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日头升的老高,余热中有了丝清爽。
新城的府学和藏书阁,是舒阿父这些年的心血。他跟着阿爹回京,只好劳烦留下来养身体的宋先生,帮忙支撑一阵子。王文这个司马,本就是个闲职,正好派上了用场,可以接手。
大家都是翰林学子,理念里最重视教育的兴盛,也都认可这才是社会发展的最大依仗。
雁洛兮背着手,站在藏书阁崭新的建筑前。
一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只见孙氏先下了车,然后扶着车上的男子缓缓而下。
那男子拄着拐杖冲着她笑,雁洛兮立刻责备道:“锦兄胆子可真不小!顶着这样一张脸,就敢只身上路来边关!只是被恶人追到崴了脚,算你幸运。”
齐锦哭笑不得:“弟妹,那怪病着实可怕,我怕误了事,着急来报信,途中有扮成女装的。”
雁洛兮瞪他一眼:“见识短浅了不是!你觉得自己挺英气,扮相能蒙混过关,那是在江南。在边关的粗糙娘们面前,你这白白净净的样子,还想装女子?赶紧个去,被人家将计就计了吧!”
孙氏噗嗤一笑:“庄主莫再说齐公子,豆豆昨晚用冰帮他敷脚,上了药,月余可痊愈。”
雁洛兮自然知道不严重。就是觉得这小子的胆子咋就这么大?!一个未婚男子只身跑到边关来,连个小厮都不带,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
“九哥还是再休息一阵。等脚伤好了,再出来做事也不迟。”
“无妨,孩子们的功课不能耽误,我可以坐着讲课,用不到脚的。”
齐锦说完,拄着拐杖上了台阶,进了府学的大门。而此时正是课间操时间,所有的师生都在校场上,今天是由鲜卑勇士领跳‘摔胡舞’,一种从鲜卑民族勇士摔跤格斗改编的。
节奏感极强的鼓乐声,由着电海螺传到了校场的每一个角落,孩子们边舞边‘呼呼哈兮’的大声喝吼,整齐划一。
齐锦先是一愣,瞬间眼中异彩流光,非常动人。
校场上近半数的学子是男孩,站在鲜卑勇士边,还有一女一男小朋友在领舞。而那男孩,正是昨晚给他看脚的小神医豆豆,男孩与女孩一样学本事,一样做事,不再被拘泥于后宅。
“弟妹说到,就做到了,令人佩服!”
雁洛兮轻笑:“有锦兄这样的大文豪来相助,真是孩子们的福气!”
齐锦一脸向往地看着校场,雁洛兮解释:“咱们这边是民族混居,除了必须说写蓝盛官话,其她族有用的技术,都可以拿来教给孩子。各胡族也可申请小班教孩子们学习自己民族的语言,但她们没有文字,恐难传承。锦兄若有时间,可否帮助统计一些口号口令,记录下来,这些知识在草原上很实用的。”
府学对雁庄的所有人开放,这着实冲淡了杂胡们心底最后的不安。
尤其允许有技术的杂胡师傅,可以来校教授本族的技术和传承,如此一番操作,连浮于表面的骚动,都彻底缓和了下来。杂胡各部落,世世代代生活在大草原上,有太多与自然灾害做斗争,与草原共存的智慧,必须要学习且保留下来。
齐锦眼露精芒,整个人一下子就精神了许多。
十本《王的男人》早已奠定了他在文坛上的地位,如今又有了有意义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弟妹有事就去忙吧,我要去讲课啦!”
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雁洛兮点头,会心一笑,扭头往回走。
才刚走出城门,突然疾风过耳,一丛弩矢扑面而来!电光石火间,雁洛兮飞身而起,腰带出手,挡住这波攻击。城门外的人群迅速惊恐出声,嘈杂一片,而电海螺的预警及时响了起来。
正在河上巡逻的快船,迅速按包围圈的方向,划了过来。
雁洛兮抬睫一看,一条才刚抵达的船只上,有十多个半蒙面人,举着手|弩,箭光闪烁,直直对着城门,刚才那阵弩矢就是这些人射的!
雁洛兮疾步跑上指挥台,指挥员这时也已看清状况,立刻给快船打旗语,暴徒船显然没想到这个码头及河上还有‘巡逻艇’,一时的慌神,鲨骑卫的快船已迅速包围,完全不给其逃跑的机会,直接一网打尽。
“全都绑结实啦,好!不愧是吾庄的海上鲨!名副其实!”
见到溟鲨跳下甲板,雁洛兮上前,一拍她肩膀,高声夸赞。
“庄主,这些人看上去很奇怪,眼睛都是红的。”
溟鲨把俘虏逐一关扣起来,翻出她们身上一包包状似粉末的东西,“很好,把这些送去医务实验室,需要仔细检查。”雁洛兮仔细查看这些人,似乎与雪狼用了同一种毒。
“这些人一定要锁紧观察。饿两天,第三天才给食物,千万不可与人或动物触碰到。”
“庄主,我可以隔着铁窗审讯。”溟鲨想起那些发疯的雪狼,问了一句。
“可以!”
雁洛兮面色凝沉:“不可再让这些被喂过药的暴徒登岸。河上巡逻船加一倍,直接去祖河上检查,合格者,才准许上横运河。另外,派人去知会窦城主此事。”
溟鲨知道事情严重,领命后迅速去办。
“庄主,王庭送来密信。”孙辽和大妞一起走了过来。
“大单于想约我去王帐密谈,为何她不直接来新城?”雁洛兮把手中书信递给了魏大妞。
魏大妞飞快扫了一眼,轻摇头:“恐怕王庭要生变。”
之前朝廷与党项王的大战,虽然打残却并没有最后剿灭这一支。党项王若与突厥联手想要侵占王庭的草场也很正常,毕竟大单于年纪大了,同时与自己这边交好。牧民们的生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但许多天生好勇善战抢掠成性者,未免觉得憋屈,活得不痛快。
想了片刻,雁洛兮吩咐:“也罢,既然大单于要约,咱们就走上一遭去王庭见见吧!”
“庄主!”魏大妞迅速紧张了起来,“那边的情况还不知,若是居心叵测,恐有危险。”
“有危险也得去,若冬日被控制了神志的雪狼南下草原,那将是生灵涂炭。既然是盟友,我们有义务再去特别提个醒。”雁洛兮不怎么紧张,就是疫苗还未最后成功,恐怕自己的亲兵们有危险。
“如今我们与王庭的牧民们算是共荣的关系,若是大单于的求救,拒而不答,反倒不妥。”
魏大妞马上道:“我随庄主同去!”孙辽和于春也马上应和。
雁洛兮挥了挥手:“于春留下守城,尤其注意新来的商船。大妞和孙辽带二百,再去伏都营挑一百精骑,一个时辰后,我们出发。”在京城养了两年病,由李德带在身边亲自教习,于春如今能文能武,可堪大用,留她配合成庄主坐守清风晓月,已经可以放心了。”
而此时西紫王庭的王帐中,主坐上大单于看着围席而坐的几名男子。
大胭脂一拱手率先道:“草原上突发的红眼疾,就应了天象,有妖人祸乱草原。日照全黑,红盘似血,那雁庄主利用这个天象让小部落与长生天起誓,妖言惑众,乃妖人之相。”
“乌云,你说说。”大单于转向扬州瘦马问道。
“很多动物都染上此疾,严重者狂乱胡咬,被咬伤的人状如疯癫,着实不是吉兆。”
“你那相好的,似乎很久都没来送东西了。”大胭脂调笑,扬州瘦马并没有搭茬。
大单于抬手,你们下去吧,若雁庄主能亲自来,说明她心胸坦荡,你们也就莫要再胡思乱想。
雁洛兮这边,快马已经跑了两三日,为了抓紧时间,尽量抄近路,自然山路颇多。对于庄主只带三百精骑,魏大妞着实不放心,又深知庄主性格温和却也倔强。她决定了的事,就无法再劝。只得做好一切准备,每人配了三匹马,载上日常物品甚至沼气雷,以确保万无一失。
这样的会面,谁知是友是敌,必须要安稳才行。
如此白日行军,天黑扎营,专捡荒僻小路行进。
雁洛兮每到一处有险可守的山区,就停下来画图,尤其山后有谷的地形,她在魏大妞寸步不离的照看下,足足画了四处才交给图测兵,每张临摹了几份。
如此,行程就耽误了几天。十日后,才来到了王庭的聚集地。
在荒野处扎好营帐,魏大妞布置好阵型,雁洛兮只带了十名亲随,策马去王帐。
这一路,人们看到一群身着戎装的女子打着雁庄的旗帜,全都神情放松,面露友好。尤其左右贤王曾去过新城的亲戚,一边招手打招呼一边往家跑,去报信。
魏大妞暗中松了口气,看上去不像有恶意的样子。
到了王帐前,十人翻身下马,就有大胭脂扶着大单于迎了出来。
白发老者气势犹存,雁洛兮先表敬意,拱手笑道:“大单于许久不见,看上去精神越发好了,可是招我来给您会诊?这不,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从夏天一下就跑到了秋天。”
这话说的贴心,大单于还真有这想法,她哈哈大笑:“你我多年好友,自当互相扶持。如今草原上,的确病魔肆虐,特唤雁庄主前来,共商解救之策。”
这时左右贤王得了信儿,快马跑了过来,亲亲热热地打过招呼,握了手。
雁洛兮这才握住了大单于,伸过来的手,彼此一笑,携手走进了王帐。
而在大单于身侧,一双审视且冰冷的眸子,悄悄扫过雁洛兮的脖颈,随即低头,温柔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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