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家中的老外祖和老师年纪不比太后小几岁,陆陆续续也有些个头疼脑热,便抽了空做了些随身携带的驱寒暖身的草药包,送往侯府和白府,配着姜茶喝。
又另做了些给了睿王府,其余的都送往山西,那边估计比这儿都冷。
太后的病来势不凶,可积久成疾,似乎一日比一日严重,跟前的太医一直没有断过,汤药也是换了一种又一种,时常能听到皇帝的愤怒的吼声。
“都给朕下去,换个方子来!”
做太医的也是不容易,太后高龄,身体机能本就一日不如一日,也该是时候了,人的医术再怎么高明也无法阻止自然老去。只是这话皇帝不会听,只能有苦说不清,战战兢兢地退出去再商议法子,不过心里也明白就算这次挺过去,也不过这两年了。
“皇帝不必动怒,哀家心里有数,也该去见先皇和你弟弟了……”
躺在床上的太后睁开眼睛,拉住满脸怒气的夏景帝,看到本保养得到的手仿佛因为病痛忽然间枯瘦了起来,浑浊的目光却是不舍而平静,看得夏景帝一阵心酸,强忍着悲痛道:“母后万万要保重身子,儿子,儿子还需要您,且让他们再等等,再等几年。”
夏景帝执起太后的手贴在脸上,湿热感传来,她的眼中更加温柔而慈爱,使了力气给儿子擦到那抹湿润,轻声道:“我们娘儿俩说说话。”
夏景帝起身看了伺候在两侧的宫人一眼,待后者欠了欠身速速离去,才往太后床前再靠近坐了坐,又看着太后挣扎着起来,便搁了软枕靠在太后的身后,小心地扶起上身,轻轻地让她靠在软枕上。
做完这一切,太后明显大喘了两声,才放弱了呼吸,静静地望着夏景帝。
“母后想说什么尽管吩咐,儿子没有不答应的。”夏景帝说地极为小心翼翼。
太后微微抿了抿唇,眼里微微带了些许笑,轻声道:“这一时半会儿,阎王还不会要哀家去的,皇帝不必如此。”
听此夏景帝明显放松了肩膀,太后的目光看向外殿,慢慢地说道:“我这一生,从小如珠似宝地被养大,只有送进宫里的头几年,因年纪小才吃了些苦头……那时候愤愤不平,如今想来不过是些小坎儿罢了。”
说到这里,她眼中带着一抹骄傲,“你们兄弟平安长大,你登基为帝,我就做到女人这辈子的极致,再也没什么不满的了……唯一遗憾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心啊,一下子就掏空了一半……”
说到小儿子,不禁悲从中来,眼泪便簌簌往下,夏景帝赶紧掏出帕子,慌张地替太后拭泪,“这都是儿子的错,没看顾好睿弟,让母后伤心,您要怪就怪我吧。”
这虽然过去近六年,可母子连心,小儿子的逝去对老太后的打击实在巨大。太后摇了摇头,“这怪不得你,都是命啊,老天看我太顺遂,非得收走些福分,只是为何不将我收去呢,你弟弟还年轻的呐!咳咳……”
夏景帝瞬间也是老泪纵横:“母后!您别这样想,睿弟在天有灵也是不愿看到您这般的。”
“你啊……”太后抬起手摸向夏景帝的头顶,顺着龙冠在发顶轻轻拍了拍,安慰道:“哀家不舍的,哀家若是这么离去,你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可不是,后宫如此多的女人,哪一个真心为他过,或许有,可他并不知道也不敢交心。几个儿子,大的大,小的小,大的越发混账,小的看不出资质,将来究竟如何,他也难以抉择。
只有太后,会一心一意对这王座上的人。
想到这里,夏景帝更加抓紧太后的手,恳求道:“母后,千万千万别舍弃了儿子,儿子只有您了!”
太后含着泪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外殿帘帐处响起了一个轻柔的声音,“皇上,太后娘娘的药来了。”
话音刚落静安郡主端着托盘轻声走进来。
“给朕。”静安郡主在皇帝的跟前缓缓蹲下,待托盘中的药碗被端走,才安静地站于一旁垂眸无声。
夏景帝给太后喂了药,便见一小碟蜜饯出现在眼前,他抬头看了静安一眼,然后取了一粒给太后去去苦味,将空药碗放入托盘中。
静安郡主担忧地看了太后一眼,后者正好瞧见她,眼带慈爱,鼻子顿时一酸,便轻轻地退下了。
喝了药似乎缓了劲,太后说:“我这随时能去的人,有些事还放心不下,若是有个万一,皇帝要放在心上。”
皇帝微微侧耳。
“静安这孩子,虽不是哀家嫡亲的孙女,可进宫的五年,与哀家朝夕相处,一直乖乖巧巧地在跟前服侍,本分贴心,这几日更是没合眼过……哀家这心里头已是当她是个孙女,这孤苦伶仃的,若哀家走了,这孩子也不知如何是好,皇帝,今年她就该出孝了,已是耽误了花信,再不能耽搁了。”
太后所说,夏景帝也有发现,心里对这女孩子颇为满意,于是道:“待靖宜回来,朕便指婚。”
夏景帝还不知道赵靖宜已经跟太后交底的事,只当是静安郡主六年孝期太过漫长,赵靖宜等不起,太后也说顺其自然便没有指婚,如今重提自然没什么不应的。
然后太后却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必考虑靖宜了,另择一门青年俊才便是。”
“这是为何?”夏景帝惊讶露在脸上。
太后却不便多说,只是道:“靖宜的婚事让他自己做主吧。”两人都是好孩子,本该是佳偶一对,可生生地便错开了。
似有难言之隐,不过太后虚弱,夏景帝不便多问,只能答应了。
“静安孤弱,京中无人照应,不必寻显赫的门第,只需家世清白,品性方端,年龄相应即可。”
夏景帝对京中名门后生却是熟悉,然而这样普通的却是没什么印象,便道:“这怕是要等春闱之后了,放榜之后朕留意着,有什么青年俊才便让母后瞧瞧。”
说道这里他忽然想到一个人,“对了,母后可还记得白师傅的关门弟子林曦吗?当年救了荣儿的那个,母亲来自永宁侯府,说起来也是书香门第,他的父亲便是十二年的探花郎,后于淮州担任知府,因不畏强权不肯同流合污被陷害而去,朕极为欣赏惋惜,家世门风可见清白。今年二十一,未婚配,与静安年龄也是合适。”
太后这么一说,便回忆了起来,这个后生她是见过的,那时的印象便不错。
“懂医术好,医者仁心。”
夏景帝越想越觉得可行,“白师傅您是知道的,林曦能做他的弟子品性定然不错,朕听说他的府里也是极干净,都是从淮州带来的老人,朕正等着他高中,将来留作肱骨之臣。”
太后高兴,苍白的脸色有了丝红,只说:“好,好。”
夏景帝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静安的孝期还没过,会试也要等到开春,若是林曦考中进士,身份上才好相配静安,届时朕再赐婚,这样锦上添花方是美谈。所以母后定要保重,可要看着静安风风光光地宫中嫁出去,她的孝期才出,您别给她延了。”
太后连连点头。
说了这么长的话,她实在累极,便沉沉睡下去了。
静安郡主站在帘帐之后许久,方回了神,渐渐地往外走去。
“郡主,外面雪下得不小,很冷,您别出去了。”宫女担忧地看着思索出神的静安郡主,小声提醒道。
静安郡主这才反应过来,她看了看飞飞扬扬的雪片,垂下眼帘。
太后对她极好,她知道,只是那个还在西北的人啊,终究难以忘怀……
夏景帝招了太医,这会儿太医又换了一个方子,他看了看,便应了。
似乎因为太后有了牵挂,或者太医总算寻到了诊治法子,太后的病慢慢地稳定了下来。
夏景帝于是当即召见了白老先生。
“曦儿的婚事?”白老先生看宣召的太监神神秘秘的只是笑,以为出了什么事,没想到……顿时哭笑不得。
夏景帝点了点头,笑道:“他也二十又一了吧,一般人家可都当爹了。”
白老先生摇了摇头,“这小子一心关门读书,与此事上并不热衷,随性惯了。”
夏景帝心想正好如此,便忽然压低声音说:“前些日子太后跟朕提到,静安郡主孝期将过,让朕好好瞧瞧适龄的才俊。”
看夏景帝意有所指,白老先生心里一动,接着便听到夏景帝又说:“虽说静安已无亲人,可太后将她是当孙女儿疼的,今后朕也是当做女儿,她身份样貌品性皆是上等,就是公主也大有不如。若不是因为守孝耽搁了,不好再等下去,不然朕定要好好挑上一挑。”
夏景帝这么一说,白老先生心里便是有数了,“郡主身份尊贵,怕是大有人求娶的。”
“自然,只是太后不舍的,非得要寻个知根知底的人家,朕想来想去便寻到白师傅了。”
静安郡主能配给林曦,这是林曦的体面,虽说孤女,可镇西王府的恩典都在她的身上,不管将来新帝是谁没有不优待的。况且驸马因公主无法掌实权,可郡马却无此限制,林曦自然能够凭借静安郡主平步青云……
白老先生一想顿时欣喜,差点就要谢主隆恩,不过一想到小徒弟向来颇有主见,白家二姑娘说退就退,便有些矛盾。
然而却听到夏景帝戏谑道:“白师傅便先瞒着这小子,待殿试之后朕再指婚,不然这身份上不好看,朕也得被人说薄待功臣之后。回去让他好好准备,可不许堕了您的名声,让朕白打算一场。”
这样也好,白老先生欣然应予。
第164章 蜀王终失势
过了年关,百官上朝,西北的奏章到了,案情终于有了进展。
在此之前,有隐隐绰绰的传闻而来,这会儿听着来公公尖细的奏章宣读,蜀王的额头不禁沁出了冷汗。
丹陛上皇帝的表情隐藏在九朝流珠冕冠之后,看不清,可那冰冷冷的视线却是犹如实质一般落在他的身上。
他不知道是如何熬过早朝,听得来公公尖细的“退朝——”方意识到冷汗已是夹背。
蜀王再一次跪在了养心殿之外,第三次了,可夏景帝照旧没有接见他。
来公公的白底黑靴出现在视线内,只听到一声叹息,带着略微尖细的嗓音道:“蜀王殿下,您回去吧,皇上已是吩咐,待西北案件清了,九皇子结案的奏章一到,再行定夺。皇上正在气头上,您这样跪着也没什么用处。”
“不,我要见父皇,来公公,你再去通禀一声吧。”
蜀王膝头隐隐刺痛,虽说冬末初春里穿得厚,不过地上寒冷,冷风又一灌,全身都会发抖。
这种苦肉计演的多了也就不心疼了,来公公摇了摇头,给边上的侍卫打了个手势。
不消二话,两个侍卫忽然上前,一把架住蜀王,托了起来。
蜀王顿时挣扎起来,怒道:“你们要做什么!狗奴才,放开本王!让父皇知道你们这般对我,你们小心……”
“蜀王殿下,奴才也是听命行事,皇上下旨,请蜀王殿下回府候命,没有传召不得外出,也不得进宫。”
来公公闭了闭眼睛,便一甩拂尘,侍卫架起蜀王便离去。
蜀王心宽体胖,养尊处优惯了,自不是宫中禁军的对手,无论如何挣扎都被牢牢地架着没有停滞地离宫。
这也是第三次禁足了。
来公公看着远去的人便回去复命了。
夏景帝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事不过三。
雪白的信纸扔进了炭炉里,瞬间卷边泛黄烧成灰了。
林曦眯着眼睛看着圆圆将炉子端出去,抽过边上翻了一半的书,翘着嘴角看,显然心情极好。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叫这位天潢贵胄翻身了。
一个一个来,不要着急。
宫里宫外的暗涌从来没有停止过,养心殿外这一幕瞬间便被各处耳目传递出去,就是冷宫也奇怪地有零星小宫女在外悄悄谈论。
而贤妃……不,如今的罪妃左氏便住在这冷宫之中。
一年的时间,还有谁记得这位出身尊贵,又恩宠在身,风光无限敢于贵妃——叫板曾经的贤妃娘娘。
起初安平侯府虽被问罪,可蜀王依旧还在,甚至就着江南再起的贪污案风波让梁王栽了跟头从而失了储君之位,隐隐有东山再起的苗头。
是以左氏虽在冷宫之中,按着规矩少了伺候宫人,但吃穿并无短缺,也无人敢惹。
然而随着山西的消息慢慢传来,对蜀王越发不利,宫里向来不少踩高捧低之人,为了讨好淑妃和良妃,这含沙射影的冷嘲暗讽从送吃食衣裳的宫女口中出现的越发频繁。
这吃食从温热变得越发寒凉,冬衣春衫的料子也是越来越差。
初春还带着阵阵凉意,冰凉的饭菜咽进喉咙冷得颤抖,从未受过如此屈辱的左氏怎能受得了!
只是还好这还不是馊的,能够下咽。
她告诉自己会慢慢变好的,谁进了冷宫不受这样的折磨,总有一天皇上会接她出去,到时候这里的奴才一个个谁也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