三姑奶奶的事,都快把老夫人给气坏了,大少奶奶一看情形不对,便让老奴赶着来通报表少爷。”
站在林曦身边的赵元荣一听便知道坏了,果然就见林曦着急了,太夫人的年纪可不小,于是想也不想便说:“我立刻去看看,圆圆把药箱带上。”
赵元荣闻言咧咧嘴,一点也没犹豫地跟着他家表舅钻进了马车,决定也去永宁侯府看看。
至于那正准备骑着高头大马英姿飒爽地进城的睿王爷哦,就这么转眼被抛到了脑后。
马车里,任妈妈看了看坐在林曦身边的赵元荣,心里纳闷这位世子怎么也一同来了。
“任妈妈,现在可以说了,究竟怎么一回事?舅舅和表哥他们呢?”林曦问。
任妈妈回过了神说:“唉,侯爷,四爷和大少爷上朝了还没有回来,二少爷又不顶事,大少奶奶让老奴快来寻表少爷,怕老夫人被气出个好歹来。”
任妈妈见林曦面露焦急,眼里带着担心,不禁替老夫人感到欣慰。只是一想起侯府的事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该怎么说呢,说起来真是没脸。咱们三姑奶奶自从出嫁以来就没安生过,三日两头跟姑爷闹了回娘家。毕竟是大舅子不好让国公府知道娘家没人,大少爷起初还厚着脸给三姑奶奶撑腰,可这一次两次的,回回都是姑奶奶不占理,姑爷赌气黑着个脸来,大少爷就懒得管了,就是夫人说他也不管,甚至躲出去。”
林曦点了点头,上次萧玉衡就赖着他不肯回府。
“要老奴说姑爷虽然年纪大了些,迂腐了些,倒还是个厚道人,每次来接虽臭着个脸不情不愿,不过夫人说合说合两夫妻就安生地回去了,连老夫人对他也是和颜悦色的,有次还说这亲事不坏。”
这点林曦赞同,“然后呢?”
然后任妈妈便有些恨铁不成钢,“前段日子三姑奶奶又回来了,丫头说还怀了身子。侯爷夫人都很高兴,可也奇怪,这大喜事,国公府派个人来禀告一声就是了,这会儿姑奶奶身子正尊贵的时候,哪能这样回娘家,而且姑爷都没跟着来。问姑奶奶,姑奶奶则气愤地说因着她怀孕,国公夫人便夺了她管家的权力,要不然就要给姑爷身边安排人,她一气之下就自己跑回来了。这刚怀上就安排屋里人,这不是生生打姑奶奶的脸吗?侯爷和夫人都很生气。可是奇怪的是,派人去国公府责问,姑奶奶又拦着不让,哭着喊着‘去问做什么,谁都不许去,我没了李让难道就活不成了吗?他不要孩子,我自己生下来,都不许去!’又哭又闹的,说要一头撞死在柱子上,夫人唬了一跳,没法子,只好将人叫回来,哄着才消停了。”
林曦皱了皱眉,凭他对萧锦馨的了解,事情可不是简简单单就是如此,“她没说实话吧?”
任妈妈苦笑一声,点头,“可不是,这事儿惊动老夫人,叫了夫人到跟前,说从来没有出嫁的姑奶奶回娘家养胎的道理,让夫人派人去寻了姑爷过来,若是国公府不对,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因着二姑奶奶也怀孕的事儿,府里头本就有些不太平,夫人想想也对,便让身边的卢妈妈去了国公府,然而还没瞧见姑爷,便被国公夫人冷嘲热讽了一通,让卢妈妈回来传话。”
任妈妈学着那样子,冷淡地说:“老话说的好,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若早知道是这样的人品,就是天仙也敬而远之。问问你家姑娘,还想不想过,不想过,把嫁妆拉回去,点清楚,趁早离合!”
“三妹妹可是怀着孩子。”林曦惊讶。
任妈妈老脸一红,忍不住哀叹,“唉,作孽啊,夫人听此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良久都说不出话来。于是问姑奶奶做了什么让国公府说出这么严厉的话,而且姑爷到现在都没有来接人,问都没来问一声。姑奶奶咬死说什么都没做,指天发地的,说撒谎不得好死什么的。说国公夫人看不得她处处管着姑爷,离间他们夫妻,总是说她不如前头的正室,她生的孩子也不如前头生的,在国公府里谁都不拿她当回事,姑爷开始还新鲜她美貌,如今这头儿一过,就不心疼了,大少爷从来没拿她当母亲看待,处处顶撞,知道她怀孕还故意撞到她要坏她肚子,说着说着让夫人红了眼睛,娘儿俩抱头痛哭。姑奶奶低嫁本就是夫人心头的刺,这会儿气上头顶,就不管不顾地派人去了国公府,传话说‘离合就离合,侯府的嫡女由不得让人如此作贱,孩子生下来也是姓萧,跟李家没关系。’大少奶奶拦都拦不住,人去得快来得也快,道国公夫人只说一句知道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外祖母知道吗?”
这简直像说书一样,林曦转过头看了赵元荣一眼,却见这孩子睁着大眼睛听得炯炯有神,见林曦看过来,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林曦简直哭笑不得。
任妈妈说:“哪敢让老夫人知道,这几日天气忽冷忽热,老夫人身子正不爽利呢。也正是因为瞒着老夫人,才有今早这一出。那日国公夫人说了一句‘知道了’后便一直没消息,不想今日一早国公夫人便来了,当着老夫人和夫人的面儿放下两份手书,一封是离合书,一封是休书,气得老夫人差点背过去。”
这简直令人意外,林曦忙问:“怎么会这样,三妹妹究竟做了什么?外祖母呢,如今如何了?”
任妈妈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说才能体面些,想来想都到这个份上了,也没什么好瞒着了,便道:“老夫人还好,吃了救心丸顶住了。夫人又是意外又是生气,质问国公夫人什么意思。国公夫人说,这要看姑奶奶怎么做了,若是好聚好散,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就清清楚楚地离合,若是不肯,那就休妻,国公府高攀不上这样教养的侯府贵女,说完连茶也不吃便带人走了。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老夫人立刻坐不住了,逼问姑奶奶,然而姑奶奶死活不承认。于是就把她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拘起来当着姑奶奶的面儿拷问,然后慢慢地招了。老奴听了一半,大少奶奶怕老夫人出了岔便让来寻表少爷。”
国公夫人本就年纪大了,精力不比从前,想着侯府嫡女品性教养定是不坏,起初看着也是举止有度,在萧锦馨过门之后便爽快地将中馈交给她,没想却是看走了眼。
萧锦馨虽不是萧锦兰那般的娇艳美人,可也是盘儿顺,眉目清秀的大家闺秀。李让揭开盖头那一刻就喜欢上了,四十岁的年纪还能娶到这样身份又年轻貌美的小姐,还有什么不依着的。
李让除了前头正室留下的一子一女,其余的妾室通房没一个生育的,正好,萧锦馨收了管家权,第一件事就是一并将年轻妖娆的都给发卖了,只留下与李让差不多年纪色衰的通房占个屋子。
其中一个长得不错的在萧锦馨未嫁进来之前颇得宠,听说新夫人一来就要发卖,顿时闹起来,这也是个不好相与的,挑着李让在的日子跪在主院里头使劲磕头,磕地脑门青了流血了晕过去,让人看得实在不忍心。
毕竟跟自己一场,李让便与萧锦馨商议留下她们,萧锦馨自然不肯,夫妻俩争执了半天谁也没让。气不过于是萧锦馨趁着李让上衙门便派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领着牙婆上门一个个都给卖了。这个还要作妖的,先被打了个半死不活抬出去。
等李让一回来,后院几乎清了一空,气得与萧锦馨大吵了一架,受不了气的三姑奶奶便立刻回了娘家。
这开了一个头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萧锦馨本就不是真心实意要跟李让过日子,堵着一口气才下嫁,等头脑冷静下来,再看这四十岁的男人,一事无成,守着一个清水寡淡的衙门日日点卯毫无出头之日,就等着某一天的国公爵位掉到头上,心里便不平衡了。又与求嫁不得的心上人一对比,更是深深的后悔。
更何况庶姐在梁王府越来越受重视,越来越体面了。这嫉妒又无力的感觉,让她眼中嫌弃一点点流露出来,李让也不是傻子,慢慢就能感受到小妻子的不屑,这包容的心也就渐渐变冷。
夫妻情分便在短短几个月时间消磨起来。
更逞论李让的一双儿女,对于这个继母,大少爷宇哥儿是能躲就躲,然而当自己的教养嬷嬷只不过因抱怨一句‘继母就是继母’便被抡刮嘴巴,打得说不来话的时候,他与萧锦馨的关系便势如水火。
国公夫人看不下来,便不许萧锦馨插手宇哥儿的事,让萧锦馨极为愤懑。
林曦跟着任妈妈到达松涛院的时候,便见地上跪了一排丫鬟婆子,垂着头,吓得战战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