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许辞在的时候,他总是放心把这项工作交给许辞。两人结束谈判,就近去了云顶酒店的顶层旋转餐厅吃饭。
开车期间、再到前菜上来期间,许辞始终没怎么说话。
林景同瞧他几眼,居然露出了些许委屈的表情。“其实我最近看新闻,看到那些烂尾楼里人居住的惨状,我也觉得他们可怜……但是,身为清丰集团的cfo,我要为业绩负责……谢哥,你不会怪我,觉得我太冷血吧?”
许辞握住刀叉的手一顿,旋即摇头。“清丰的财务状况也确实不好,这两年搭建线上商务平台烧了太多钱。所以,你在做你该做的事情。一旦清丰垮了,又有多少员工会失业呢?到时候他们的下场,跟烂尾楼里那些人,恐怕差不多。”
“就是这个道理。你看,我们客服中心里,一个普通客服,但凡勤快点认真干,奖金多了,月入一万都不愁的。”林景同道,“清丰倒了,他们去哪里谋生?”
许辞眼眸垂了片刻,再抬眼看向他。“我只是略有感慨而已。”
林景同笑着问他。“感慨什么?”
“子承父业,你成长得很快。我像你那么年轻的时候,在谈判桌上完全做不到你刚才那样。”许辞道。
“你的厉害之处又不在谈判。商务分析、财务预测、业务逻辑与流程梳理……你什么掉过链子?”
林景同笑道,“我专业能力不怎么样,也就会耍耍嘴皮子了。”
“对了,”林景同想到什么又问,“最近你那项目进行得怎么样?公司信息系统一团乱。你趁机梳理清楚得了。”
“系统我可不懂。我只是在给技术们提需求而已。”许辞淡淡一笑,“他们最近看着我就躲。”
“没事儿,把我名头摆出来,他们不敢不干活。”林景同说这话的时候,俨然又变成了大男孩的模样。
许辞面上有淡淡的微笑,心脏却不由一沉。
他有预感,也许终有一日,他和林景同会走到彻底反目成仇的地步。
餐后吃甜品的功夫,许辞手机一震,收到祁臧发来的消息,大概讲了他那边今天遭遇的事情,又问许辞这边的情况、要不要去公司接他一类的。
许辞看完消息,飞速将之删除,再回复:[我就在市中心,在和林景同吃饭,一会儿直接回你公寓,不用接我]
许辞有很多手机,每个手机都长得一模一样,只有屏幕上的细微刻痕帮助他区分。
但从手机背后看,林景同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只是带笑问了句:“谢哥在和谁聊天?该不会交女朋友了?”
许辞放下手机。“回个朋友的消息而已。女朋友交不到,这要怪你。”
林景同大笑。“怪我让你太忙了吗?可我自己也没时间交啊。电视剧上的总裁天天谈恋爱,我怎么一点空都没有啊!”
言罢他又感慨。“老爷子倒是在催我,没准他会给我物色什么相亲对象呢……害,伤脑筋。不过……这次这两个政府项目,我要是能拿下来,我今年一定能比过关鸿文。我看他来年再跟我耀武扬威。”
一餐毕了,两人往地下停车场走去。
林景同主动上了驾驶座。“回去我开吧。送你回高管公寓?”
许辞摇头:“送我去最近的北水店吧。”
“想买东西?”
“嗯。我爸想吃我做的东西了,我去买点新鲜食材,做好了抽成真空袋,给他寄过去。”
“寄到芝加哥?那这可真够远的。”
“其实也就是泡凤爪一类的。年纪大了还这么重口……”许辞问他,“你要吗?做好了给你一份。”
“那我要不辣的。谢了。”
“不客气。”
许辞果然去了北水店,也确实购买了食材。
若按平常,他直接回祁臧的公寓也无所谓。
但现在的林景同已让人越来越有一种陌生感。于是他还是打了车先回高管公寓。
回了那栋别墅,他等到将近凌晨,将围着别墅放的各个监控器里显示的情景看了一遍,再开着信号干扰器,做了简单的变装,绕小路离开。开发区监控少,他步行到停着登记在平安名下的那辆车的停车场,再上车往祁臧家开去。
凌晨时分,祁臧回来了。
照例,煲好了海鲜粥的许辞坐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
暖光照在许辞身上,从他的头发垂落至肩膀,每每看到这样的许辞,祁臧都会感觉一天的疲累全部消失。
低着头敲打笔记本的许辞闻到什么,鼻子一皱,而后他抬头看向祁臧,明显看到他湿湿的、还在往下淌水的头发。
许辞马上反应过来什么。“下水了?”
“是。得去捞尸体。”祁臧提起自己的衣领闻了闻,“我特意在市局洗了澡的……是不是还是很臭?我这闻了一天,都闻不到了。”
“还好。”许辞摇摇头,放下手里的电脑,目光无意识垂落到地毯上,神情显得有些怔忡。
“你怎么了?”走到他对面坐下,祁臧有些关切地看着他。
“也没什么。今天去跟林景同去谈判了,就是觉得他……”许辞摆摆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心理。大概就是,你住在一群恶魔家里,你知道你是来潜伏的,你总一天会找到他们的破绽,然后杀了他们。
“可是这群恶魔里有一个人,他确实是恶魔的儿子,但你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恶魔,他目前似乎没有做过什么恶事,而且对你极好。当你杀了他父母,哪知这是为名除害、是正义的……
“以后你又该怎么面对他呢?
“一直以来,我都在欺骗林景同,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可我既不能期待他变成恶魔,也不能不切实际地期许,他会站在我、站在正义这边。”
第65章
浮尘在暖光中飘着, 它们围绕着许辞,像是在追逐他的一举一动。
讲话的时候许辞将语速放得很慢,话语里也透着些许迟疑, 与平时在外人面前那副商业精英、牙尖嘴利的样子有着天壤之别。
这个时候祁臧会觉得许辞总算摘掉了脸上的面具, 稍微让自己窥到了几分他的真容。
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许辞不经意泄露的那一丝脆弱很快就消失了。
再抬头看向祁臧的时候,他的目光已恢复平静,平静得天衣无缝。就好像他心里从未有过任何挣扎彷徨似的。
祁臧安慰他的话还没能说出口,许辞便自问自答道:“其实也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也有自己要做的事。天底下本来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我不能什么都想要。”
许辞出于信念、信仰,出于为父母讨回的目的,选择了走这条路。这个时候他已经放弃了要和林景同成为朋友这件事本身。
那一刻祁臧不由想起了自己。
许辞如果对自己还有隐瞒, 是因为他做好了放弃自己的准备么?
祁臧的表情变得几乎有些肃穆。
许辞瞧出端倪来。“嗯?祁臧你怎么了?”
“没什么。”祁臧收起眼里的凝重, 很认真地看着许辞, “我只是想说,在我这里, 你可以可以两全其美,可以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
可以两全其美。可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闻言许辞几乎一怔,然后在心里重复了这两句话好几遍。
过了好一会儿, 他淡淡笑着看向祁臧,问他:“就这么相信我?”
“嗯。就那么相信你。不是相信你嘴上说的话, 而是相信你这个人。”
祁臧道, “从你答应把商博然的下落告诉我、从你决定和我合作、从你从我那里拿走了隐藏式耳麦、从你一口回绝了血莺的要求、从你选择把炸药绑在自己身上开始……我就选择坚定不移地相信你。”
“唔……不怕我再骗你一回大的?”许辞下巴抬起来,表情仍是清清冷冷的, 但不知为何祁臧从他的目光里感觉到了些许挑衅。
凝眸看他半晌, 祁臧倒是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许辞问。
祁臧道:“想到了《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他妈殷素素说过的话。”
殷素素那话, 许辞当然听过——“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他当即皱眉:“我可不是什么姑娘。”
祁臧笑着逗他:“嗯?谢善、章小雨……不都是你么?”
合上笔记本, 许辞端着它起身, 冷冷淡淡瞄祁臧一眼, 转身回房了。“睡觉了,晚安。”
祁臧跟着起身。“你看,又生气了啊。”
许辞:“……”
祁臧:“整天装的那么成熟稳重内敛的,其实就是个小气包。”
“诶祁臧——?”许辞驻足,回头,看向祁臧的眼神非常不善,腮帮子都咬紧了。
祁臧做了个活动胳膊的动作。“我再去冲个热水澡。今天下湖好像冻到了。明天见。晚安!”
许辞:“…………”
目送许辞回房后,祁臧确实前去洗澡了。
经过客厅准备回房间的时候,他余光瞥到什么,抬步走进去,来到茶几边。上面放着一碗汤,还有许辞用左手写的几个小楷字:“姜汤,全部喝掉。”
——嗯,语气很霸道总裁,非常谢桥。
·
次日上午,关于尚品豪庭的沉尸案召开了第一次案情会议。
小区一周内的监控已被大致看了一遍,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针对各业主的问询工作还在进行,目前为止也没发现明显异样。
宫念慈和步青云总算带来了好结果——
基本确认死者死于中毒,体内检测出了氰|化|物的成分。
宫念慈再道:“死者的dna已在全省数据库里搜索,暂无匹配结果,他的具体身份未知。目前只知道死者为男性,年龄在35岁至40岁之间。颅骨我已经送到技术部,他们会联络专家进行面部还原工作。另外,我特意检查了死者的骨头情况。他颈椎有骨刺,腰间盘突出,膝盖关节也有增生……似乎是个经常干重活的人。”
祁臧立刻抓到什么,看向宫念慈,语气非常严肃:“你说什么?”
宫念慈眨了两下眼睛,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怎么?”
话刚问出口,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瞪大眼睛:“我去……不是吧?”
“什么什么?怎么了?”李正正明显没跟上,立马着急询问。
开口解释的人是步青云,他道:“男性、35岁到40岁之间、干苦力、干重活……这符合之前跳楼自杀那四个人中李福旺的特征。如果这个死者是李福旺……”
接下来的话他不必说,所有人心里都有了数——
那四个人该不会都遇害了吧?
最初“跳楼自杀”的章晓柳、李福旺二人,尸体找不到,但人一直处于失踪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