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骤起,一滴水珠落下,而后是连片大雨倾盆而下,天空像是裂开一道口子,往地下倾倒雨水。
湛尘撑起防御,雨滴砸在金光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天空极暗,黄昏如同黑夜,让人看不清前路方向,她们像是海浪中一抹孤零零的船只。
防御将整艘飞舟都包裹在其中,任凭外面风吹雨打、电闪雷鸣,都不涉及到这小小一方天地的宁静。
花燃掌控飞舟,飞舟一路平稳行驶,和一臂之隔的狂风暴雨形成鲜明对比。
麦青看着这个防护罩,越看越不对劲,目光转到湛尘脸上,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佛子你没死?!”
净光寺佛子湛尘身死的消息在梦蓬莱引起极大影响,一个天之骄子的陨落总是会令人感到唏嘘,而他现在看见了什么?
与克己复礼紧密关联的佛子传出假死消息,而现在更是在这搜小飞舟上撑起防护遮挡雨水,这简直有点难以想象。
因为他的死亡消息,外面乱成什么样了?各大宗门虎视眈眈想夺走净光寺正道第一的位置,结果他就在这里悠哉悠哉?
想到近日来发生的事情,麦青看向花燃,由衷感叹:“花菩萨,你真牛啊!”
佛子说拐就拐,还是骗身骗心的那种。
花燃:?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湛尘身上,反正这里也没有旁人,湛尘便撤下脸上的伪装,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脸来。
他眉间的痣依旧是黑色,不过不再是一个圆点,而是变成一簇火苗的模样。
湛尘未死,最惊喜的莫过于柳白,他飞扑过去要抱住湛尘,被灵力抚开后仍不死心,目光炙热。
“湛尘道友,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再给我收集一滴血,一滴就好!”
湛尘:……
面对医道上的事情时,柳白向来不达目的不死心,湛尘被他烦得没办法,给了他一滴血,任由柳白盯着他的眼珠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看。
柳白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到眼睛有什么变化?或者在使用聚月珠后导致心情有巨大波动,情绪不稳定?”
湛尘:“并无。”
“这样啊,看来聚月珠只能治疗身体上的伤,并不能使得情绪舒缓。”柳白碎碎念,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看起病来。
“我看你郁结于心,肝火过旺,情绪略有焦躁,可是有心事不得纾解?还有点压着的意思,反正都死过一遭,早就无所谓破不破戒,没必要压制生理上的需求,这会影响心理,你看你红痣都变了。”
湛尘:……
湛尘:“说够了吗?”
红痣转变与心情没有任何关系,柳白怎么像个庸医似的张口就来,在正经与不正经之间反复。
柳白拍拍湛尘的肩膀,“你这样的人我见过不少,之前越是压抑得很,后期的反应就越强烈和难受,你要是不行,我给你开副药调养一下。”
湛尘忍无可忍,金光闪过,柳白掉下飞舟。
“啊——”
鱼冬眼疾手快抛出绳索套住柳白,然后被连带着往下拽,这一幕极为熟悉,麦青扶额,出手把人拉住。
得罪湛尘的结果比得罪花燃还有惨一些,金光将人拦在外面,飞舟载着摇摇晃晃的两人,雨水兜头而下,两人像被打湿的两根青菜在雨中飘荡。
花燃看过去,近段时间她确实感觉到湛尘的情绪越发不稳定,却不知来由,不知道与他身上越来越旺的业火是否有关。
次日清晨,雨势停歇,众人抵达风陵渡,花燃控制飞舟一路急奔,往潮州赶去。
潮州阴云密布,天色暗沉沉地往下压,像一个锅盖要往下盖住这片大地,天空下着细密雨珠,地面漫起积水。
飞舟停在偏僻的位置,几人走下,顺着道路向前走,路边田野的种着大片麦子,这场雨不知道下了多久,麦粒竟然都在麦穗上发芽,没发芽的也已经发霉发黑。
麦青扯下一根麦穗,手指轻碾,雨水从麦穗中渗出,沾湿手掌。
梅淑青:“麦子无收成,百姓要遭殃了。”
众人往前走,途中遇到不少骨瘦如柴的行人,脸颊深深凹陷进去,显得两只眼睛格外突出。
其中老人和小孩数量极少,偶尔有几个也是奄奄一息的模样,有几个孩子衣衫褴褛,肚子囊鼓鼓的,像是装满东西。
柳白走上前去,一个女孩直愣愣看着他,他扬起笑脸,温和道:“把手给我,我把一下脉行不行?”
女孩看上去十岁左右,好奇地打量着柳白,伸出细瘦到只有骨头的手臂,手上沾满泥土,指甲缝里都是黑色。
柳白正要探手过去,旁边突然冲出来一个头发凌乱的妇人。
妇人嘴唇干裂起皮,面色惨白,带着和路上其他人一眼的木然死气,在接触到女孩时才显示出几分活气,她的腹部也是高高鼓起,像是怀胎几月。
她紧紧抱住女孩,警惕地看向柳白,嘶哑的声音呵斥道:“你想干什么?”
柳白稍稍后退,解释道:“她好像是病了,我是医……大夫,想给她看一看。”
妇人摸摸女孩的额头,感受到手下的热意,又盯着柳白上看下看,注意到他与这里人截然不同的整洁衣着和红润脸庞,脸上的警惕放松不少。
“本来就是要死的,不是病死就是饿死,你看又有什么用?”
嘴上是这样说,妇人却还是放开对女孩的牵制,轻轻将她的手抬起。
柳白指尖搭上女孩的脉搏,皱起眉头。
看面容就能知道对方长期缺食,可这肠腹堵塞又是为什么?
第100章 神仙
◎潮州出现疫病◎
柳白伸手轻轻按压女孩的腹部, 感受到手下坚硬的触感,皱眉道:“你吃了什么?”
女孩没有回答,妇人一怔, 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紧紧捏着女孩的手, “观音土, 是观音土。”
柳白:“观音土是什么?”
妇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并不答话。
花燃解释道:“如名字所见,就是一种土,白色粘土矿物, 在饥荒时常被人拿来充饥, 少食无所谓,吃多了就会死。”
她在风陵渡生活过,自然知道观音土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流浪的那段时间天下太平安康, 物产丰饶,即使她一路行乞也饿不死, 关于观音土的事情也是从他人口中听说过。
而这一幕此刻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她的心情难以言说,潮州有苏夏在, 是她的第二个家, 而今这个家千疮百孔。
柳白板起脸, “人怎么能吃土呢?”
花燃嗤笑, “你体会一下饿疯了的感觉, 别说土, 石头都能啃下来。”
柳白神色复杂, 他拿出几颗丹药碾碎, 又混合在一起,分出一小撮放在纸上递到女孩面前,“吃下去。”
丹药特有的香味引得女孩目不转睛,几乎是柳白刚说完话的瞬间就迫不及待地舔舐着不到柳白半个巴掌大的纸片。
丹药分量极少,只有一口的量,可能是带着甜味,女孩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很快她的笑容便消失,弯腰张口将胃里的东西吐出,吐的过程很困难,胃里的观音土已经结块,柳白轻柔按着她的腹部,引导她吐出来。
妇人坐在地上木木地看着这一幕,“吐出来有什么用,还是要吃回去的,不想饿死就得吃。”
柳白怒道:“要是不吐出来,她活不过今天,外面那些长苗的麦子不能吃吗?!”
“不能动,被发现会被打死,那都是大人们的东西。”妇人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吃土撑死,不吃土饿死,这老天不给人留活路啊!”
麦青:“人都要饿死了,那些麦子为什么不能吃?”
“现在流民众多,一旦有人开了抢麦子的先例,那些麦子顶不过一天。”花燃比其他人更了解一些其中曲折,也相信周谷礼的为人。
“麦子若是统一收集管理,煮成稀粥分发下去,才能将利益最大化,保证更多人的性命。”
现在外面的麦子甚至还没到灌浆期,一起较为成熟可食用的麦子已经被收割完,剩下些只有发霉的麦壳,吃下去不知道会对身体产生什么影响,或许中毒死得更快。
鱼冬看着女孩和妇人,心中不是滋味,“可是她们都要饿死了。”
“饿死她们的不是麦子,而是人。”湛尘开口。
花燃点头,“一路过来,大部分流民身上都带着碗,说明朝廷确实会施粥,这对母女要不是从别的地方新过来,要不就是受了欺负被抢走食物。”
鱼冬:“朝廷不管?”
“管不过来。”花燃回答,“这里不是梦蓬莱,没有以一敌百的大能坐阵监督,流民会□□,朝廷安抚流民就已经忙不过来,这类事情一天不知道有多少。”
事态如此,并不是不为,只是难为,做事永远不是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
在几人对话的时间里,女孩已经将肚中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柳白看向妇人的腹部,此时也明白过来对方肚中并不是怀胎几月,而是和女孩一样吃了观音土。
他想让妇人也吐出来,但对方死活不愿意,妇人推拒绝着躲开他的手。
柳白劝道:“我保证吐出来之后给你吃的,你不会饿死。”
妇人不从,死死捂着嘴。
柳白找遍乾坤袋,也没找出一个能吃的东西,最后拿出一颗辟谷丹捏成粉状,一整颗丹药对风陵渡的人来说负担太大无法消化。
他将一部分辟谷丹粉末喂给女孩,女孩的精神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拉着妇人的衣角,“娘,娘!好甜,你也吃!”
妇人只是摇头,流着泪,深深看一眼女孩后猛地站起来朝一块大石扑去。
姚珂卉离石头最近,反应及时一把拽住妇人的衣领,阻止她自寻短见,又因对方不停挣扎,随手一甩将其扔回女孩旁边。
本就虚弱的妇人经过一番折腾,顿时气息奄奄。
众人被这变故惊住,只见妇人刚从鬼门关拉回来,姚珂卉转手就把人又送进去。
姚珂卉:“没想到她这么虚。”
她真一点没用力,见妇人犹如一条死鱼般瘫着,她走过去往对方口中扔了一条蛊。
妇人的脸瞬间红润起来,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弯腰狂吐,吐的速度比女孩快多了,吐到最后开始咳血,姚珂卉将蛊虫收回,看一眼蛊虫之后将其踩死。
花燃可惜道:“踩死干嘛?还能反复用用。”
姚珂卉:“从胃里出来,沾着胃液和血,被泡得黏黏糊糊,你还想要吗?”
花燃:……还是算了。
姚珂卉的手段一如既往地简单粗暴,女孩吐完还有力气站着,妇人已经完全躺下,气若游丝,死是死不了,估计也不咋想活了。
眼看柳白走过去,她硬是挣扎着别过脸去,不吃那所谓的食物。
柳白气道:“你刚刚也看见,你女儿吃这个一点问题都没有,我又不想害你,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吃?就这么想死?”
“她不会吃的,你可以硬灌下去,这个时候倒也不必太尊重病人的意愿。”花燃平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