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老脸通红,低着头恨不能找条缝躲起来。
他们世子爷向来矜贵端正,何曾对一个小娘子搂搂抱抱,且还是当着别人的面,如此有失体统。
春锦阁跟从前一般模样,打她走后卢辰钊便再没让人住进去过,即便亲戚偶尔探访,也只能紧着别的院子去挑,便是有几个娇气的妹妹喜欢春锦阁也不成。
管事笑道:“李娘子你瞧,这帷帐用的是苏州新纱,遮光效果好,且轻薄透气,被褥是蚕丝的,床按照世子爷吩咐重新定做的花梨木大床,雕花是我们这技术最好的匠工做的。
还有博古架上的这些摆件,也是世子爷吩咐换的。你看这儿。”
管事一顿,抬手指着屋内一堵墙。
李幼白顺势看去,登时怔在原地,那堵墙原先是面空的,她有时会把小案抬过去练字,但此时那墙被做成了一面书架,开阔壮观,摆着满满当当的各类书籍。
她慢慢走上前,伸手抚触书脊,管事便跟在身后继续说道:“原还不知世子爷是作何用的,今日李娘子过来,我才明白,他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他何时吩咐的?”
“半年前便吩咐了,那会儿过年,他没回,但写了信嘱咐我去办。”
原来那么久之前,他便打算好了今日,知道她会回来,便见春锦阁布置成她喜欢的样子。
屋内静下来,半青将里面的楹窗合上,只留下外面几扇开着。
“姑娘,国公夫人是不是不喜欢你做她儿媳?”
虽说半青单纯,可事情到了此等地步,她不信公府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棣州那件事轰动朝野,除了认可姑娘的能力外,世子爷和姑娘的关系,也因着两人的那个拥抱而浮出水面。身为世子爷的家人,公府应当比外界消息更为敏锐,半青都知道,他们或许早就猜到了卢辰钊喜欢的人是谁。
然至今没有表态,没有主动询问,那么也就意味着公府并不满意她这个人选。
半青歪着脑袋,托腮小声问:“国公夫人会不会是装病,故意不想见你?”
李幼白思忖少顷,道:“或许吧,但我情愿她是装病。”
正院屋内,卢诗宁闻讯赶来,进门便瞧见卢辰钊坐在床前,接过丫鬟的药碗喂萧氏。苦涩的药汁一点点喝进去,萧氏摆手,嫌弃道:“不喝了,先搁在一旁吧。”
她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挑眉看向卢辰钊:“方子不必再看,我已经找好几个大夫瞧过,都说没问题,且熬煮的汤药也是我近身丫鬟亲眼盯着去做的,至于迟迟不好,想来是我身子骨弱,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稍微一点小毛病便拖拉着不肯好。”
卢诗宁走过去,站在卢辰钊身后:“哥哥,你回来了。”
卢辰钊回头看她一眼,她比先前瘦了些,眉眼也沉静许多,不似早前那般伶俐敏感,“听母亲说你定下亲事了。”
卢诗宁嗯了声:“襄阳侯家六郎,跟我年纪差不多。”
“襄阳侯家风淳朴,几位小郎君名声也极好。那位六郎是个有出息的,前年从地方调到工部,如今正负责黄河大堤修筑。”
“我见过他一面而已,只是父亲母亲都说他好,那便定下他了。”卢诗宁神色怏怏,似乎对婚事并没有太大兴致。
卢辰钊知道她心里惦记谁,但那人不是她想要便能得到的,那个人...他转念抬眼,说道:“你珍惜他,他便也加倍爱惜你,感情是要双方付出才有回报。既定了襄阳侯六郎,便要专心待他,莫再想着不该想的人,省的哪一日犯浑,想回头都没门路。”
卢诗宁哦了声,低头道:“我晓得,哥哥不用敲打我,母亲已经同我说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我..我也不小了,知道轻重,不会做糊涂事。”
“如此甚好。”
萧氏心满意足,咳了声说道:“三娘一夜间长大了,你们兄妹是天底下最亲的人,遇事互相商量,互相提点。”
“母亲用过药,觉得如何?”卢辰钊观察萧氏的脸色。
萧氏虽然病着,但面庞圆润,体态丰腴,只是时不时咳嗽一声。
他心中猜测,却没有说出来。
萧氏扶额:“现下还好,只到了半夜便头疼欲裂,幸亏栾嬷嬷会捏筋,不然我该疼死了。”
栾嬷嬷笑道:“老奴伺候夫人是本分。”
出了屋门,卢辰钊叫来卢虎,问起公府最近的人员流动。卢虎将早就准备好的名录呈给他看,府内上上下下几百个人,除去签了死契的奴仆稳固外,其他人员每个月都会流动,有的是因年纪大,有的是家中有事,有出去的,便有进来的,但公府严格,凡是进来的人都是从牙行采买来的,甚是清白,行动规矩。
“小厨房里头进了十个人?”
“对,灶上没变动,只是打下手的丫鬟一连走了十几个,夫人便叫方嬷嬷去牙行要了十个回来。”
“怎会一下走十几个?”
公府的月银高,寻常丫鬟便是家中有事,只消告假便好,何至于离开。
“说是家里有事,但我打听过,她们是去了临县做工,那边开了间书院,给女婢的月银尤其高。”
“月银比公府还高?”卢辰钊难以置信。
书院活计不比公府小厨房轻松,每日里需要整理洒扫,各种繁琐事情,饶是如此,书院的月银也不一定高过公府的。
这显然不正常。
卢虎解释:“那间书院刚开,人手不够,这才用高月银招揽奴仆,我听里头的人说,这月银也只维持一年,一年后便会调整到跟其他书院一致。”
“厨房里新来的丫鬟可都查过?”
“业已查明,都是清白门户的姑娘,而且夫人生病,大夫没有验出毒来。”
卢虎在公府做了很久,知道哪些事该暗中去查,故而早已将萧氏病倒所有可能的原因都查了一遍,这才在卢辰钊询问时应对有度。
“我知道了。”
....
傍晚,萧氏本想留卢辰钊在主院用饭,但他说要去春锦阁,说完还故意盯着萧氏看,萧氏便装傻不接话,索性闭上眼睛,直到听到他远去的脚步声复又睁开。
栾嬷嬷给她揉摁肩膀,劝道:“夫人,若不然便依了世子爷吧,他好容易遇到个喜欢的姑娘,且他性格倔强,既喜欢又怎会轻易服软?你和世子爷没必要为了这种事伤了母子情谊。”
萧氏叹气:“你懂什么。”
栾嬷嬷噤声。
“李幼白读书时便样样都好,那会儿我也喜欢,她模样俊,又勤勉用功,我瞧着是既心疼,又喜欢。甚至我还想过,若她是我的女儿该有多好,比三娘省心多了。”
“那夫人怎么...”
“喜欢归喜欢,却不能在大事上糊涂。我嫁到公府本就是高嫁,当时多少人眼红嫉妒,背地里说我坏话的不在少数。李家比萧家还不如,她若真成了我儿媳,势必要跟我走一样的老路。
何况,我考虑的远不止如此。”萧氏摩挲着软枕金丝线路,缓缓说道,“阿钊比他父亲强,能带着公府从齐州走到京城,如今又闯出好生一片天地,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但越往上,路越难走,他若没有人来扶持,是会很难的。所以我想让他找一门旗鼓相当的亲事,对方也不必比公府强多少,差不多便好,能在朝堂上为阿钊说话,提点,阿钊也能少走很多弯路。”
栾嬷嬷感叹:“夫人考虑的周到。”
“哪里是周到,只是我不想让阿钊走的那般辛苦罢了。”
萧氏曾想过,若卢辰钊只在齐州,那她或许就容下这门婚事,横竖公府爵位世袭罔替,偏安一隅又不愁吃穿,找个太强的亲家反倒不好相与。李家之流也不是不行,何况李幼白的确好,她挑不出瑕疵。
但卢辰钊去了京城,形势便大不相同了。
若要再往上爬,总要多些人帮着才好。
她收到儿子的信,心里便咯噔一声,隐约猜出他会带李幼白回来,而一旦他同自己摊牌,便是下了决心,不会更改的。
她不愿与儿子起冲突,便想着以柔克刚,最好能趁着病痛消磨掉儿子的决心。
卢辰钊脚步沉重,走到春锦阁时顿了顿,怀里的猫儿弓起腰背,发出呼噜呼噜地叫声,却没有醒,懒洋洋的眼皮垂下去,双腿蹬直攀在卢辰钊手臂。
“你可真是个没心没肺的。”
卢辰钊骂它
,黑猫纹丝不动。
春锦阁的灯还亮着,他知道,那是李幼白在等他。
第105章
此时的风带着热潮, 吹打屋檐下的灯笼,昏黄的光投落在枝头叶梢,将斑驳陆离的影子时而拉长, 时而捏皱。
卢辰钊站在院门口看了许久,直到屋内的灯烛熄灭,他心里仿佛也有一盏灯,跟着倏然灭掉,失落感袭满周身。怀里的猫似乎感觉到他的失落, 喵呜一声跳了下去,回头瞥他一眼, 继而朝着廊庑下轻巧地奔跑过去。
卢辰钊打了个哆嗦, 想把它追回来,那猫却已经趴在门板上,前爪抓挠,嘴里还不知羞耻地喵呜喵呜乱叫。
他站定, 伸出的手来不及收回, 屋里的灯亮了。
不多时, 门从内打开。
李幼白只着中衣, 开门时小心翼翼,那猫猛地扑到她腿上, 双爪缠住, 叫的更加欢畅。
卢辰钊:还真是个没有骨气的猫。
只是为了一口吃食, 便能如此谄媚殷勤。
可这般想着, 又觉得自己跟这猫没甚二样, 一个为了吃, 一个为了人,各怀鬼胎。不, 他还不如那只猫呢,至少它能豁出脸面抱人大腿,他去只能躲在院门处偷看。
鬼鬼祟祟。
李幼白找来一碟肉脯,那猫儿心满意足地竖起尾巴,边吃边发出愉悦的声响。
“你怎么又偷偷跑来了,是没吃饱吗?”
李幼白蹲下身去,抚摸它的后脊,猫儿黏糊地呼噜着,她双臂搭在膝上安静看它吃完一整碟子,目光忽然抬起往院门口瞥去,卢辰钊下意识往后一避,李幼白什么都没看到,眼神中颇有些失望。
翌日晌午,库房的方嬷嬷过来,道世子爷特意吩咐将花房的新苗分两盆好的过来。
蝴蝶兰刚开,清凌凌的花瓣上沾着水珠,她拨弄了几下。
方嬷嬷笑道:“夫人喜欢蝴蝶兰,故而花房培育了不少,原以为过去能有的挑。谁知花匠说只剩下五六盆,其余都死掉了。不过这两盆在里面是极拔尖的,姑娘看这花苞,看叶子,翠绿翠绿的,保准能开半个月。”
方嬷嬷向来话多,在那说了半晌,李幼白给她倒茶,她起身说是不敢麻烦,却还是喜滋滋喝完,临走又道有何需要只管去找她。
李幼白便知,定是卢辰钊提早打过招呼,如今公府下人见到她,俱是格外热情。
半青笑:“方嬷嬷人真好,昨日还来给我两袋肉脯,说是姑娘读书倦了饿了吃几口,都是入夏才做的。”
转头却叫了声:“呀,姑娘你昨晚偷吃了吗,怎么下去一半?”
李幼白:“吃了一点,其余喂猫了。”
半青:“公府的猫命真好,难怪吃成圆滚滚的小胖子,是那只黑猫吗?”
“嗯,它叫卷卷。”
“花卷的卷吗?”
“不是,它毛是卷的,所以叫卷卷。”
半青恍然大悟,忽然探过头来问:“昨夜世子爷是不是也来了,若不然这猫儿哪会这么巧跑来找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