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睫毛都被浸湿了,楚楚的一片天真。
沈祇不敢,收回手又道:“快去端了药来吧。”
眉儿嗯了一声,才转身出去。
人一出去,沈祇强撑着身子,起身去拿搁在桌子上的木梳。将玉簪取下,慢条斯理的将头发梳好,等眉儿进来的时候,就见着沈祇又如平常似的齐整了。
只是那张脸的憔悴和病态,却还是掩不住的。
忍着心中难受,眉儿喂了沈祇药,见喝光了,给他掖了掖被角:“可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
沈祇摇摇头:“别一直在我身边陪着,若是这般怕是出不了两日你也会染上这病。闲不住,就将我衣物洗洗吧。”
眉儿道了声好,就听话的拿着那衣服走了。
待晚间儿,一明堂的大夫都知沈祇的小媳妇儿来了,正在药房熬药。有年纪小好奇的大夫就过去凑热闹,想看看沈祇的媳妇儿长个什么样子,一个时辰不到,眉儿都快把大夫给见全了。
有两个年纪小的,见着眉儿貌美,原是凑热闹想逗嘴两句的,反倒闹了个红脸。那杜仲达不好意思,他是没和姑娘相处过的,在姑娘面前面皮薄的狠,来来回回人过,他的脸倒是比眉儿还红。
直到噗嗤一声笑出来,杜仲达挠挠后脑勺很是不好意思:“年纪小的不懂事儿,姑娘别介意。”
原一下午两人都不好意思说话,这会儿开了口,眉儿也就问道:“我刚来那会儿听沈祇那意思是新熬制的药方子,不知道如今这疫症可有了能治的办法了?”
“算有吧,也亏了沈兄豁得出去,察觉到自己染上了之后,就开始试药。眼下有了缓症方子,却是没根治的法子。其他病人倒还好些,只他,来来回回的试,身子都快试坏了。”杜仲达见眉儿脸色变了,又道:“缓症的方子得来不易,虽没办法一下子解决疫症,但好歹拖延了时间。拖延了时间,自然就会有机会研制出更得用的方子,便许多人的命说不定也就因此保住了。”
也是杜仲达老实,眉儿是沈祇的人,便是顾念这一层,也不该说了实话。
果不其然,听杜仲达一说完,眉儿熬药的手都开始发抖,原还能苦中作乐说笑两句,这会儿只抿唇一句话不说了。
等眉儿喂完沈祇喝完晚间儿的药,那眼泪又跟不值钱似的往下掉,看得沈祇一阵心疼。
“怎么了这是,早间儿不是说好了么?怎的又掉金豆子了。”
“便是救人,你也不该自己去试药。我便是不懂医理,也知道是药三分毒,不能乱吃。”眉儿话头一冒,生了恼怒,“你光想着救人,自己的身子都全然不顾了,那我呢?你怎的不想想我若是没了你该是如何?”
见沈祇面色如常,眉儿说话的声音都变尖细了:“那么染了疫症的人,你便是一个方子一个方子试了又如何,作什么非得拿自己的身子去试,你到底有没有顾念着我啊。”
说到后头,那眼泪根本就收不住。
沈祇却一句话就让眉儿的哭声戛然而止:“是你,你也会如我一般的做法的。”
面对自个儿放在心尖尖上的,自然是百般不忍,哪怕知道对方心有抱负,放在自己身上觉得对的事情,放在对方身上,却是如何都忍不了了。
眉儿被哽的心里发闷,手指紧紧捏着药碗边缘,问道:“我该怎么办?”
“你年岁还小。”沈祇望着眉儿的眼神柔了许多,声音也越发的带着安抚的意思,“我会尽力,尽力不让自己出事。当真死了,也不要难过,算是死得其所。而你,自是要好好活下去,爹娘还没音信,不知死活,便是为着此,你也得活下去。等你再遇到喜欢的人,对你也好的,也自是要嫁人,好好的往下过。”
“你王八蛋。”这般的脏话就从眉儿牙缝里挤了出来,她泪中带怒:“你别想就那么轻易死了,也别想我会去嫁给旁人。你真没了,待寻得爹娘婶婶消息,我就随你一道去。”
知道这丫头是能干出来这事儿的,沈祇盯着她:“若是如此,死后黄泉,清明冬至,来生,生生世世,我都不愿再与你有任何瓜葛。”
这话就狠了,眉儿怒气一冲,心中一口气闷到了喉头,手中一使劲儿用了丹田内力,手中药碗碎裂,直接扎到了眉儿手心。也因着动用了内力,眉儿手腕带着心口一痛,喉头开始发甜。
再看沈祇那双眼里对自己的心疼,一下子对失去的惧怕,对当下的自己手都开始流血,他却还是不敢触碰自己的恼怒,再是止不住喉头的那股甜,吐了口血出来。
嘴角血迹都发紫,明显不合常理。
沈祇眼神由忧转惊,这会儿倒是再顾不得会不会染上疫症,直接给眉儿切了脉。
“不可能..”沈祇侧头,盯着也有些茫然的眉儿,“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你练功怎么练得?怎会伤及心脉身子已然快油尽灯枯?”
“怎么可能!”眉儿也一惊,“我身子好得很,你少来诓我。”
“你这血呢?紫色的你看不到吗!”
被沈祇这么一吼,眉儿才注意到那血黑得发紫,像是中毒。
“我这是最近一用内力,就手腕带着心口都疼。”
“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没...”眉儿一急,还待再说,不成想喉头又是一阵甜,怕沈祇担心,硬是将口中血吞了回去,嘴角却还是沁出一丝。想装样子说话,却是脑子开始发昏,眼睛开始发黑,身子一软,趴到了被子上晕了过去没了动静。
第77章 、试探
脉搏渐微, 却又无中毒迹象。
沈祇拄着拐杖,强撑着身子站在一侧,见躺在床上的人除却气息微弱之外, 并瞧不出什么异常。见赖公眉头都快拧成了麻花, 忙问道:“晚生医术不精, 着实瞧不出是如何了,麻烦赖公废神了。”
赖公不耐烦摆摆手,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看得沈祇心里一阵发紧。要不是现在他自己身子也不行了,放在平时他身子无碍的时候, 实在是想给这老头一脚, 省的在这吓人。
“如何?”
屋子里就他三人,赖公着实纠结, 心里也很烦躁,早知道还不如让姜老头来得了,他实在是不想给这小子添堵。
这要是换个人,也就直说中了紫笙毒了, 好好将养着等四十收尸就是。何况赖公觉着无病无痛活到四十就算生不了娃娃也不算亏, 可沈祇是谢一的徒弟, 这怎么说?
不怪赖公如此纠结, 但凡医术高些的大夫, 都知晓谢一这号人物。既然知晓知晓谢一, 就不可能不知道他多年都在为紫笙毒奔走, 时常一些稀有药材没有,还得是找些大夫帮忙的。年岁长了, 有点影响力的大夫也就都知道谢一多年都想着解这奇毒。不知道内情的,只当是谢一想在这医术上更精进;知道的, 便觉着谢一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好巧不巧,当年有一味药引子,只有赖公有。赖公虽佩服谢一医术,却又向来瞧不上谢一行医的作派,总觉着他这个人亦正亦邪,实在不算善类。当年谢一为了那味药引子,万两黄金奉上,赖公都没松口,直到谢一亲自现身说明前后缘由又挨了他一顿骂,赖公才答应将那药引给他。一边叹谢一痴情可怜,一边也多少瞧不上他沉沦儿女情长。
眼下沈祇是谢一徒弟,他媳妇儿就这么刚好也中了紫笙毒,谢一的徒弟竟然不知道这毒,这里头说没点弯弯绕绕见不得人的内情,谁信?
赖公人虽然不着调,但是这一月的日子看着沈祇为着疫症舍身忘死的试药,这会儿还不知道沈祇能活多久呢,他媳妇儿快死了教他这个老头子怎么开得了口。
更为教人难以启齿的是这丫头年岁轻,紫笙毒本不该如此快的发作,偏偏习武,内力行走丹田血脉之间,这不是催人死嘛!估摸还吃了什么药,才让紫笙毒这般快的蔓延至心脉。
前后一思量,赖公心里直接把谢一骂得猪狗都不如。怕是谢王八碰到这同样中了紫笙毒的眉儿,拿来试药了,算着那女子中毒的年月,也就这两年了,怪不得谢王八对自己徒弟媳妇儿都下得了狠手。
“赖公!”沈祇怒道。
赖公没好气的捏了捏自己胡子,冲着沈祇直接叫开了:“你医术不精还好意思冲着前辈叫!病糊涂了是不是!怎么就断出来她命不久矣,我看你是糊涂的命不久矣。亏得你还是谢王八的徒弟,你媳妇儿怎么着了你都不知道!”
“前辈不能这么说我师父。”沈祇语气也不太好。
赖公骂得半真半假,瞪着沈祇语气更差:“你媳妇儿没事,练武练得太狠了。”
说罢掏出针灸包,在眉儿手腕眉心头顶几处扎了几针。赖公手里还捏着一根针,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眉儿脖颈儿的穴道扎了进去,他不能直说怎么回事儿,拐弯抹角的提醒一下总归是可以的。
总归是不能让谢王八把两个小的当猴子摆弄。
眉儿当真没一会儿就悠悠转醒。
赖公现在是不操心眉儿会染上疫症了,紫笙毒的宿主还是不怕传染的,临走时候赖公还瞪着沈祇,看他不顺眼,将被子上被眉儿吐过血的地方给撕了下来。
见这两半死不活的都一脸疑惑的盯着自己,赖公有些心虚:“看什么看,你臭小子多看点医术是真的。”说完还是解释了一句,“现在可没被子给你换,这血看着不碍眼么?”
之后赖公吹胡子瞪眼的拿着那片还缝着棉花的布跑了。
人一走,沈祇坐到床边又给眉儿切了脉,倒不是他不信赖公,只是赖公反应实在教人生疑。况且他自认医术不算高明,但绝不至于昏庸至此,到底有事没事他心里还是有分寸的。
刚才赖公的模样,明显就是有话憋着没说。
眉儿躺着缓了缓神,见沈祇撑着病体,还为自己操劳,拉了他的衣袖道:“我该是没事儿的,许是练功练得太急切,被你一气才吐了血。我这会儿心里头不堵了,应该是吐出血来就好了。”
沈祇还是不说话,手指半晌才从眉儿胳膊上拿开。
“我就说没事的,你快躺着吧,夜色都这么晚了。”眉儿说着就要起身。
沈祇也没拦她,躺好了之后道:“你帮我将杜仲达唤来,然后你去找了兵将,他们会带你找梳洗的地方,估摸歇息的地方也安排好了,你自去歇息就是。明日睡醒再来照顾我也不迟。”
他向来话不多,这会儿拖着生病的身子,倒话多了起来。这等小事眉儿倒是没再和沈祇犟,只点点头,便出去了。出了门口,见月色明朗,没了赏月的心思,只盼着明日大夫们能研制出根治疫症的方子。
她还是不相信沈祇会就这般没了性命。
第二日天将亮,眉儿就起身了,伺候着沈祇喝了药,闲来无事,便跟着大夫一块儿照料病患。
这般忙得前后脚都停不下来,一日便就过去。
晚间儿沈祇喝完药,便催着眉儿把杜仲达喊来,然后就赶紧去歇息吧。眉儿也是累了,见沈祇脸色没更差,心里放心了些,问道:“缓症的方子看起来好像还行,这一日过去,看你精气神儿像是好些了。这么下去,是不是根治的方子也快了。”
沈祇点点头,眉儿得了回答,也就没多待,端着药碗出去了。
若是回头,便能看见沈祇阴沉担忧还掺杂着许多自责的眼神。
他看见了,眉儿手腕又浮上的一点紫纹,如前年古树的老根逐渐浮出地面,这会儿还只是一点点。昨夜问杜仲达没问出什么名堂,便拖他去寻少城,主找的医书也不知道找到了没,待找到了,该是知道那紫纹是怎么回事了。
赖公不说,他便自己查。
思绪被门口动静打断,沈祇一抬头就见杜仲达抱着一个大木箱子进来。给沈祇搁在床边,站远了些道:“关于毒物的医术都给你搬来了,少城主按你说的,想试试以毒攻毒的法子,找的确实尽心,这么一大箱子。”
“嗯,赖公姜公那边研制方子如何?”
“有点眉目了,熬了一副药方九辰那小子试着,就看明天是个什么反应?”
沈祇捏了捏眉心:“九辰什么时候染上的,为何我不知?他才十四,赖公怎么没让我试?”
“也就是昨日才刚染上的,你已经试了那么多方子,你不要命了?!”杜仲达劝道:“你媳妇儿都来了,你好歹替她想想,这么多大夫在这,你也不必都揽在自己身上。”
“知道了,杜兄你也早点歇着吧。”
杜仲达咳嗽了两声,想说话被沈祇抢了先:“你咳嗽了,这疫症就是从咳嗽开始的。”
“我心里有数,这许多时日,日日在一明堂待着,轮也该轮到我了。”杜仲达笑笑:“我就算倒下,还有姜公赖公。”
话说得轻巧,背后意味着什么两人心里都明白。
杜仲达又宽慰沈祇道:“真染上了我心倒是放下了,不然提心吊胆的,那艾草味道我都快闻吐了。”
沈祇摇摇头,不欲再说。
烛火就这样燃了一整宿,一大箱子的书只翻阅了三分之一,他却是不敢睡。当初眉儿康健,那紫纹没被他没放在心上,眼下心中懊悔暂且不提,却是一点时候都不敢耽搁。
直到烛火燃尽,天色也亮了。
沈祇双眼发涩,都是红血丝,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在跳,仍忍着没睡,又拿了下一本。
门口又有了动静。
当着是眉儿,一抬头看见那宝蓝色的衣袍和白狐皮子的大氅,沈祇放下了手中医书,盯着来人,有些惊诧的道了声:“师父。”
“怎么将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沈祇有些惭愧:“未习得师父医术十分之一,学艺不精。”
“让你下山不是让你来寻死。”
“是。”沈祇看师父虽仍旧一头白发,脸色苍白,但精气神却像是好了许多。不像之前,浑身透着寒气,像是随时都会死一样。
“眉儿呢?”
说到眉儿,沈祇心中一急,一动从床上跌下,等不及谢一搀扶忙将眉儿吐血来龙去脉和谢一道了个清楚:“麻烦师父马上帮眉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