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薛灿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他饶有兴趣抬眼道,“妃嫔们不想有子嗣傍身么?自古君王多薄情,恩宠能得几时?她们不怕有一日没了恩宠么?”
栎容顺着道:“如果宫中本就没有什么妃嫔呢?既然没人和她争宠,那她有没有亲生的孩子,也不会让她失了万千宠爱呐。”
——“后宫无人争宠?”薛灿低思着,“帝王后宫多是佳丽无数,我爹…我爹他…”
“太子虔后宫只有云姬一人。”栎容徐徐诱之,眼睛紧盯着薛灿的神色,恰到好处提醒着,“自然,也没人会和云姬争宠。”
薛灿面色骤然严峻,指肚挪开栎容的脸,“阿容,你想暗示我什么?你说芳婆背上的朱砂蝶?那只蝴蝶和我背上的刺花凑成雍华宝图…阿容,上回不是说了,也许…爹只想表达我和芳婆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仅此,罢了。”
薛灿话虽如此,但语气却毫不坚决,他心中也疑虑重重,但他实在想不出,如果自己真是芳婆所生,爹深爱这个女人,怎么会人心让他们母子分离?让芳婆活在对夭折儿子的思念里,受着多年的自责惋惜。
“不止这样。”栎容深吸了口气,拉住了薛灿的手,“这事原本在鹰都就该告诉你的,那时有大事张罗,我左思右想还是没有即刻说出来,就等着回来湘南…才是最恰到的时候。”
薛灿指节微动没有打断栎容。
“锦绣宫,我和绮罗见到了陈皇后,云姬所受折磨就是她做的,陈皇后…告诉了我一件事。”栎容低下声音,“云姬一直在服用息肌丸,那是种可以让女子保持少女体态容貌的秘药,可长期服用此药,会让…女子…难以生育…云姬告诉身边婢女,她从十六岁起就开始服用息肌丸,从未断过…”
见薛灿听得一动不动,栎容也不知道他是惊到还是会骤然震怒,栎容支身探视着薛灿的脸,缓缓继续道,“薛灿,如果陈皇后所说是真的…那,云姬也许从未生育过,也就是说…”
——“我不是娘亲所生?”薛灿黑目凌厉,“这不过是陈皇后一家之言,她残害云姬,又会不会是她故意这样说,好让我觉得她残害的并不是我的生母,用来减轻她的罪孽?”
“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栎容捂住薛灿青筋凸起的手背,“但…既然有疑虑,何不验证清楚,如果…云姬真不是…那你的亲娘就是…”
薛灿竖起指尖贴住栎容的唇,“验证?你说…开棺?”
第173章 棺木沉
栎容捂住薛灿青筋凸起的手背, “但…既然有疑虑,何不验证清楚,如果…云姬真不是…那你的亲娘就是…”
薛灿竖起指尖贴住栎容的唇,“验证?你说…开棺?”
栎容迟疑点头, 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不错,生产会让女子骨骼身形生出变化。”栎容拉着薛灿的手摸上自己的盆骨, 眸子晶亮,“你看这里, 女子生产后, 盆骨都会撑开变宽, 再也变不回去,只要看一看云姬的盆骨…就能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生养过。薛灿?薛灿?”
“娘已经入土为安…”薛灿艰难摇头, “怎能…开馆扰了她的安宁?何况她最在意自己的容貌,尸身腐烂不堪, 她一定不想让别人看到…阿容,我做不到。”
“可你也想知道真相。”栎容紧握薛灿发抖的手,“你爹当年让摇光离开姜都, 她留在南北交界处, 姜都城破时, 你爹让你往南走,又会不会是,他并非让你去找辛夫人,而是他在指引你…去找摇光…”
——他在指引你, 去找摇光。
薛灿仰卧床榻,良久没有发声。
子夜万籁俱寂,摇光仰面望着寒星点点的夜空,没有丝毫睡意。庄子涂倚卧在不远处的大树旁,注视着她被星光覆上的面容,沉入许久不曾有过的畅快里。
紫金府方向传来渐近的马蹄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哒哒而至,庄子涂起身去看,只见几个人影朝他和摇光而来,好像是薛灿夫妇,还带着两个他得力的帮手。
——“想什么来什么。”庄子涂对摇光道,“看来,他心里想的,和你一样。”
摇光站起身,对视着朝自己走来的薛灿,四目凝看,像有万语千言,可俩人都不知道该对面前的人张口说些什么。
薛灿深看摇光,低声道:“我记得你说…想来拜祭我娘,既然都到了湘南,我带你去…拜祭她。”
摇光咬唇苦笑,“既然拜祭,为什么要挑现在?祭品又在哪里?薛灿,你也想知道真相,是不是?”
薛灿面容苍白,内心似乎还在纠结着什么,“阿容说,爹当年让我往南走,也许不是想我去紫金府,而是…去找你。与其这个疑团折磨你我后半生,倒不如来个痛快,去看个究竟。”
摇光感激看了眼栎容,栎容牵起赤鬃的缰绳,“还不快去,翠竹林深得很,还有的走呐。”
几人进了林子,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薛灿驻足在一处旁人看不出异样的地方,指向一方平地道:“娘就埋在那里。”
绮罗揉眼细看,“不错,我也记得是那儿,还是我和谢君桓抬的灵柩。”
芳婆缓慢走近,俯身捻起一撮泥土挥洒开来,转身道:“薛灿,你要不忍刨了她的棺木,不如就算了。你我一个是姨妈,一个是外甥,倒也不赖。”
“可我实在叫不出一声芳姨妈。”薛灿深吸了口气,扬起臂膀又果断挥下,“我也想知道,到底谁是我娘。”
杨牧啃着手背走上前,推了把发愣的绮罗,低吼道:“做事啊。”
绮罗回看栎容,眼神有些紧张,栎容对她微微颔首,绮罗撸起袖管,摸出短刀跟着杨牧刨开地上硬实的泥土,一下,又一下。
夜风穿林而过,摇光忽然周身一阵哆嗦,抱紧双肩退后着步子,她心底深处涌出一种害怕,如果不是,那她和姜虔的儿子就是真的早已经不在人世;可如果薛灿真是自己的儿子…
摇光身体哆嗦着,背靠竹干倚坐在了冰冷的地上,如果薛灿是自己的儿子,当年姜虔为什么要狠心告诉自己,孩子已经死了…他把自己的儿子留在皇宫,当做是云姬所生的皇孙,又是为了什么?
他深爱自己,却残忍的让自己和儿子骨肉分离,他忠于自己的情感,忠于自己的国家,他不愿和云姬生儿育女,他又渴望延续姜氏一族,自己是见不了光的外室,但自己所生的孩子,却可以巧妙的送去云姬身边,伪装成真正的皇孙,将来得以继承姜国的皇位。
摇光想到惊惧处,喉中难以自制的发出颤动低忍的哭腔,她躲在众人的身后,抱着竹干隐忍抽泣,月色下,她光洁的脸上落满晶莹的泪水,犹如一汪深湖。
庄子涂悄然走近她,手执玉萧轻轻搭在摇光耸动的肩上,摇光抬起泪流满面的脸,注视着一脸温柔的庄子涂,相顾一时无言。
杨牧的剑刃哐当一声碰到了什么硬物,杨牧徒手刨着扒开泥土,指节敲击着道:“挖到棺木了!”
——“把棺木挖出来。”
杨牧抽了抽鼻子,应了声奋力挖起,绮罗也跟着甩开短刀,双手抚开棺木上的泥木,露出精致的祥云纹路。深坑挖开,硕大的楠木棺材尽露众人眼前,杨牧胆子再大,没有薛灿的吩咐也不敢再动作,跳出深坑掸了掸手,试探的看了眼栎容,栎容瞥看薛灿,欲言又止。
摇光扶着竹干站立起身,抹去满脸的泪水,哑声道:“我来开馆。”
她步履沉重,但心绪坚定,事已至此已经是不得不看,不论是或不是,她都做好了准备,跌跌撞撞活到今天,还有什么是自己不能接受的?一切,就在今夜。
摇光翻下深坑,手心一寸寸抚过上面的祥云纹路,按在了棺盖连接处。
“我和你一起。”薛灿拂开衣襟,也跟着跃下深坑,和摇光并肩站着,粗粝的手掌略微迟顿,一个发力掀开了棺盖。
棺盖沉重落地,绮罗虽是看不见,也跟着惊呼出声,大胆如她,突然心慌的紧,步子也不敢上前,杨牧平时好奇心重的很,可到了这档口,也是心痒却又不敢,云姬下葬大半年,尸身肯定腐烂不堪,薛灿说来开棺时他就心里直打鼓,开了棺还是能看出什么?
恶臭从棺里泛出,绮罗五脏六腑一阵翻滚,再看杨牧,脸涨得发青死死撑着,牙尖只要一松,保准连着隔夜饭一道吐出来。
棺木里,辛夫人给妹妹备下的白花早已经烂做尘土,金丝云锦包裹着的也不再是那具在栎容手里得以重现娇容的倾城美姬,而是一具腐烂过半的可怕尸体,她脸上无暇的妆粉已经枯竭,但她周身的恶疮也随着肤肉的腐烂渐渐消失,不论她死前的身体如何肮脏,在岁月的腐蚀下,所有的尸体都会变作同一个模样,最终变作枯骨,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