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知阿妩何时招惹了新帝,与先前的沈牧相比,这次才是真正的棘手难以应对,周敬这边不放心女儿,另一边又愁虑与儿会因一时气恼,意气用事。
这时,周妩上前一步,主动打破僵局,开口道:“父亲兄长,你们先走,别耽误了行程,陛下应是与我有话要说,我们在此告别两句,只叫容与哥哥留下陪我就好。”
周敬犹豫,但最后还是选择相信女儿,他点头,“好,那我们放缓行进速度,等你们后来追上。”
“好。”
在父兄忧忡的目光里,周妩挥手和他们短暂作别,再转身,她目光对上萧钦,打量着他那张俊面,心想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一次见萧钦,他明显沧桑了些,面目眉心之上,明晃晃地显着愁意。
他这是怎么了?
“要走了?真快。”萧钦勿自开口。
周妩淡淡一笑,镇定回:“不算快了,哪有女子回门待在娘家这么久的,也就是青淮山的长辈们纵容我们,许我和容与哥哥新婚佳期,随意游玩,如今已在京度过了充实的半月,我们也该启程,去看看大燕的其他秀丽山川,江水名迹了。”
萧钦再问:“可有计划了?”
周妩耸肩摇头,“随走随玩吧,只要身边人是他,无论到哪里去我都觉得开心。”
萧钦眼皮垂压下,不再问了。
容与不想叫他们面对面,正要挡过去,周妩却冲他安抚地摇摇头,示意她自己可以应对。
他只好作罢,继续耐心等。
萧钦注意到两人暗悄悄的小动作,嘴角显出一抹嘲意的笑,他没拐弯抹角,直接问:“你该很清楚,今日拦下你们,对寡人来说易如反掌。”
“那陛下会拦吗?”
“你知道我为何追来吗?”
两个问题,两人几乎同时问出口,萧钦刻意一顿,眼神加深,等她先答。
周妩如实回:“大概猜到了。”
“意外吗?”
“实话讲,有一点。”
萧钦笑了,抬眼看向戒备在侧的容与一眼,而后故意向周妩靠近半步。
他沉声问道:“寡人想知道,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后悔,曾经救下寡人?”
周妩不卑不亢,眼神更不畏怯,“如果今日陛下当真因往事而不放过我们,我一定会悔。”
萧钦嘴角平直,收了笑意,“为了他?”
“是为了我们。夫妇二人,本就福祸同当。”
闻言,萧钦神色难掩忧伤,更有分明的羡慕,他站定默不作声,直至好半响过去,才抬手示意身后追兵领将散开。
“放行。”
“你……”周妩简直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萧钦向后退开,目光落向旁处,强调,“寡人放你走,但你永远,永远都不要说出那个字。”
那一个‘悔’字。
青嘉一言已经要了他半条命,周妩的悔,他再也担不住。
生命依存的温焰,如今已灭掉一盏,剩下的微弱光芒,他又怎会舍得再亲手毁掉,扑灭。
追至此,他只是想再见她一面,好努力消除心头执念。
最后一语,他对容与说:“照顾好她。”
容与没开口应话,只不动声色地牵握上周妩的手,并抬起示意。
萧钦翻身上马,目光凝在周妩的眉目间,而后很快移开,视线向前,策马嚣尘远去。
这一别,以后应不会再见了。
望着其渐渐模糊的背影,周妩忽而有感道:“若他有前太子那样的幸运出身,从小不缺父母疼爱,或许……”
至于或许什么,她具体说不上来,但经方才的对话,她对其的确有隐隐的惋惜之意。
容与接过话,清醒说:“如今他坐上龙椅,走向权力之巅,没有人再有资格同情他。”
周妩微怅然,“说的也对。”
容与拍拍她肩头,而后径自走向旁边树桩,将马匹牵过来,他重新走回她身侧,一把把她抱上去,叫她稳稳落坐,他随即也翻上,从后贴覆,开口道。
“走,我们回家。”
他勒缰绳,调转马头前进的方向。
周妩随他指引,同样目视正前,看着遥遥远方的大片火烧云,她心里升腾暖意。
奔赴青淮山。
他们终于,要回家了。
第67章 正文完结
与父兄会和后, 双方又于栈门分开。
因方伯提前已到随州新置的宅院里收整安排,他们入襄域后便可直接入府休息,周妩算是放心些, 但离别时刻,心头思绪到底翻涌,周妩忍着泪意, 提醒父亲一定要多注意身体,还有兄长,周妩劝说他不要心急, 说不定正式调令很快就能等来。
直至分别最后, 周敬也没有出口询问她关于与新帝的牵扯,有些事,他的确不必知明详细,孩子们长大了,在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时候,说不定他们早就脱离羽翼庇护,可以自己与天相争, 尤其还有与儿在阿妩身边,他自是能够放心收手。
走前最后一句话,周敬单独对容与说:“若是有问题想问, 问我, 或是问你师父, 都可以。”
容与神容稍动,应声说是, 待周敬深沉拍过他的肩膀离开后, 他将腰间系挂的玉佩解下,放在掌心凝盯, 落指抚摸上面的玉纹,半响站定不动,直至周妩过来寻他。
“容与哥哥,父亲方才跟你说什么了?”
纷杂之事,容与不欲叫周妩知道,于是做掩回复:“父亲只是叮嘱,要我照顾好你。”
可周妩却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她狐疑又问:“若只是说这个,何需避过人?”
是啊,他的话本身就存漏洞。
阿妩那般聪明,怎会不觉疑。
容与弯唇显出一抹笑意,抬手摸摸她的头,将身子朝她微微倾下些,沉声回道:“嗯,的确不只是说了这些。”
“还有什么?”
这话勾起了周妩的好奇心。
容与注视着她,“成婚数月,父亲盼望子孙绕膝,催促完你兄长他们,不是很快该轮到我们了?”
周妩反应了瞬,立刻深信不疑,而后嘟起嘴开口带些嗔意,“父亲也真是的,这种事哪是催来的,还偷偷摸摸的特意拉过你来说。”
容与故意逗她,“叫我努力的事,自然要对我说。”
周妩不服气,瞥眼轻哼了声:“只你努力就行了吗?”
“也对。”容与笑着握住她手腕,把人向前一转,叫她背部靠进自己怀里,从后搂住她,做完这些,他松手垂落,顺势贴在她小腹上,“此事,关键还是看夫人。”
周妩脸红着,在他怀里佯装挣了挣,“你又逗我。”
容与将怀抱收紧,侧首贴在她颈侧,下巴蹭着她的痒,哑声启齿道:“阿妩,谢谢你选择我,因为有你在身边,我才觉得生命完整,经历值得,有念有盼。”
周妩意外,顿了顿才再开口,“为何……忽的对我说这些?”
容与:“想说便说了。”
周妩只好不深究,可转过身来,看着他渐深的眼眸,她下意识感觉到容与哥哥像有心事的样子,她没有多问,只体贴地轻拍了拍他的背,像以往每次他安慰她时的模样,关怀宽慰着他。
容与收紧手臂,阖上眼,感受此刻的香软温怀。
从前,他不明自己的来路,有时会觉人生如旷野,归路无意义,而现在,他的身世答案就摆在眼前,剥雾可窥,可他一步步接近真相时却发现,自己早没有了当初探寻的执着。
或许不知从何时起,赋予他找寻意义的,再不是生命来路,而是眼前人,心上人。
两人依偎许久,周妩贴在他胸怀,小声喃喃着,“容与哥哥,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是谁。”
周妩对他的回答感觉到一丝困惑,但也并未以他青淮山的身份去提醒,而是试图理解他的苦恼,“那你现在有没有想通呢?”
“嗯。”
“是门主大人?”
容与摇头,强调:“是阿妩的夫君。”
说完,他在周妩温柔的目光里,倾身轻吻上她额头,两人情愫涌荡,重新拥怀在一起,一时难舍难分。
……
天幕暗沉之际,两人才临夜抵达青淮山脚。
宿师父思念心切,歇息不下,坚持在山门口等着他们,不过也未兴师动众,他身边只留着向塬和穆甄两人陪同,其余弟子,自由休歇。
见到两人风尘仆仆的身影,辈分最小的穆甄率先奔过去主动提拿行李,向塬紧跟在后,见到容与迫不急地向他炫耀开口。
“师兄,你在外面游山玩水,有佳人陪伴,自是度过惬意的两月,却不知晓这段时日,我在后山勤勉苦练,如今清霜剑术已在师父的指导下,突破七重寒困,使出剑招也威凌如寒冰,下次再切磋比试,我不一定会输你了。”
容宿并不叫徒弟自满,听他鼓吹便过来亲自拆台。
“得意什么?依你的天资,年前就该练成此招,拖拖拉拉一直闲散到现在,这才刚刚收心没两个月,就又开始忍不住浮躁了?”
向塬摸摸脑袋,瞄向一旁看热闹的周妩,脸红微露窘迫:“师父……我不就是想叫师兄夸我一句嘛?”
“不夸都能上天,再夸还了得?”
“……”
宿师父和向塬的对话叫人忍俊不禁,但周妩也只能强力憋忍着不笑出声,依向塬那臭脾气,她若真笑话他,事后准遭这家伙暗戳戳的报复。
容与这时带她走过去向宿师父见礼,两人起身后,他上前一步抬手捏了捏向塬的肩头,中肯评价道:“确实比以前结实了许多,看来是真的下了苦功夫。”
闻言,向塬眼神一亮,立刻挺了挺背脊,好似能得容与哥哥一句肯定,是多么难得又值得夸耀的事。
但很快,向塬又敛起神色,不再是玩笑的口吻:“当年师兄只用了十五日便突破清霜试炼,而我却用了差不多足足两月,相比较而言,我还是远远赶不上师兄的。”
周妩听了这话都意外,这家伙突然示弱,莫不是还想叫容与哥哥哄一哄他的失落……小心思至不至于这么多?
结果没等她出手,宿师父直接上前一把打上向塬的脑袋,看不下去地出声教训:“你师兄的天资,江湖百年难遇一个,是真正的练武奇才,除去天赋卓越他本人亦踏实勤勉,这些年来他是如何自律你也看得见,就凭你平日游手好闲,还想与他比上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