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槿只觉眼睛猛地一疼,酸胀的感觉再也止不住,连着她的心也再压制不住那股猛烈的颤意,直到尝到咸湿的味道,她早已泪如雨下,却忘了去擦掉,不知过了多久,她浸着水的眸子看向皇甫玹,朝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皇甫玹忽然如泄了力似地垂下双肩,仿佛再也支撑不了那股重力,可是他心里却是安定了不少,他知道水云槿不会再想着离开他,不会再为了顾忌他做傻事!
“凌肖尧,你走吧,我不想再欠你的!”水云槿再次看向凌肖尧时,眼中已然坚定。
凌肖尧眼中一痛,“你觉得可能吗?”
“好了,别在我面前这么郎情妾意的,皇甫玹,你不是很清高霸道吗?看着别的男人在你面前对你的女人肆无忌惮地表露心中爱意,你就没有半分吃味吗?还是说你早就看出这个女人三心二意了?”
皇甫钰饶兴兴致地看着皇甫玹,他就是要戳皇甫玹的痛处,最好让他和凌肖尧自相残杀!
皇甫玹岂会不懂皇甫钰的离间,他抿着嘴角不吭声。
皇甫钰看着淡定的皇甫玹,只以为皇甫玹在极力忍着,他更加得意,垂眸看着怀里的水云槿,“真是看不出来,原来你的手段如此高明,怪不得对我和皇甫珩不屑一顾,原来是要有更好的才能动心!”
水云槿冷哼了声,“自己龌龊就够了,别把人都当成傻子!”
“真的没有吗?还是你自己不愿意承认?”皇甫钰笑问。
水云槿有些不屑,“我不想跟你废话!”
皇甫钰也不想再玩,“那就言归正传,你希望他们俩个,哪个先死?”
“我想你死!”水云槿扬声。
“既然如此,那这个决定我就帮你做。”皇甫钰将阴冷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两个男子身上,“你们的武功真的很难对付,所以为了让我主人安心,你们各捅对方一剑如何?”
“皇甫钰,你无耻!”水云槿知道从皇甫钰嘴里肯定没有好话,可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要求。
皇甫钰看着并未行动的皇甫玹和凌肖尧,他也并不着急,只是笑眯眯地盯着水云槿,“这还算不上无耻,怪就怪他们二人太在乎你了,是你把他们害成这样的,而且他们一定会照我说的去做,对吧?两位!”
皇甫玹和凌肖尧眼睛都没眨一下,缓缓抽出自己的佩剑,水云槿忽然不敢再看,她闭上眼睛,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猛烈抽搐的声音,一下一下,几乎撞得她毫无还手之力!
直到皇甫钰一声惊呼后,水云槿缓缓睁开眼睛,就见皇甫玹胸前的白色锦衣上渲染着一朵妖娆鲜红的花朵,瞬间将他大片的白衣锦上沾染,触目惊心,他却面色如常,不见丝毫在意。
而凌肖尧一袭黑衣锦缎上溢着涓涓的血迹,在山顶上阳光的照射下,红得发亮,极是耀眼!
水云槿忽然觉得嗓子里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努力想喊出来,却是梗在那里,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不亏是荣王,凌太子!一剑刺下去,连点反应都没有,现在,拿起你们的佩剑比斗,我倒想看看,到底你们谁的武功最好?”皇甫钰像一个主宰者一般命令着。
水云槿只觉得从未这样怒过,她小手紧紧攥着,皇甫钰一直打的就是皇甫玹和凌肖尧自相残杀的主意,离间不成,如今更是光明正大地要胁,若是让他得逞,皇甫玹和凌肖尧两败俱坏,而她依旧逃不出他的手心,除非自己从他手里逃开,否则只能任人摆布,她不要那样!
小手慢慢移到自己的左边的袖口,那里面她藏着一把匕首,从她疑心窗外有人的时候,再到洛姐姐突然不见,从那时她就准备好了,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如今却是真的用上了!
“皇甫钰,若他们两个真的如你所愿打到你满意为止,你真的会放了我吗?”水云槿试图转移皇甫钰的注意力。
“那你觉得呢?”皇甫钰得意地笑着,只是缠在水云槿脖子上的手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松开了些。
就是此时,水云槿猛地握住袖中的匕首,身子微转,手臂猛地上扬,锋利的匕首直冲皇甫钰的喉咙。
这一幕让所有人怔住,谁也没有想到水云槿竟然敢在这个时候动手,她可知皇甫钰的枯手就在她脖劲间,脖子可是最为脆弱的地方,而且那只枯手是巨毒之物,只要被他抓破,后果不堪设想,而她还怀着孩子,想要轻易逃脱都难!
皇甫钰也是愣住,半晌没反应过来,他一直知道水云槿胆子大,可也没想过她竟然早就有所警惕,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衣袖里竟然藏着匕首,当锋利冷冽就在他眼前时,他下意识地向后偏去,可水云槿根本没打算放过他,闪着寒意的匕首如愿刺进皇甫钰的喉咙。
而皇甫玹和凌肖尧早在水云槿有所动作时急奔上前。
墨逍看着这一切,他瞪圆了眼睛,仅是片刻,他猛地飞身而起,出手拦住皇甫玹和凌肖尧。
“水云槿,我要杀了你!”被匕首刺中喉咙的皇甫钰惊慌之后便是滔天的怒火,这个时候,他是真的想将水云槿变成和他一样的人,他要让她十倍百倍的痛苦活着,那只枯手早己在顷刻间伸出,一出手便是对准水云槿的肚子。
水云槿本来刺了他一刀,总算是暂时摆脱了他,她不顾一切地往前奔跑,可脚下是陡峭的山峰,她又哪里跑得过皇甫钰,当皇甫钰枯手伸来时,她已经做好最坏打算,她一手护着肚子,一手再次扬起匕首。
皇甫钰不屑冷笑,第一次是趁他不备,这一次绝不可能。
水云槿又何尝不知道,可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
皇甫钰一手攥住水云槿握着匕首的手,那只枯手扬起。
水云槿挣扎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枯手伸过来。
“槿儿…云槿……”耳边冷风呼呼地吹着,谁的声音已经分辨不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水云槿只觉得脸上一片温热,带着股腥甜,她抬头,明明只是抬个头,却觉得过去了百年那般遥远,慢慢地她再看清楚眼前的这张脸。
京城百姓传他儒雅英俊,传他是京城第一美男子,传他风度翩翩,是逸群之才…可是此刻,水云槿似乎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却也看得出来他跟第一次见时清瘦了许多,眉眼的锋利和高高在上的气势早己被磨平,面色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溢出血迹,而他的胸口是皇甫钰那只枯手从他的后背穿到了胸前。
“云槿,还好…伤得不是你!”皇甫珩似乎无力支撑,两只手握住水云槿肩膀极力稳着身形,明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都没力气,可他还在对水云槿笑着。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水云槿脑子里忽然出现一幕幕这人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所有景象,不管是哪一幕,她都没过会有这种结局,皇甫珩救了她,他没了命!
“不用…觉得奇怪,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我从来…没为你做过什么,今天终于做到了,我…很高兴!”皇甫珩依旧笑着,那样的温润,那样的坦荡!
皇甫钰见死在他手底下的是皇甫珩,他有些泄愤地狠狠地收回了手。
皇甫珩因为巨痛,整个身子向前栽去,水云槿想伸手扶住他,可她的力气根本撑不住一个比她高出一头的大男人,只能后退着,让他躺下,皇甫钰的那只枯手巨毒无比,就见他的嘴唇和脸瞬间变成暗青色。
水云槿双手抵住他胸口汩汩的鲜血,看着他眨巴着眼睛,似乎要睡过去,她喊着,“皇甫珩,你不会有事的,千万别睡,你欠我的从现在起都还清了,我们之间的帐一笔勾销好不好?”
“真的吗?你真的…不恨我了吗?”皇甫珩努力地睁着眼睛,殷切看着水云槿。
水云槿重重点头,眼睛里已经模糊,“不恨了,以后我见着你不会再绕着走,我们可以和平相处!”
“那真是太好了,能得到你的谅解,已经够了,我觉得好累,好想睡一觉!”皇甫珩缓慢地眨着眼皮。
“别睡,皇甫珩,千万别睡,你知道我会医术吧?我会救你的,一定会的!”水云槿也不知怎么了,她就是不想看到皇甫珩就这么死去。
“云槿,不必…再为我费力,能为你死…我真的…很满足,更何况…还能得到你的谅解,此时此刻…你在我身边,这已经…比我想要的…太好太好了……”皇甫珩极是满足地笑着,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在日照下竟显得有些柔和。
水云槿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道无论再高的医术也救不回来皇甫珩,她只是在做着最后一点力所能及的事。
“云槿…”皇甫珩伸手想去碰撞水云槿的脸颊,可是十分费力。
水云槿抬起他的头,让他躺在她的腿上,皇甫珩终于如愿地触到了水云槿的脸颊,他笑了,嘴里似乎说了什么,扬着手慢慢垂下,笑意依然漾在嘴角,却是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水云槿看着他,他的身体还是温的,却在渐渐变凉,她泣不成声,“皇甫珩,你一路走好!”
而此时,数丈外,双方对峙,混成一团。
这一边,皇甫钰加入墨逍,二人对二人。
皇甫玹对战墨逍,他手下一招一式尽现杀意,丝毫不给墨逍一丝一毫的喘息之力。
凌肖尧下手同样毫不留情,招招直逼皇甫钰喉咙,皇甫钰显然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他步步后退,凌肖尧步步紧逼,终于在一处峭壁,凌肖尧长剑一挥,锋利的剑刃与坚硬的铁皮相撞,发出“哧哧”地火花,皇甫钰喉咙被划断,他双眼圆睁,整个身子栽向身后的悬崖。
凌肖尧持剑站在峭壁处,脚下是万丈深渊,这一次他要确认皇甫钰是不是真的活不成了!
“云槿…云槿……”就在这时,山峰上传来洛姐姐的声音。
凌肖尧心头一紧,提着剑便飞奔了过去,根本没看到一处凹壁处一片黑色衣角飘荡。
凌肖尧上前,就看到水云槿全身无力地靠在石头上,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溢出,“云槿怎么了?”
“七花草毒发作,而且还有早产的迹象!”洛姐姐撑着身子靠在一边。
“洛前辈,你知道怎么解她身上的毒,如今等不了了!”凌肖尧蹲下身子扶住水云槿,捏着衣袖擦去她额上的汗水。
“我知道,可是我如今受了极重的内伤,只怕是……”这也是洛姐姐从见到水云槿也在这里时最担心的一件事。
凌肖尧眉眼微凝,他垂眸看了眼怀里的水云槿,眸色坚定,他忽然将水云槿扶好坐直,又将洛姐姐扶好坐直,而他坐在了洛姐姐身后,双手抵上洛姐姐的背部。
“你真的要这么做?”洛姐姐心中惊讶了番。
“我早就这么做了不是吗?”凌肖尧声音依旧是温润清淡。
“云槿好福气!”洛姐姐看了眼水云槿,须臾,她手抵在水云槿的背上。
三人坐成一排,除了水云槿耷拉着脑袋,另外两人坐得笔直,一动不动。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凌肖尧的面色越发晶莹清亮,额上豆大的汗水顺着他清透的脸颊落下,而洛姐姐的面色则是越来越青,直至变黑,水云槿依然没有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洛姐姐终于停手,凌肖尧也终于停手。
“你去看看云槿怎么样?体内的毒可解了?”洛姐姐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响起。
凌肖尧起身,身形不自觉地晃了晃,他内力损耗严重,如今怕是连剑都提不起来,他走到水云槿面前,摸着她的手腕,她体内的七花草毒已经尽解,只是人还未醒,他正欲告诉洛姐姐,眼中却一震,“前辈,你……”
洛姐姐笑了下,“你知道为什么你的内力不能解她的毒吗?”
凌肖尧没吭声,可是他心里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她体内的毒除了有浑厚的内力外,还需以毒攻毒,而我…墨逍曾经逼我吃下一颗毒药,所以他们都以为我早死了,只是他们没想到,我为了活下去,为了压制毒性,每一次毒发,我都用刀割开自己的皮肉,将毒素一点点地渗出来,你知道那是种怎样的痛吗?凌迟也不过如此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能解,而你们都不行!”
洛姐姐单薄的身子飘荡在风中,似乎随时都会随风离开。
凌肖尧没有吭声,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衣袖下的肌肤被什么东西熨烫着,他低头,是水云槿在哭。
水云槿非常缓慢地转身,泪眼朦胧,“姐姐,还记得我问你如何才能解我身上的毒,你说到时候我就知道了,可我如今知道了,心却痛得厉害,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洛姐姐无力地笑着,“我早就跟你说过,从我第一次见你,我就认定了你,那时我只觉得你跟我一样身中巨毒,无药可医,同病相怜,所以我送药给你,因为我不想你像我一样落得满身疤痕,后来你的倔强,你的聪慧,你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我年轻的时候,我一直威胁你帮我杀了墨逍才替你解毒,那是因为我命不久矣。
我中毒太久,若不是仗着这身内力和意志,早就活不成了,可是后来你怀了孩子,我甚至想过哪怕你不听我的,我也会替你解毒,因为我也有过孩子,他才两个月,两个月那么大,就被墨逍一碗打胎药送走,我真的好不甘心,所以当我知道你怀了孩子,我比任何人都开心,那个时候的我,只能依靠我自己,可是你不同,你身边有他们,还有我,我们都会护着你,所以,云槿,你比我幸运得多……”
水云槿眼睛干涩得厉害,大颗大颗的泪珠如雨点倾落,原来洛姐姐深藏在心底的秘密是这样的惨不忍睹,让人闻之悲恸,她一直不肯原谅墨扬,甚至想过杀他,她是真的恨过墨扬吧,让当时那样柔软的她承担了那么多悲痛欲绝的事,而本该是她的男人,却选择一走了之,或许他是不知情,全被墨逍蒙在鼓里,可是这样的错怎么能抵得过她所受的伤和痛!
“云槿,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心里是怪我的,你不喜受人威胁,虽然你嘴上从来不说,这或许就是天意,我能在临死前看到墨逍一无所有,又有你替我活着,这辈子总算没有白活,心愿己了,从此再无牵挂!”洛姐姐靠在身后的石头上,仰望天空。
“洛姐姐,不要,不要离开,好不好?”水云槿嘶哑着嗓子,她想伸手抱一抱洛姐姐,却是觉得双手沉重如山,怎么都抬不起来。
“云槿,你我的缘分不会因为我不在了,就没有了,也不必觉得自责,我本来就命不久矣,能救你,总算为我这辈子画上了圆满的终点,以后,你是幽笙阁之主,不要让它寂灭下去!”
洛姐姐忽然伸手握住水云槿的手,那样用力,似乎要将所有的全部的最后的力气都使出来。
水云槿重重点头,她回握住洛姐姐的手,抓得更紧,仿佛不那么紧,洛姐姐就会没有,“我会的,一定会的,我只求姐姐别那么快离开我,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为你多做一点事情!”
洛姐姐笑了,“傻孩子……”
所有的笑意和温度定格在这一刻,画面静止!
水云槿真的希望时间可以停止,哪怕永远停在那一刻,那样温暖灿烂的笑意萦绕在心头,怕是永远也忘不掉,嚎啕大哭,水云槿终于抱住了洛姐姐,原本她那么瘦那么瘦,只是她一直穿着宽大的黑衣,一直看不出来!
“云槿…。”凌肖尧看着水云槿哭到无力,摇摇欲坠,他终于伸手将她轻轻地抱在怀里,“洛前辈中毒多年,一直都是内力压制,如今她内力散尽,毒气攻心,不过是早走一步,其实她一直撑着,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折磨,而且她的心愿,你都会帮她达成,这样对她而言,就够了!”
纵然知道是这样,可水云槿还是过不了她自己那关,她已经经历过两个人在她手里慢慢变冷的感觉,那种感觉比灭顶之灾更甚,她如何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深情厚义?
凌肖尧只是抱着水云槿,似乎这样可以传给她一点力量和温暖。
却在这时,两人身后,皇甫钰那双骇人的眼睛如狼一般盯着两人,枯手一挥,“你们都去死吧!”
凌肖尧己知背后阴风阵阵,他慌乱推开水云槿,却是为时己晚,皇甫钰的枯手已经插入他的后背,那股力道带着他和水云槿跌落悬崖。
“槿儿……”皇甫玹神色大变,浑身气息骤变,只觉他戾气大增,长剑一收一放,没入墨逍胸口,他更是又补了一剑,势要彻底地杀死墨逍。
此时的皇甫玹双眼猩红,与他平日里的气息大相径庭,墨逍直到死都没死闭上眼睛。
皇甫钰转身,皇甫玹已经在他身后,他只看了一眼,皇甫玹便长剑一挥,将他喉咙削穿,剑尖还插在里面,轰然倒塌,顷刻间,他浑身的皮肉松散开来,碎成一块一块落入山间的缝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