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安排,没想到就出事了。
小皇子竟然是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
曝出事那一天,太极宫人人自危,生怕撞在先帝的怒火中燃烧殆尽。
冯昭仪当着所有人的面,狼狈地抱着先帝的大腿痛哭。她在生下孩子后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可是,她也是无辜的啊。
怀孕期间入喉的东西查了再查,每日三次的请脉,除了安胎药就是一些母家送来的生子秘方。这些秘方是多年留下来的,难道她母家还会害她吗?
“肯定是皇后,是皇后为了大公主……”
冯昭仪无穷无尽的辩解,停留在先帝冷淡的目光中。
他已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了,不知道能不能传宗接代的阴阳人儿子坐不稳皇位,培养成人的长女才是今后的指望。不能再为废人坏了皇后和长女的声名。
冯昭仪与小皇子必须是弃子。
先帝抬脚踹开哭得仪态全无的女人。
年幼的夏竹跪在大殿的角落,听年老的帝王发号施令:“将这个得遭天谴的贱人拉出去,着令赐死。并其母族,流放千里,三代不归。”
“不可能的,一定是皇后害了我,是皇后害了我们的小皇子啊陛下——”力士捂住冯昭仪最后的遗言,让她死在侍卫的刀下。
小皇子也被秘密送出宫,没几年就夭折了。
夏竹将她听说过的所有事情一一转述给姬羲元听。
姬氏难以诞生男儿,并不是先帝一家的事情。而是三代以前就开始艰难了。姬羲元私下揣测过,认为可能是男人身上带了什么病,或者说就是老太后下的手。
所以,姬羲元后来虽然查过小皇叔的事,也只当是姬氏无法言说的症状产生了变化。现在看来,说不定也和冯昭仪吃过的药有关系。
先帝对于自家事,未必不知道,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快接受让女儿登基这件事。一代艰难、两代艰难,三代四代是要出大问题的。既然迟早要出乱子,不如趁早为孩子打算。
不过,这些都是姬羲元的猜测,无法证实的。
姬羲元吩咐道:“你去我宫里一趟,把我小时候戴的百宝头冠和八珍璎珞拿来,头冠赐给二娘,璎珞赐给端王府的小姑娘。其他的再随便选两个玉如意、平安扣,让宝嬷嬷帮你拿过来赐给两个小王子,顺便检查一下孩子的身体。她是最有经验的了。”
夏竹应声而去。
姬羲元又在外头逛了一会儿才回到千秋殿,临月郡主正与姬姝玩笑,笑她轻易许诺了姻缘。
姬姝笑而不答。
她一向是不给人脸色看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自从上次临月郡主被姬羲元关在公主府,她便不爱与姬羲元说话了。她与世家女子又聊不到一块去,见到姬姝回来,趁着姬羲元不在便立刻凑了上来。
看见走近的姬羲元,临月郡主连忙道:“我那儿还有孩子呢,先不聊了,回头我去你公主府上找你。咱们一块去郊外打马球。”有狼撵似地快步走了。
刚刚回京,许多旧事姬姝还没来得及了解,颇有些惊讶,“临月阿姊怎么见了阿姊就跑了?”
姬羲元提裙坐下,将之前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你不必搭理她,她这辈子就稀里糊涂地过,那张破嘴还是由崔三受着吧。”
“她活的高兴就行。”姬姝关心道,“阿姊怎么去了那么久?夏竹呢?”
“我觉得给越王家几个孩子的礼太薄,毕竟是我们家这一辈首个孩子。再有端王府的,该一碗水端平才是。我让夏竹去取些上得了台面的,也好让人知道我心意。”姬羲元道。
一问一答间,夏竹已经领着宝嬷嬷进来了,她们手中各自捧着两个锦盒。
姬羲元笑道:“来得正好。东西不小孩子拿不住,夏竹把东西交给端王妃和越王妃就是了。宝嬷嬷拿的零碎,就直接给孩子们戴上吧。”
一老一少捧着东西先向右边坐着的越王一家走去,夏竹向越王夫妇说明来意,将装有百宝头冠的锦盒递给越王妃身后的侍女保管。
宝嬷嬷也取出两枚金镶玉的平安扣,要给两个小王子带上,“殿下嘱托奴,说既然给王女备了礼物,就不好厚此薄彼。让奴为两位王子戴上平安扣。”
陈姰早就发现了姬二娘手上拿着玩的各色玩具和圈在手臂上宽大的手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怕宝嬷嬷害人,她当然不会拒绝:“我替孩子们谢过长姊的好意。”
有越王妃首肯,保母们后退一步,将孩子们身边的位置让出。
大王子乖巧些,安安分分地戴上平安扣。小王子好动,推搡了宝嬷嬷好几下。宝嬷嬷带过的孩子比小王子短暂的生命里见过的人还多,用巧劲将小王子半抱在怀里,在平安扣上轻巧地打了个结。
放开时,小王子已经不高兴了,用力踹了一下宝嬷嬷,嬷嬷没动,反倒是他自己向后倒去。嬷嬷大手揽住小孩子的后臀与背后,帮他稳住身体。
旁观全场的陈姰笑容不变,等两人向端王一侧走去时,向越王动口舌:“孩子们还是得请个严师来管教,赵氏娇养孩子是不成的。”
越王抬手拍了拍陈姰的手背,“这些小事,你做主就是了。”
经过四年,聪慧妥帖的妻子终于赢得了丈夫的信任和欢心。
陈姰低头一笑:“赵氏生产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崔氏又忙于两个孩子。前两日我母家的叔母说要送个妹妹来做媵,大王以为如何。”
纳媵是有权势的男人特有的权力,越王需要更多健康、聪明的孩子,他理所当然地接受妻子的好意,“你看着办吧。”
对宝嬷嬷来说,这个任务太过简便,她暗示了夏竹结果,没再回到姬羲元身边,径直回到丹阳阁。夏竹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回到姬羲元身边服侍,为姬羲元倒了一杯清茶。
芳香扑鼻,姬羲元问:“这是新供的仙人掌茶吗?”
夏竹回答:“殿下闻出来了,奴口中也就没有第二个答案了。”
姬羲元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越王府的赵孺人就如同早年的冯昭仪,不为儿子感到荣耀,反而惴惴不安,生怕哪一日天上的刀子便落下来。甚至为此落下心病,郁郁不宁,缠绵病榻。
熬到宴散时分,姬羲元邀请姬姝同车回府,两人上车坐定,两个侍女守在外面,其余的随侍坐其他的马车。
姬羲元从暗格中抽出一张纸递给姬姝,“我原先还想着如何行事,现在真是天时人和。这上面是我备下的关于你那小道士的身家背景,以及做好的套子。你可要想清楚,是否要用他。”
东西不多,一目十行,二十息足够读尽文字。
姬姝哂笑:“就他吧。常年在外行走的小骗子,嘴上最会唬人。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数百年前就盛名在外的人,今时今日怎么可能活着。姬姝相信修道可以益寿延年,但不可能将人变成仙。
她在外八年,找的就是长得像仙人、头脑灵活又好掌控的人。头三年一直没有收获,甚至想到假做出一个人,没成想第四年就在恒山遇见了张实。
张实其人本无姓名,在恒山中的一间破落道观里生活,他生来白发白眉,被父母视为妖孽丢弃在山林间,老道长将他捡了回去养大成人。他学了些道法,在老道士死后就靠着招摇撞骗养活自己。
正好盯上了路过的姬姝,貌美小娘子身边跟着大批的随从,穿着又具是精品,最重要的是还是个相信世上有仙人的天真姑娘。
一看就是一宰肥三十年的好娘子啊。
于是,小道士身穿养父留下的道袍,装模作样地路过。姬姝见到年轻俊俏的道士就露了一个柔软的笑容,问他知不知道恒山上的仙人在哪里,她是来寻仙的。
小道士大喜,看来这位小娘子很好说话。
两人一拍即合,相互套话。
姬姝听见对方在此处无亲无故是个山野闲人,不必再多言,她一挥手,侍从就出手打晕小道士扛起来带走。
恒山这个地方好,青山秀水养灵秀人。姬姝便在此处安家落户,力图将张实养成合格的“仙人”。
最妙的是传说中恒山隐居着张实隐士,甚至与先帝扯上瓜葛。
为此,姬姝特地派人续上这一段传奇,为绑来的道士取名张实,教授他衣食住行的规矩,说话行走的仪态,以及道家典籍。
就这样耗费五年心血,张实凭借尚算出众的天资,完成了姬姝的要求,得到了被委以重任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婚姻是要两厢情愿才能成就好事的,皇帝在答应了姬姝的请求后派出自己身边的女官远到恒山召见张实。
二十年前,张隐士已经以死为借口躲避过皇帝的宣召,张实就不能再用。欺君罔上是砍头的罪名,他毕竟是个假仙,又背负命令,只能招待远道而来的使者。
不等来者开口,张实便率先告诉女官,“谚曰:‘娶妇得公主,无事取官府。’人以为可喜,我以为可畏。请回吧。”
见他须发皆白,面庞却青春如少年,再加上自己未开口便被猜出要说的话,女官心下惊异。
她受命而来,宣仪公主是何等身份,哪里敢得了这么一句话就回去复命。于是奉上玺书与赏赐的百金,预备再试上一试:“仙长超脱凡俗,而我等只是芸芸众生中的微末,请仙长入京之后,再言不迟。”
话音刚落,张实便倒地不起,声息微不可闻。侍从测探,以为气绝。
先帝时的使官就是为此败退,女官心中早有预料。
可一不可二,她可不愿回去吃罪。
女官心一横:“实在不成,就将仙长装入马车带回复命。”
侍从面面相觑,找来担架,小心地挪动长史的身体。将要把人装入马车前,张实悠悠转醒,状似神志不清:“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下,这是作何?”
女官连同跟随来的人七嘴八舌地解释。
各式各样的法子都用尽了,张实再油盐不进也不能坐视不理。
张实推脱不成,掐指一算,“看来是我命中有此因缘,就随你们去了结一场。”
皆大欢喜,女官一行人跟着张实去了他的住所,带上宅内两个扶持小童一块儿回京。
一路上旁人骑马,张实骑驴。
驴不是凡驴,是一头通体雪白的仙驴。此时以白色异兽为祥瑞,白虎、白狼、白狐……这一头白驴也当得上是世间罕见了。
过路人啧啧称奇。
面见皇帝时,皇帝先问长生之道,张实回:“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适嗜欲于世俗之间,无恚嗔之心,行不欲离于世,被服章,举不欲观于俗,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数。”
说的是修身养性、益气养心之类的永不出错的答案。
“朕欲留仙师于翰林院三年,宣扬道法。”皇帝本人是不信这些的,听过也就罢了。近数十年佛教日渐兴盛,与道教渐成势均力敌的架势,此时站出一个道门巨擘,却是皇帝想看见的。
只是三年,张实不能拒绝:“臣自当从命。”
因女官事先禀告过张实拒婚,皇帝没有提起赐婚一事,就叫人领他下去了。
翰林院受到宣仪公主府的暗示,将张实的住处安排在崇德坊的小院。
虽说是小院,那也是雕梁画栋,处处精美别致。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贵人家的别院。尤其在隔了一道高墙就是宣仪公主府的情况下,小院的归属简直呼之欲出。翰林院的管事有意隐瞒,安排车马将张实和两个小童以及驴,一起往崇德坊送。
张实对送他上车的翰林院诸人无奈一笑:“我虽然与此地一人有一段因缘未了,却非尘世姻缘。还请诸位转告背后主人家,切莫强求啊。这车,坐不得啊,做不得。”
说完也不要车,坐上白毛驴晃晃悠悠地往外走,两个无知小童跟着跑:“先生、先生,等等我们。”白毛驴极通人性地停留两步,等人赶上来慢慢吞吞继续走。
被留下的人们听咋咋呼呼的童子喊:“先生,这里地方好大,你知道路吗?”
张实及腰的白发束在脑后,纹丝不乱,手中拂尘一甩,悠然自得:“路路相通,既然走得出恒山的路,自然也走得了都城的路。”
全然没有对身后巍峨宫城的敬畏与向往,好似对他来说,田野山间与朱门宫苑毫无区别。
“可你还是没说路怎么走啊?”一童子不依不饶。
另一童子做了个鬼脸:“平时在山上还不是大驴驮着先生走?先生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
“你比你弟弟有慧根,”张实笑着拍了拍驴头,“它呀,什么路都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