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妩顿了刻才说:“他,似乎可能……心仪于我。”
容与不再问话,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氛围,直至半响,周妩才听一声嘲嗤入耳。
“凭他也配?”
“……”
周妩身为大燕子民,不敢跟附此言,但在今日以前,她心念君臣尊卑,对萧钦自是怀敬的,可如今,领悟其心事,若之后再次面君,她一定难以避免心觉尴尬与怪异,这种感觉很不自在,亦很不舒服。
只不过容与哥哥方才的语气,倒是引她忍俊不禁,九五至尊的皇帝,从他不屑的口吻道出,就好像是不受待见的街井宵小。
这样不敬的话,也就只他敢说了。
周妩试着抱住容与的手臂,贴着他小声问道:“容与哥哥,你会为这个生气吗?”
容与:“这个问题,以前向塬也问过类似的。”
周妩没听明白,“什么?”
“先前在周府,我与沈牧正面碰上那次,向塬也曾问过我,恼不恼。”
周妩觉得自己有些吃亏,他怎么能一下翻两个旧账,于是干脆噤声不言,远离风险。
容与原本就没想为难她什么,当下只是如实而述,“那时我说,‘阿妩,更在意的是我,该气,该恼,该心慌的是别人’,当时,我对向塬说这话其实没什么底气,表面云淡风轻都是强装出来的,我实际慌得要命,怕你对别人心软,怕你……舍了我。”
“……容与哥哥。”
“先听我把话说完。”
容与摸摸她的头,力道很温柔,“可现在,再面对与之前相似的情况,我却忽的发现,原来我心中底气已然这样多了,阿妩,我的底气是你给足的,所以现在,我不会再因醋意而随意气恼。”
周妩抱紧他,下意识轻拍他的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但掌心贴覆的瞬间,她会觉得俩人离得很近很近。
对的,她是想叫他安心。
“容与哥哥,阿妩永远喜欢你,只喜欢你。”
“我相信。”
容与倾身与她相贴额,彼此渡温,情义缠绵。
可是只正经这一刻,容与忽的想到什么,便凑身贴到她脖颈一侧,几乎咬着她耳朵问话:“阿妩现在说喜欢我,可刚才在浴房,阿妩抵着我肩膀,嘴里说的可是讨厌。”
“你……”想到那时的骤然陷落,无力降坠,周妩咬唇瞪他,“讨厌!”
……
周妩前夜在宫里的所经所历,有意遮瞒父兄,是怕叫他们白白担心。
可世上到底是没有不漏风的墙,因常恕暴毙身死,那日在场的京中人纷纷心生后怕,更不忍叹息周家小姐一番苦心仁慈,最终还是成了徒劳。
这些话没两天便传进周敬的耳朵里,他面上虽不显什么,更没叫来周妩详问缘由,但离京避世之意,再次涌现他心头。
周敬心想,是时候该做些打算了。
他已经老了,年纪也到,这时请辞避世,自不会受旁人指摘什么,只是苦了长子崇礼,如今被打成废太子一派,将来注定远离大燕权力中心,够不到他心中先前向往的辅臣之位。
可是,经秉烛夜谈,掏心对话,周敬却意外听得周崇礼说了如此一番话——
“曾经禹王为皇储,我心有担成天子辅臣之高远志向,然如今,天意弄人,朝堂诡谲,儿恐怕……初衷已变,壮志散消,无法再如父亲一般,尊荣加身,光耀我周氏门楣,如此,是儿不孝。”
闻言,周敬眸底显伤意,又怎会不理解儿子的痛苦。
他喉头苦涩,伸手拍了拍周崇礼的肩头,坚定道:“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平安,共度难厄,那所谓门楣,又值何物?”
“……父亲。”
父子二人的这番对话,叫周敬彻底下定决心。
周家在京,苦心经营多年,成全了青淮山的一派耳目清静,这些年来,先帝时不时起意追查光明教徒,更几次怀疑前朝皇族有血脉遗孤存世,是因为周家两代人的斡旋,才护得旧人之子,那唯一的血脉。
如今,父亲周归鸿算是不负友托。
而他自己,同样不负父亲的临终遗诺。
他护下那孩子,更促成一段宿命牵绊的子女姻缘,他想,或许真的有亡灵在天庇护。
京城,已不再值得留恋,只是这脚下的一片地,苑林假石布设精巧的‘周宅相府’,他还没有机会,好好带着与儿逛上一逛。
物是人非,燕去无痕。
但也只有这院中的山石旧木,记得当年辰王府上下是如何欢欣期盼,来迎接小皇孙的诞生。
多年后,一道卓然不凡的年轻身影阔步行在内苑庑廊下,或许疾步如风间,他迈行过的砖石,就有他父亲母亲当年的步印。
三人身影,重合并肩。
这样想,他们也是团圆过的。
第66章
梅妃娘娘被赐下鸩酒, 却拼命不从,放声咒骂新帝,最后, 高高在上了一世的梅妃,竟被一不知姓名的粗使宫婢,依圣上之命逼迫, 强行灌喂,落得个凄惨身死,愤怨不瞑目的下场。
此消息一经传出, 引得宫廷, 朝堂,各方人士的愕然与胆寒,但又并非完全无预料,忠勤侯府门庭败落,裴照裴付的前后伏诛,早已象征着裴氏一族,正衰落行于末路之上。
如今, 裴氏旁系的那些亲戚,光管顾自己都是有心无力,又哪会分出精力为梅妃之死而感怀几分伤意, 宫里的人就更不必多说, 梅妃生前行事惯来跋扈, 因脾性暴躁,不爱与人为善, 自是得罪各方。
昔日风光时人人假意围簇, 可到最后关头,哪有几人真心感伤, 为其遭遇而觉忿忿不平。
不对,倒是有一个。
萧钦想到了青嘉,又念起她的身世,身上有着皇家血脉,失去双亲的宗亲之女,被苦于久久难孕的梅妃娘娘留养在身侧宽心解闷,如此得了个公主的名号尊位。
听着高贵,不过也是换了个地方寄人篱下,小心翼翼地过活。
甚至,萧钦想,若是没有他当年承受了梅妃全部的失意发泄,那年幼的青嘉养在一脑子疯魔的女人身边,又会遭受多少折磨,她们没有血脉亲缘,梅妃也不过是将她视作可摆布的傀物。
所以,在面对梅妃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青嘉列为到自己的阵营内,认为她该与自己一样,防备梅妃,忌惮梅妃,甚至恨怨她。
可是青嘉却叫他失望了。
她竟会为了那个狠毒女人的死活而那般怅然伤心,甚至哭得眼睛红肿,对他都避而不见……一瞬间,萧钦感觉到了被背叛的愤怒。
连带得知周妩有孕后,他闷堵在心,连连无法排解的怨郁一同涌心发作。
他想质问,为什么自己在意的人,都不重视自己?
周妩是这样,青嘉也是这样,他拳头握紧,胸腔起伏,急火攻心到呼吸都成困难。
宿醉半宿,最后一瓶香凝玉露酒也已尽杯,萧钦颓丧地瘫靠龙座之上,眼目通红,呼吸急促,这时候,他好像抬眼在殿门口寻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玲珑倩影,此刻正丰姿窕窕地向他走近。
对方跪地伏身,竟是肯主动向他服软,声音怜颤,“皇兄,青嘉请求你,应允将母妃按宫中规制安葬于妃园寝,保留母妃死后最后一丝颜面,皇兄……”
听青嘉启齿还是因那毒妇,萧钦耐心瞬间殆尽。
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眸光显戾,因酒兴正盛更显眼目浑浊,目光睥睨而下,眼前的青衣跪影,多落一眼都叫他加倍烦躁。
萧钦猛地从龙椅起身,迈步下阶,走到青嘉面前伏身用力掐起她的下巴,他身持逼迫姿态,眯眸恶狠狠开口:“怎么就这么向着裴家的人?别以为你的心思可以瞒过寡人,寡人派了那么多精兵环宫保护你,裴付落荒而逃,当时自身都难保,又岂会有能耐劫持到你……青嘉,你真是知道如何惹怒寡人。”
“既然皇兄都知道是谋计,那为何还要救!”
“刀剑无眼,裴付将刃锋实实抵在你脖颈,进一寸便要见血,你拿你自己的性命跟寡人赌,赌的不就是寡人对你的在意?”
青嘉情绪失控,泪如雨下,她身边亲人接连死了,然而杀害他们的,竟是还在她身边的最后一个亲人。
这好像是一个悖论,却是她不可不面对的残酷现实。
“梅妃无德,不配入妃陵,寡人未将其与裴照一起埋进乱葬岗,已经是念了你的面子,青嘉,别再一而再再而三地尝试试探我的底线。”
说完,萧钦转身欲走,青嘉却在其身后猛地凑前,将他环腰抱住。
骤然的贴身亲密叫萧钦愕然,他蹙眉回身,望入进一双含泪楚楚的桃花眸,试图拽开她的手,眼神质问,而青嘉却好像下定决心一般,抬起手径自解开衣裳前襟,露出锁骨下大片白皙风光,话音还未出口,她已因过度紧张而双颊绯红,呼吸屏气。
“皇兄,青嘉求你……”
“求我?”萧钦咬着不善的语调,听不出口吻带的究竟是嘲意还是恼意。
他再次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掐得她只能被迫昂首,目光落在她抖颤的光裸香肩,见她胸口处因争执动作而扯蹭明显的心衣一角,萧钦很快错过眼,眼底汹涌着情绪。
“不是自诩梅妃教养出的好女儿,端行淑慎,性德恭良,所以,她这么多年都是教了你什么?”
青嘉被他掐得几乎不能呼吸,她感觉自己今日将要死在这大殿之上,“……皇兄。”
萧钦微怔,松了力道。
青嘉失了依撑,当即软着身子倒地,边喘边泣,身子抖如糠晒。
她自知方才开口是僭礼悖伦,自甘轻贱,却别无他法可寻,自荐皇兄枕席,成为毫无廉耻之心的孟荡公主,的确前无古人。
但她想,过了今夜,待求得皇兄应许母妃入妃陵的旨意,她便以自己的性命为祭,免得皇族清誉因她而毁。
大殿殿门紧闭,一股凉意的夜风从窗牖吹进,将殿内唯一燃明的烛火熄灭,须臾间,大殿暗下,四角不见隅。
“你可想好了?”
萧钦声音再次传来。
青嘉愣了片刻,猛地抬头,见皇兄占离几步远的位置,此刻他身影像是被月色拢上了一层清辉,他背对着自己,不见神容,只声音听起来显得格外喑哑。
她后知后觉品味出些许意味,于是赶忙踉跄起身,奔到萧钦面前站定,而后,她大着胆子踮脚拥上他,直接搂颈吻啄,贴唇一瞬间,两人都不由地意动发颤。
“是,想好了。”
萧钦只觉酒意再次袭脑,他用力搂住她的纤腰,把她彻底捞进自己怀里,紧接伏身,越吻越深,越脱越疯狂,他今夜就是要将宫礼禁制全部踩于脚下。
皇妹又如何?他想要的,全部都能得到。
守夜太监得着萧钦事先吩咐,此夜没有在殿内烧起地龙,甚至连取暖熏炉都未架上一个,但此刻两人呼吸相灼,热得仿佛能生火。
“哭什么?”萧钦将她的双手撑过头顶。
青嘉颤巍开口:“皇兄,你答应我的,要做到……”
这话此时说来多么扫兴,但青嘉依旧选择强调启齿,是为叫自己清醒,不可沉溺此刻虚妄的情爱。
手腕被攥痛,她知道,皇兄一定不悦了。
果不其然,她话一出,指明眼前的风月旖旎不过是场交易,萧钦先前的温柔对待顷刻消失,他将她掐腰翻身,再送进去时无丝毫的疼怜之意。
夜雾消弭,天色蒙蒙亮起,青嘉满脸泪痕,此刻无骨趴在榻上,不知是睡着还是昏晕,她晕去两次,又被他反复欺醒,最后这一回,她或许累昏,或许又承不住晕迷过去。
萧钦火气依旧没消,但看着自己臂弯里的纯美睡颜,再目落于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萧钦没法不自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