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脑袋有些晕,抓住卢辰钊的手臂问:“她既要下毒,为何又怕我中毒?”
“因为她不想打草惊蛇,想在明日的宴席上才动手,所以他怕夫人中毒被人察觉,从而彻查厨房内外,一旦如此,他将再也藏匿不住,他的计划也就会彻底落空。”
明日卢家小聚,但几位叔叔婶婶以及族中兄弟姐妹都会前来,若果真如李幼白所说,事情便极其严重了。
“所以你是要引蛇出洞,叫她坐立不安,露出马脚。”萧氏恍然大悟,难怪她和三郎将自己房门关起来,外头人一概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院里点灯,气氛沉重。
若那人担心事发,定会前来查探究竟的。
话音刚落,便听见莲池一声吆喝:“可算抓到你了,藏头藏尾的腌臜玩意儿,竟躲在这儿偷听!”
他双手揪着那人的后衣领,用力从草丛里提溜出来,往青石板转上一扔,那人想爬起来逃跑,然莲池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硬生生给拽了回来。
那人尖呼一声,莲池惊,原是个女的。
卢辰钊和李幼白相继出来,萧氏也在栾嬷嬷的搀扶下站在屋檐底。
众人看到被围起来的人,他头发蓬乱,在光火的照耀下泛着油光,粗布麻衣,身形不高,有一条腿是瘸的。
她故意低着头,像是回避审视。
“抬起头!”
卢辰钊语调阴冷,对于这种丧心病狂的人,他深恶痛绝。
“莲池,打断他另一条腿!”
莲池便去找来棍棒,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厮左右开弓摁住那人的肩膀,将其脸压在砖上,“扑通”一声,他重重摔倒,露出两条腿来。
莲池看了眼,找到那条好腿,高高抡起棍棒,疾风闪过,忽听李幼白急急阻止。
“等一下!”
莲池忙收了力道,不解地朝她看去。
李幼白的目光变得怀疑,肯定,然后又是不可思议的震惊,她走到那人面前,蹲下身去,那人抖了下,却挣脱不开钳制,脸贴着地,发出粗糙的嗬嗬声。
李幼白伸出手,将她额前的嘈乱发丝挑开,不是她预料中的那张脸,然,她吓了一跳,却是不知该怎么去形容眼前这张脸。
像是被大火烧过,半边脸都是崎岖不平的,另外半张也好不到哪里去,许是当初那把火烧的厉害,两只眼珠看起来灰蒙蒙的。
她倒吸了口气,迟迟没有说话。
卢辰钊在看到这张脸时,亦是吃了一惊。
就在此时,那人喉咙里的声音变得急促可怕,像是奋力挣扎又被阻止后的不甘,她的手指蜷起来,抠进土里,拼命叫喊,忽然发出一声嘲笑。
“怎么,害怕了?”
粗哑的嗓音,全然没有从前的温婉。
李幼白松开手,卢辰钊顺势将她拉起来,目光凛然地朝地上那人看去。
“你..为何要下毒害卢家人?”
“为何,你说呢?”
卢辰钊似乎也有猜测,但不确定:“她是谁?”
李幼白微微摇了摇头,卢辰钊蹙眉,又将目光瞥向那人。
“厨房内外的物件需要全部彻查,所有吃食类最好全部扔掉,尤其是调料等物。明日席面听说夫人请了四司六局来办,那么便叫他们带着自己的东西,烹制菜肴时也要有自己人在侧。
府中物件没有查完前,最好不要贸然使用,以免不小心沾了毒/物。”
“你少在这里炫耀你的优越感,你不过是小门户出身,能爬到今日是你的运气...”
“运气这两个字不是我第一次听到,把别人辛苦付出得来的回报全都归结于运气,这是嫉妒和不甘心的表现。我不想在此戳破你的身份,但你所做之事太过恶毒,你会去到该去的地方,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别惺惺作态,叫人觉得你是好心肠,觉得我无恶不作,我成了今日这番模样,你们每个人都有错!”
她嘶吼起来,小厮用力压住她肩膀。
卢辰钊:“松开她。”
他与李幼白对视一眼,算是确认了此人身份。
当年拾翠殿那场大火,燃的悄无声息,前去救火的宫人们似乎皆在抱怨,根本不在意里面的人是否还活着。一个失宠的美人,连陛下都想不起的人,她是生是死都不重要,冷宫而已,死了反倒是解脱。
抬出来的尸体烧到焦黑,也分辨不出谁是谁,孙美人甚至都没有下葬。据后来宫人们传言,说她的尸体被拉出去丢到乱坟岗,想必是被野狗分食了。
如今的她却顶着别人的身份出现在公府。
卢辰钊想起孙家被灭门的惨案,孙德成一家悉数被毒死,包括夫人崔宝珠和后宅十几个小妾,无一生还。便是府中下人也惨遭毒手,下毒者手段狠辣,最后用桐油浇房屋,一把火扬了孙家府宅。
前去验尸的仵作看了都觉得触目惊心,从尸体骸骨来看,大火烧起时,毒素还在发作,也就是人还没死透,便被活活烧死了。
可见对方与孙家仇恨之深。
案子迟迟未破,如今看来,约莫也是孙映兰下的狠手。
卢辰钊扫到她的脸,复又深深吸了口气道:“把她捆起来,明日交去官府。”
莲池:“可是都还没查清身份,缘由,她...”
“不必再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曾经同窗,不管为了什么,都不想在孙映兰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再踩上一脚,但她合该受到惩罚。
孙映兰被架起来,扭着头不死心地瞪着眼珠,枯败的脸像是被火烧的无法动作,狰狞而又诡异,她咬碎了银牙,忽然啐了口唾沫,“凭什么!我不甘心,你们都该去死。”
“若没有你们,若当年我...我不会是这个结果!”
“爹娘弃我,你们负我,把我当破烂玩意儿一样作践!”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我会杀了你们,你们等着!”
.....
萧氏本就在病中,经此一遭被吓得又病一场,翌日的家宴倒是如常举行,她却躺在榻上如何都安定不下来,唯恐下人忽然来报,谁中了毒,谁又出了事。
她也问过卢辰钊,但卢辰钊不肯告诉她那人究竟是谁。
刚合眼,卢诗宁便来了,她吃了酒,两腮酡红。
“席上可有事?”萧氏又爬起来,攥着她的手问。
卢诗宁笑:“母亲是被吓坏了,卢虎检查了四司六局的人,也一一验过毒,大家伙儿吃的很好。对了,我那几个婶婶还说要来看你,多亏哥哥拦着,说你不好见风,这才罢休。
母亲可要赶紧好起来,省的....”
卢诗宁犹豫了下,抬起眼睫眨了眨:“母亲,我见哥哥跟李幼白情深意切,当真分不开了,不若你便松松手,成全他们好了。”
萧氏:“我那日说的是心里话,我答应了,准了,不再反对了。”
提起此事,她心中便发堵。
卢诗宁将头歪在她怀里,柔声道:“你也知道哥哥脾气,便是不答应也不成的,既答应,便该高高兴兴去准备,横竖你喜欢李幼白,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对不对?”
萧氏笑,抚着她脑袋说道:“三娘果真长大了,如今说的话倒叫我一个妇人听了都惭愧。但我喜欢她,仅仅是喜欢她这个人,嗨,我总是有些不情愿的。
可转念一想,她救了咱们卢家人,有大恩,便是为着这份恩情,我也愿意接纳她了。”
卢诗宁见状,起身说道:“对了,方才李幼白说,晚点有话跟你说,也不知是什么事。”
萧氏苦笑:“还能是什么事,定是感激我成全他们两个。”
入夜,褪去熙攘繁华的公府,沉浸在皎皎月色当中。
正院,萧氏满是惊讶。
“你要走?去哪?为何要走?”
李幼白福了福身,回道:“我来公府原就没打算常住,本是为着先前在此读书,想来看看。既已看完,我想着也是时候该走了。
我打算从齐州出发,然后一路往南,最后去到江州,各处游历一番。”
“可是,你和阿钊,你们...”萧氏有点傻眼,转过头看向卢辰钊,却见自己儿子垂头丧气,全无精神。
她暗自诧异,又使了个眼色给卢诗宁。
卢诗宁上前,歪头问道:“你是公务还是私事?”
“我是休沐出来,去散心的。”
卢诗宁舔了舔唇:“那正好让我哥哥陪着一起。”
李幼白拱手一抱道:“不必,我不喜欢有外人跟着。”
闻言,萧氏和卢诗宁俱是一愣。
李幼白借此告退。
这厢春锦阁收拾好了东西,半青嘀咕:“姑娘到底怎么想的,明明夫人都同意了,怎又临时逃了。”
白毫笑:“姑娘可不是你。”
“什么意思?”半青抱着一摞书,不解,“从齐州往江州去,一路上走走停停,然后再从江州折返京城,少说也得月余。也就是说,至少一个月见不到卢世子,他们两个走到一起不容易,若再见不着,那不是要散了。”
白毫敲她额头:“放心,散不了,世子爷那么精明的人,哪里会做亏本的买卖。他们不但散不了,还会愈发亲密,瞧着吧,姑娘心里有数。”
“我不明白。”
“其实就像放风筝,有时候你拽的线太紧,风筝反而会掉下来,但适当地松一松,它反而能飞得更高。姑娘和世子爷,不,姑娘和公祖就像放风筝,绷的时间太久了,是时候松手瞧瞧了。”
李幼白上车时,卢辰瑞等人也来相送,他正好回齐州办事,得空赶到公府门前,扒着车帘不肯走。
李幼白趴在上面,笑道:“四郎都是娶妻成亲的人了,怎还跟小孩子一样,我决定要走,总归是留不下的,你拦我一时,只会叫我在路上耽搁,不会改变我的决心。”
卢辰瑞怏怏:“小白,我都看出来了,兄长喜欢你。方才他看着你时,恨不能黏在你身上,可你怎么这就要走了,是不是嬢嬢她..”
“不是。”
“嬢嬢她答应了?”卢辰瑞很是高兴,闻言跳了跳道,“那你能做我嫂嫂了,不是吗?”
李幼白摇头:“可我不想答应啊。”
卢辰瑞怔住:“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不是你们答应我便得高兴的感恩戴德的,我不喜欢,所以不答应,所以要走。”
旁边立着的卢辰钊,脸色郁沉下来。
李幼白笑:“我有我的骄傲和自尊,若公府不能给我足够的尊重和重视,我宁愿舍弃,也绝不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