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晨想都没想,婉言拒绝了。
她放下手机,望着微波炉里的橘色光影出神。
这房子很大,回来以后她没有请阿姨,晨晨不来时冷冷清清,只她一个人住着。装修摆设还是几年前的样子,结婚照早被拆下来,那天她无意间在某个抽屉翻到一张遗留下来的两人合影,韶华年纪,笑容干净而纯粹。
她回想当年那人的样子,想她告白时,他淡笑着说那句“我知道”,很独特又了然笃定的回答,便在那一刻对他的迷恋又增添几分。
杨晨抱着手臂,转头望向窗外,花园已经许久无人打理,杂草枯萎,土壤也干裂泛白没有半点水分。
晨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杨晨收回思绪,把食物拿出来,分别摆在餐桌上。
她在他旁边坐着,看着他吃。
一转眼小家伙已经这么大了,眉眼间可以看到他的影子。
杨晨手肘撑着桌面:“以后要少吃这类东西,你有点胖,必须适当控制一下。”
晨晨边吃边点头。
她又问:“你苏阿姨平时对你好吗?”
晨晨顿了下,心中叹气,不知是这月的第几次,又是类似的问题。
他说:“挺好的。”
“照顾你多一些,还是对另一个小朋友更好?”
晨晨有点不想回答这类问题,吃着薯角:“都差不多。”
杨晨搂了下他肩膀:“最近妈妈经常想,要是能时刻看见晨晨就好了。”
他扭头瞧着她,眨眨眼:“这不看见了?”
杨晨说:“每天都见面的那种,妈妈错过了很多,很想在以后的日子里看着你长大。”
晨晨内心抗拒:“我会想念爸爸的。”
这回答难免令她心酸,“是啊,”杨晨放轻语气:“我们三个还像以前一样就好了。”
晨晨没说话,低了低头,忽然觉得手里的炸鸡不香了。这个年纪的小孩早已知道离婚就是分开生活,也隐约明白她这番话的含义,他心中的是非观还没那么清晰,不知道怎样做才是正确的,只觉得大人们好复杂好麻烦。
他放下炸鸡,蹭了蹭手:“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
这天直到傍晚才有电话打过来,说车子在门口,叫晨晨直接下去就可以。
杨晨原本一身居家打扮,想了想,从衣帽间挑了件杏色大衣穿上,在镜子前快速涂好口红,稍微整理了下头发才跟着出门。
可花坛边却只有司机一个人,郭尉并没来。
两人交流停留在那晚的信息中,他说了不痛不痒的三个字,之后便极少回应,只言片语也仅与孩子有关。
杨晨压下那股失落情绪,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卑微。现在内心每一个想法都偏离她本意,她越来越不认识自己,恶毒、偏激、阴暗,这些明明都是她所不齿的词语。
……
直到看见自家小区,小晨晨才彻底轻松下来。
他慢吞吞跳下车,肚子有点饿,忽然想起那些香喷喷的比萨和炸鸡,一时后悔得直摇头,心想着应该吃光再离开才对的。
按铃时苏颖开的门,一见是他,扬起笑脸:“晚饭时间,欢迎回家。”
晨晨抬头打招呼:“苏阿姨。”
“周末和妈妈过得开心嘛?”她只随便问了句,其实这话并没其他含义。
晨晨却敏感抬头,目光戒备,躲开她要摸自己脑袋的手:“还行吧。”
苏颖指尖只碰到他头发丝,手臂僵在半空中,瞧着晨晨从自己眼前溜过去,总感觉这小孩最近反常,态度疏远,两人关系仿佛又回到最初那段日子。
与顾念也不像之前那样要好,总是皱着小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苏颖的担心不是多余,之后的某天,她在工作室时忽然接到一通电话,是孩子学校打来的,说顾念晨晨和同学打架,叫家长尽快过去一趟。
第43章
苏颖开车赶到时,郭尉已先一步到达学校。
快步走进老师办公室,里面十分吵闹。
对方家长坐在里侧的沙发上,面部激动泛红,正与班主任高声争辩控诉。旁边的小男孩哭泣不止,脸颊有两处蹭伤,衣服破了,裤子上都是泥垢尘土。
而郭尉坐在对面沙发中,视线略垂,始终都没开口说话,挺安静的样子。顾念晨晨则站在同一侧沙发旁,都低垂着脑袋,小嘴抿着,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苏颖进来先看孩子,顾念倒没受伤,可身上脏得像在泥地里打过滚,晨晨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脸颊却比他多一道红红的刮痕。
苏颖想捧起他的脸仔细查看。
晨晨一歪肩膀,低着头躲开了。
苏颖抬头,视线与郭尉碰了下,走过去坐到他旁边。
对面夫妻俩仍旧一人一句,一副不给个说法就不罢休的架势。
苏颖压低声音:“吓死我了,以为他们两个伤得很严重。”
郭尉身体倾过来些,像是吐槽:“两个打一个,能重到哪里去。”
“……”苏颖:“因为什么?”
“还不清楚。”
对面母亲见两人低声说话,表面都冷静镇定完全不着急的样子,心中更加恼火,原本还不想直面与他们争吵,这下有点忍无可忍了。
她身体摆正,面朝着这边:“你们孩子打了人,别光顾着讲悄悄话,大点声音说出来,一起讨论,到底怎么个说法。”
孩子父亲也说:“小孩之间吵吵闹闹没什么问题,再怎样也不能动手打人。”
“说得对,无意便罢,明知是错还这样去做,就是父母平时教育的问题了。”
对方话有点难听,苏颖不禁抬头瞧了一眼。
这种时候有郭尉在,她知道不用多言,便忍了忍,靠着沙发没吭声。
郭尉稍微调整坐姿:“想解决,二位没给说话机会不是。”紧接着将视线转向班主任:“赵老师,我想先听听几个孩子怎么说。”
赵老师也被这两人吵得头疼,拿起保温杯喝口水,先问那孩子:“宋阳,不要哭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叫宋阳的小孩抹了把眼睛,支吾半天,指着晨晨:“是他先动的手!”
室内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郭志晨身上。晨晨一脸不服气,紧闭着嘴,眼睛仍执拗地看着地面。
郭尉侧头:“讲讲你打人的原因。”
晨晨不说话。
“瞧瞧,先动的手吧。”宋阳母亲更加振振有词,手背在掌心中拍了两下,问晨晨:“我们孩子老实听话,从不和同学吵架闹别扭,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动手打他?”
晨晨低着头,仍旧一言不发。
一时间,包括赵老师在内的几人都针对郭志晨发问。
顾念忽然一扬下巴,上前半步,指着宋阳,大声:“是他先说我是个没有爸爸养的孩子的。”说话瞬间,他眼泪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
苏颖心脏被什么狠狠戳了下,对顾念的这种亏欠,她永远无法安慰和弥补,也是她唯一一件不能理直气壮替他反驳别人的事。
苏颖把顾念拉到身前,从包包里拿纸巾,为他擦掉眼泪和鼻涕。
郭尉面色发沉,扭头看着身边这两人。
隔几秒,宋阳出卖晨晨:“是郭志晨告诉我的。”
晨晨猛地抬头,憋了半天:“我只是告诉过你,要你说他了吗?”他眼睛红红的:“谁要你那样说的?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你太坏了,我们不是朋友了。”
“我也跟你断交。”宋阳哭着:“他都没事,你就……就使劲把我推在地上。”
“哭了叫没事吗?”
三个小孩你一言我一语,事情基本弄清楚。
宋阳父母对视一眼,从两人名字中隐约猜到什么,瞬时安静下来。
郭尉神色沉了沉,平静开口:“我的一点看法,不能用成人标准将孩子间的纠纷弄得太复杂,自己犯错自己承担,作为父母,我们不能因为自家孩子被同学语言重伤骂回去,同样,二位也不会打他们俩一顿为求平衡。”他停顿片刻:“赵老师,您看这样公平么,对宋阳造成的伤害我们愿意赔偿,但前提他必须道个歉。”
赵老师没等开口,宋阳母亲小声说一句:“道歉没必要吧,说两句也不至于动手打……”
旁边男人踢了下她的脚,比较明事理,把宋阳拉到屋子中间:“赶紧跟同学说句对不起。”
宋阳抽泣着,一挺脖子:“我不,我没错。”
男人抬手,可巴掌悬在半空始终不忍落下来:“是你有错在先,听话,快点儿,道个歉有什么难的。”
宋阳眼睛看着别处,就是不出声。
郭尉离那孩子近一些,往前坐了坐,手肘撑在膝盖上对他说:“郭志晨打人是他不对,叔叔回去一定好好批评他。”
宋阳一抹眼睛,委屈道:“本来就是他不对。”
“嗯。”郭尉点头:“所以你只需要同顾念道歉。”
宋阳抿着嘴没说话。
郭尉说:“有些话说的时候非常简单,却很伤人,会在对方心里留下坏影响,就像挤牙膏,挤出来容易,但想收回去就是难事了。”
宋阳抬起头瞄了他一眼,不哭了,仿佛听进去一些。
挣扎一小会儿,他看看对面站的两人,往前走几步:“顾念对不起,我不应该和你说那些话,是我错了,对不起。”
在座的几个大人都短暂沉默,赵老师满意点头,对这位学生家长印象不错。
郭尉直身,扭头看晨晨:“换你了,道歉。”
郭志晨其实倔得很,却怕爸爸,见他这样要求,只好不情愿地嘟哝一句:“对不起。”
郭尉:“对不起什么?”
几秒后,晨晨抬起头,端正态度:“对不起宋阳,我不应该动手打人。”
郭尉又看顾念:“你动没动手?”
顾念靠在苏颖旁边,抿抿嘴,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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