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爬起来,抱抱她,拍拍她,“行啦小安姐姐,你最美最厉害,我最爱你。”
“油腔滑调。”哽咽,喉咙发酸。
小野很无辜地说:“我没胡说,我肯定是上辈子就很爱你,不然怎么能在天上的时候就能把你从这么多人里挑出来当我的妈妈呢?”
这句话,彻底把安然整破防了,是啊,她是怎样爱她,才能换她重生,给她一个健康幸福的人生。
安然像个孩子一样,抱着闺女嚎啕大哭,“宝贝……”
“我的宝贝……”
她现在是既遗憾小野不记得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有多爱她,又庆幸,还好她不记得,不然背负着那么多痛苦和不幸,她怎么能幸福的生活这么多年呢?
小野被她吓到了,抱着她又哄又拍,越发笃定就是老宋惹她世界第一好的妈妈伤心了,“妈你不许哭,我帮你报仇。”
于是,几天不怎么回家的老宋就发现,闺女对他怎么……横眉冷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当然,小野现在也是真的忙,没空跟老宋扯皮,她得忙着补觉,忙着补偿自己的胃,忙着去看张怡,还得忙着跟严斐明朝石榴李忘忧等一群好朋友到处疯跑,下过雨后上山捡蘑菇,天晴就去野炊,天热就去水边钓鱼钓虾,天阴就在家里给花棚里的红玫瑰分盆……短短半个月,人就晒黑了一圈。
当然,快乐的小妞如何快乐那是后话。就说安然大哭过一场后,故作平静变成真的平静,上下班,送送饭,回来路上,遇到大家伙都在院里乘凉,也跟着过去坐了会儿。
她这几年工作忙,随时进出都是风风火火的,难得跟家属们坐一起聊会儿天,大家知道她跟黄厂长是一个类型的人,所以也不怵她,一个个七嘴八舌都问她小野考得怎么样,最近工作忙啥,有没有听老宋说研究院选址会定在哪儿……之类的。
安然能回答的就一五一十说,不能说的就敷衍打哈哈,反正知道大家没啥坏心,也就是好奇一下而已。
不过,家属院历来一片祥和,也没啥大事,说来说去就那些鸡毛蒜皮,谁家的儿女怎么着了,谁家两口子打架了,谁家老太太和儿媳妇干仗了,谁家又疑似多发点奖金了……反正,这些都是小野爱听的,安然却不怎么爱,她只在年轻那几年想要搞好基层工作的时候关注过。
安然正听得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包淑英在楼上喊:“小野她妈,电话找。”
“严公安打来的。”老太太小声说。
安然大概能想到他打电话来要说什么。
果然,电话里严厉安说:“开拖拉机撞人是刘雨花指使的,司机已经交代,刘雨花也承认了,她还把自己这几年来的罪行也交代得清清楚楚,还有好几桩是我们没想到的,也不敢想的,原来她帮黎文同发展的线人已经遍布各行各业,如果她不主动交代,我们就是查十年二十年也不一定能查到……嗯……还有……”
严厉安犹豫一下,“但有个事情要跟你说一声。”
“什么事?”
“刘雨花交代这么多,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想让我们对她执行死刑。”
安然一点也不意外,她现在追求的就是有尊严的体面的死去。可惜,法律怎么会允许呢?法律是准绳,不会以某个人的意志为转移,该怎么判还是会怎么判。
***
可能是心里撑着的气忽然没了,像一只忽然被放掉空气的气球,安然整个人懒洋洋的,先是睡不着,后来好容易睡着了又做梦。
梦里没有出现任何一个现实生活中的人,隐约觉得自己是在一垄光秃秃的田埂上赤脚行走,头顶的太阳红通通,火辣辣,脚下能感觉到田埂被太阳晒烫的灼热感……走着走着,整个人倒过来,犹如镜面一样,她能看见自己的脚在上方,头朝下。
就这么迷迷糊糊一会儿烫,一会儿热,一会儿又上下颠倒的难受,她明白自己是在做梦,想要醒来可就是醒不过来,像被封印住一般,一直熬到天亮,宋致远起床,她才挣破那层桎梏。
“老宋!”
宋致远正在扣皮带,“怎么了?”
“老宋!”
宋致远赶紧不扣了,把眼镜戴上,走到床边摸了摸她脑门,“发烧了?”
“嗯。”
于是,宋致远也不去单位了,先给东纺挂个电话,告诉厂办一声,给妻子请个假,他就留家里给找药,倒开水,量体温……前几天怎么伺候闺女的,现在也怎么伺候妻子。
包淑英一早跟人身上挖野菜捡蘑菇去了,等她十点半到家,发现家人都没去上班,还觉着奇怪呢。
“怎么今儿你们都休息呐?”
“小安发烧了。”
包淑英已经习惯这个女婿的态度,话很少很没人情味儿,但每个月总会问她买菜钱还有吗,自己想吃啥就买不用管他们三口吃不吃,天阴下雨有事没事总拉全家去下馆子。老太太看女婿,这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满意。
安然坐在床上,像个坐月子女人似的,穿着冬天的棉衣,头上戴着帽子,总感觉还是有风吹进骨头缝里。
不过,等一碗姜汤下肚,她就觉着热了,想起床走动走动,老宋和小野、姥姥都都不让。“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对自己身体有把握。”
“把握个啥哟,妈你就好好休息两天吧,每天那么累,要我说你们就该出去走走,看看大好河山。”
安然轻笑,“就你知道,你爸你妈不知道啊,这家里这厂里能离人吗?”
小野嘟着嘴,“妈你就是劳碌命,我以后可不像你。”
得了吧,哪个小女孩小时候会想成为自己母亲那样的女人,哪个又想嫁给自己父亲那样的男人呢?可是,大多数最后还是复刻她们的路而已。
安然不以为然,“你嘴硬,我倒要看看以后你像不像我。”
小野像个孩子似的吐吐舌头,“妈我可以回阳城去玩了吗?或者去旅游,可以吗?”
安然看向丈夫,“你想去哪儿旅游?”
“我都跟严斐和枣儿姐姐约好了我们要去庐山,看看周筠和耿桦谈恋爱的地方。”这是《庐山之恋》的主角。
老宋一听,居然有严斐,当即摇头,“不行,跟谁去不好要跟严斐去。”他们一家子都想打你主意。
看吧,虽然闺女才十三岁,对方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小伙子,可老宋已经“居安思危”防范于未然了,“你想去,过几天我跟你妈带你去。”
小野不愿啊,跟谁去都行,就是不想跟老古板的爸爸妈妈去,她现在急于享受自己成年独立的乐趣,要是走哪儿父母还跟着,那她跟真正的十三岁小孩还有啥区别呢?
安然自然理解她这种小算盘,这几年小姑娘表现得确实像个成熟稳重有勇气的大人,“我想想。”
“别想了妈,你不放心我,还不放心严奶奶吗?”
“你严奶奶也要去?”
“对哒。”老太太做饭已经成为她挑战自我的乐趣了,可儿子忙啊,一天也不一定能在家吃一顿饭,她辛辛苦苦做一桌,反倒是胖乎乎的儿媳妇大快朵颐,吃干抹净还“嫌弃”老太太把她养胖了,闹着要减肥。
她那个无语,干脆就想出去旅旅游,正好小斐也要去,她就当个大家长,看着几个孩子点。
至此,安然就没啥不放心的了,曾经的高省长亲自带他们出门旅游,安然就是不信自家闺女,也不可能不信高省长不是?
倒是老宋还在那儿磨磨蹭蹭不痛快,安然直接把他叫到房间里,“你想啥呢,你闺女才几岁,别因为大人之间这点小心思破坏了孩子之间纯洁的友谊,他们本来坦坦荡荡没啥的,你愣是在这儿七想八想,说不定没有的都被你想出来了。”
大人坦坦荡荡的,不反对他们交朋友,要是十年后还能真成,那就是缘分,要是一直没跨越朋友的界限,那也不错,说明俩人确实不合适。
当然,安然从来不给闺女设限,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可文可野,可静可动,随她去吧,做父母的只需要在她身后远远地看着,在她摔倒的时候第一时间扶起她就行。
这话已经是老生常谈了,安然也不想再跟老宋重复,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让他自己想。
宋致远一想也是,闺女他还信不过吗?会被那小子花言巧语哄骗吗?从小到大什么样的弹衣炮弹没见过呢?
于是,填报完志愿,几个孩子就跟着老太太下江西去了,包淑英也终于能抽出时间去老伴儿医馆看看,帮点忙,家里一时只剩老宋和安然,真正的清净,在屋里说话都快听见回声那种。
幸好,用小野的话说,俩人都是“工作狂魔”,平时基本不着家,倒不觉着家里冷清。
到了7月18号,小野生日这一天,他们早早的守在电话机旁,收到了来自京市和江西的电话,往年这时候都是一家子其乐融融坐一起吃蛋糕的,这一年小寿星不在,蛋糕也免了,两个“孤寡老人”简单的吃一碗面条,问问俩孩子在外面的情况,就算过生日了。
宋致远的失落肉眼可见,安然笑着打趣:“老宋你得适应这种生活,以后他们都出去了,这就是常态。”
宋致远叹口气,摘下眼镜,“真希望时间慢点。”
安然又何尝不是呢?
正感慨着,忽然电话又响了,老宋一听严厉安的声音,心里就不痛快,一张脸臭得不行。
“严斐他爸。”都不叫老严了,可见怨念有多深。
安然憋着笑,把电话接过去。心想莫非是小野他们在江西遇到什么困难了?那孩子擅长报喜不报忧,刚在电话里开心得嘎嘎笑,把她哥羡慕得嗷嗷叫,实际真有那么开心吗?
两辈子没旅过游的安然,其实挺好奇的。
“严哥,是不是小野他们怎么了?”
严厉安一愣,“没事,不是小野,是……”欲言又止。
他轻咳一声,“是这样的,小安,有个事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一声,书城劳改农场今天去参与炸山开坝工程,然后白天参加劳动改造时候,刘雨花她,趁着管教不注意,谁也拉不住她,自己跑到引燃的炸药旁,被……”炸得尸骨无存。
也算良心发现,她转交给管教一封遗书,白纸黑字亲笔写下是她想自杀,不是管教不力,也不是其他人员操作不当误伤,她是自己想死的,而且必须是一种不能留下尸体的死法。
“如果你想看一眼的话,我可以……”其实也没留下什么东西,看也看不了。
但作为好朋友,严厉安敏锐的知道,小安和刘雨花之间一定不像明面上的毫无关系,她们之间应该有种不同寻常的关系。出于对好友的保护,两次她们单独谈话的时候他都只留自己一人在门外,两次出来以后,他都避而不问。
有些事情,小安不一定想要人知道,哪怕是再好的朋友。
安然叹口气,“不需要了。”
从此以后,尘归尘土归土。
第131章 三更合一
这一夜, 安然和老宋促膝长谈,关于小野,关于刘雨花, 以及她们的前世今生。
两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 眼睛红了一夜, 安文野,让爸爸妈妈怎么爱你才好?怎么报答你才够呢?
不, 相对于孩子能全心全意倾尽所有给的爱,父母能回馈的少之又少,甚至老宋特后悔,她小时候怎么没多回来陪陪她呢?
“老宋, 你说, 父母对孩子的爱是因为血脉相依, 骨肉相连而产生的,而子女对父母呢?”
这是个宋致远无法回答的问题, 需要他们用一生去探索和追寻。
***
“厂长还不舒服吗?要不再休息两天?”钱文韬关心地问。
消沉了一天, 安然还是准时来上班了。她摸了摸脸颊, 估计是脸色不好,双眼浮肿吧, 虽然说刘雨花死得彻彻底底,但还是让安然有种说不出的荒诞和空虚之感,总觉着做什么都不得劲。
那种感觉, 不是吃不下饭, 只是觉着一样的饭菜却没以前香了。也不是失眠,只是睡觉没以前那么香了,轻微一点响动也会醒,有时候老宋熬夜加班, 直到他都睡下,她依然睡不着。
“没事,秦副和孔副回来没?”
“已经回来了,您看需要开例会吗?”前两天因为主心骨不在,例会就没开。
安然看了看表,“你去挨个通知一声,九点半小会议室开会。”
几天没来,办公室还是一样整洁干净,张卫东有她的钥匙,估计是时不时来打扫的。安然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有点失神,不知道这种不得劲的状态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用小野的话说她是个事业上会拼命的人,找不回状态真的很苦恼,甚至有点沮丧。
明知道这种状态不对,可就是提不起劲,对于风风火火的安然女士来说,是挺沮丧的,好像自己掌控不了自己的人生一样。
一会儿,卫东来叫她,安然拿上笔记本下楼,小会议室在一楼,往日里能坐十几个人。大家看见她来上班都很关心,问是不是身体还没好,或者没休息好,脸色确实有点差,整个人还恹恹的。
安然笑笑,“长话短说,咱们今天主要是叫大家来一起商量一下,仓库里的成品怎么办。”
刚才还言笑晏晏的所有人,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