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却是如此的冰冷与残酷,秩序的教义教人做很多事,却从不教人做梦。
下方,所有的年迈神官或饱含热泪,然后集体双臂交叉齐声回应:
“赞美伟大的秩序。”
“赞美伟大的秩序。”
应该是有人提前教授过的,当你成为真正的上位者时,下面人会很自觉地配合你的一切喜好,包括卡伦在公开场合的缩减赞美用语。
但此情此景,绝不是彩排,明日就要上战场献祭自己的老人,更不会现在委屈自己进行谄媚。
神,固然是伟大的,至高的。
可支撑着他们牺牲生命去奉献的,并不是神,而是最为纯粹的秩序信仰。
这场战斗,于一个纪元前就由秩序之神打响,分支神大人们前仆后继,现在,他们也是战士,和自家神和大人们站在一起的战士,一切,为了秩序。
在人群中,卡伦看见了皮洛和利文,他本意想要与他们再聊一聊,说一说话,可他们却只是对卡伦笑笑,然后转身没入了人潮。
在真正的大事件面前,理想中的铺垫、承接与发展,往往赶不上变化。
卡伦转身,步入銮驾,然后,迫不及待地脱下了身上的大祭祀华服。
理查站在边上,没有打扰卡伦,他知道,自己的表哥这段时间,很累。
卡伦睡着了,不是那种睡熟,就算在换乘时虽然是自己走,可实际上,意识是浑浑噩噩的,他放松的方式,就是在逃避。
他忽然理解了尼奥为什么钟情于各种精神系药剂,最大的痛苦就是当你想躲避时,你的身体和大脑,却异常的清醒。
“到了,哥。”
理查的声音,终究是将卡伦拉回了现实。
前方,是古曼家的别墅。
卡伦走下马车,缓步走入。
开门的依旧是外婆,她笑吟吟地走过来,抓着卡伦的双手,数落他最近瘦了,人也憔悴了。
卡伦挤出微笑,得体地回应。
客厅里,古曼家的人全都起身迎接卡伦,还有一个人也在这里,是系着围裙的尤妮丝。
本来古曼家没邀请她,是卡伦让她过来的。
尤妮丝主动和卡伦站在一起,有亲昵感却又很端庄。
德隆老脸露出笑容,这一对孙子孙媳妇,是真的般配,光看着,就让人觉得很舒服。
菲洛米娜站在理查身边,用手掌丈量着自己和理查之间的距离,对比着尤妮丝和卡伦之间的位置。
她在学习,重点就是卡伦和尤妮丝,她觉得这是最好的标杆榜样,可无论怎么学,都学不到神韵。
理查看见了她的小心思,主动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我们和他们不一样的。”
自己表哥的性格,正好和他未婚妻对应,在联姻的分寸感上多了一些真情,却又比热恋少了一点甜腻。
婚姻追求的不是爱情的歇斯底里,而是合适。
餐桌上,菜肴丰盛。
女仆希莉也来帮忙了,她和唐丽夫人一起是主厨,尤妮丝负责甜品点心,而菲洛米娜,负责装样子顺便帮忙吸入一些厨房里的油烟气息。
与丰盛晚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饭桌上压抑的氛围。
因为这场晚餐吃完后,德隆和唐丽,就要离开这个家,去维恩大区集中点报道了。
明日,就会出现在战场上。
神战的战场,没有祝福……因为没有幸免。
这很像是提前开场的葬礼,只不过本该躺在棺材里接受哀悼的两位,也上了桌。
唐丽夫人环顾四周后,拍了拍餐桌,问道:
“喂,我说,能不能高兴一点?”
德隆马上附和:
“对,高兴一点。”
大家都不知道怎么高兴,然后,全都将目光投送向了卡伦。
相似的情景,这些天在卡伦面前不断地重演。
他觉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明克街茵默莱斯丧仪社,只不过这次操办丧事时,他穿的是大祭祀神袍。
厌了,倦了,累了,更是麻木了。
可偏偏,不管再压抑,都得强迫自己去面对。
卡伦举起酒杯,面带微笑,说道:“珍惜现在,珍惜这段以后的回忆,我希望回忆里,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容。”
大家纷纷举起酒杯,露出笑容。
理查开始活络饭桌氛围,开始讲笑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笑得很大声,也有些刺耳。
这顿饭,吃得很累,庆幸的同时也是不幸的是,吃完了。
甜品被端送上来,餐桌氛围重回一开始的状态。
卡伦从自己面前的布丁里,吃出一块金币。
唐丽夫人和德隆马上开始鼓掌,说这是幸运的象征。
卡伦将金币拿出来,放在唇边亲了一口,然后将它放入口袋。
如果换做其它家庭遭遇一样的情况,可能氛围不会是这样,要怪只能怪,这一家的秩序信徒浓度,实在是太高。
神祇到底太过遥远,又不存在自上而下的教会压迫,单个人都能完成自我开导,可聚在一起,就成了互相折磨。
唐丽夫人自嘲道:“我说过了,不要搞什么聚餐的,可老头子偏不同意,说要最后再聚一次,拍个照,留一幅画。老东西,你看看你,把孩子们折腾成什么样了,真不如像我说的那样,留下一封信,我们提前去报道了。”
德隆被训得缩着头,不说话。
卡伦说道:“哪怕不够洒脱,也远远好过留下遗憾。”
德隆:“大祭祀说得对。”
唐丽夫人站起身:“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
“好嘞。”
德隆跟着起身。
大家准备起身相送,唐丽夫人抬起手,一股强大的威压倾泻下来:
“都坐着,别送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也得容我任性一下。”
德隆:“对对对,都坐着,坐着。”
大家就都坐着了,看着两位老人走到门口。
卡伦从口袋里掏出金页,丢了过去,唐丽夫人接住了。
出了门,来到院子里。
“呼……”唐丽夫人深吸一口气,“老头子,总算舒服了一些。”
“嘿嘿。”德隆附和着笑。
他是内疚最深的,因为自己的妻子,是陪着自己上战场。
唐丽夫人拿起金页,上面出现了文字:“哎哟,看得我头晕。”
不是谁都能读取上面文字的,这需要阵法造诣以及极高的精神力要求。
德隆接了过来,念诵道:“德隆,替我一同转告唐丽,我人无法过来,就通过这种方式,和你们告别了。”
唐丽夫人问道:“他怎么直接叫你转告我?”
德隆:“大概是知道你看不清楚信吧。”
“还有么?接着念。”
“没了。”
“这就没了?”
“这还不够?”
“也对,够了,能让狄斯特意捎来一句话,这可不容易。”
“应该是看在卡伦的面子上。”
“老头子,你就是嫉妒人家。”
“哈哈哈。”德隆将金页放在地上,然后牵起自己妻子的手,“我比不过他,但我不嫉妒。”
唐丽夫人笑了笑,任由自己丈夫牵着自己的手来到门口。
卡伦的马车驶了过来,驾车的是穆里:“二位,我奉少爷之命,送你们去集合点。”
因为这是家宴,是家里人,所以穆里也改了称呼,没称呼卡伦大祭祀。
坐上车后,唐丽夫人摸了摸里面的陈设,问道:“这就是大祭祀的座驾么?”
穆里回头道:“不是的,这是少爷以前用的马车,銮驾不在这里。”
德隆也摸了摸坐垫:“这个材质,也够奢华的了,上好的阵法材料,拿来做椅子。”
“我觉得还不够,好歹是大祭祀,怎么能寒酸了?”
“也是,我们的卡伦,算简朴的了。”
穆里故意将马车赶得很慢,车厢内,经过一小段时间的平静后,德隆开口道:
“亲爱的,我对不起你。”
唐丽对着德隆翻了一记白眼:
“看看家里三代人里多少穿着秩序神袍的吧,我又不是单纯为了你,也是为了孩子们,为了孩子们的孩子们。
我们先死了,孩子们说不定就能多活下来几个。
只希望你们的秩序之神,不要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