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只想为子铲除竞争对手,而梅妃才是真正恨毒了屹王本身。
一直没等到老皇帝咽气,梅妃放心不下,紧张督促开口:“这次,那贱种必须死。”
“他敢争我儿的位,只有死路一条。”姜皇后敛眸,看过去,又道,“姜氏、裴氏,两大世族倾力联手,此事当为万无一失。”
“好。”
暗处,青嘉公主藏在矮丛后,远远听着这番对话,心头挣痛,她闭了闭眼,抬手捂住耳朵,陷入痛苦难择之中。
……
太子继续独留殿内,屏气噤声,跪伏榻下。
因心中怀愧,他头不敢抬,甚至不敢去看父皇一眼。
半响过去,皇帝慢慢睁开眼,沙哑启齿,满是疲惫乏意,“你母亲所想,可也是你心中所愿?”
太子闻声一愣,慌张摇头,意识到父皇看不清楚,这才赶紧出声表态,“不,不是的,父皇,儿臣只盼愿你能赶紧好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皇帝沉叹了口气,艰难睨眼,目睹着他这良善孩儿的无助与慌措。
他知道,珩儿与钦儿不同,一个身经磨难,百般历练,最终破土茁生,而另一个温港长大,从未遇过真正的风浪,不知人心,不懂人性,不该……生在天家。
收了眼,皇帝艰难撑起身半坐,见状,太子连忙帮扶。
“珩儿,或许以后你会怪怨父皇,可那位置,并非人人能坐得,依你的性子,难坐下,更难维守,将来怕是只能听任于你舅父号令,外戚横政,江山不久改姓……你母后目光看得短浅,在你入狱那刻便已恨毒了寡人,却反身将真正的豺狼看作为你的登位助力。”
“父皇……”
皇帝摆手,示意他先不说,后又继续,“你从小向往江湖,十几岁大的时候,随寡人南巡返途,路过襄界,你知闻那里齐聚着不少江湖门派,便求着想去拜谒一趟,只是当时事忙,父皇没依,却替你记得,这么多年过去,你可还喜欢?”
萧珩难以置信,意外父皇竟会记得这些小事,他惊讶眨眼,支吾出声:“喜,喜欢。”
皇帝喘了口气,身子到底虚弱,他缓了缓,艰难拍了拍萧珩的肩头,眸光坚定作决,“好,既喜欢,那不如离开京城,去往你心心念念的襄界。”
萧珩垂下眼,为难,如实说:“舅舅与钦弟避不可免要有一战,儿臣无能,无法做阻,将来何去何从,只怕无法由心。”
“你,去拿诏书来。”
皇帝抬眼,目光警惕门外,而后刻意压低声音交代。
萧珩闻声愣了下,赶紧从命,呈诏递笔。
皇帝边书,边作最后叮嘱,好像托付遗言,“两封诏书。一封,屹王继位召,另一封,赐废太子,现禹王襄界封地,安享余生平乐。将来,钦儿奉召登位,不敢对你不利,两纸亲笔诏书,他若作废一封,那另一封他自己的继位顺名之召,也会同时被质疑失效,叫你活,他这皇位才能坐得安心。”
萧珩从未向往称帝的权利,多年来,他受母后与舅舅的耳濡目染,耳提面命,只以为自己余生已被谋定,再无自己的选择,可如今父皇却给他谋出另一条路。
接过召,他方知父亲的良苦用心。
“父皇,寿宴那日的刺客,与儿臣无关……”
委屈积攒太久,以至于当下艰涩出口,他眼泪止不住淌下。
皇帝无力躺了回去,此刻同样老泪纵横,“父皇怎会不知你的心性,但这是唯一,唯一保你的方法……将诏书藏好,忌惮于你舅父,好好活下去,江山难守,交给你钦弟合适,父皇本愧对于他,他既想要江山,那便如了……如了他的愿……”
“父皇!”
皇帝彻底闭上了眼,萧珩泪眼婆娑,伸手颤抖着将诏书听命收好。
双手紧紧拢住父皇的手,贴在自己额前,一切尽在不言中。
做完最后的告别,萧珩起身,脚步坚定地迈步出殿。
……
姜国舅丧心病狂,在城中开始逐一迫害屹王一党的在京亲眷。
梁岩一家首当其冲,梁将军不在城内,姜国舅趁机要囚梁家女眷,直等将来留一筹码,但早在国舅带军围堵梁府的前一刻钟,冯素素机智带着梁家老夫人,与周妩提前取得联系,从而偷偷匿进周家,藏身安定。
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姜亮不多时便得信,知晓梁家亲眷踪迹,于是立刻带兵上门逼迫要人。
父兄不在,周妩与容与亲自挡门作拦。
然而对方强势,言语讲不通,说着就要动手,甚至想直接破门进去搜捕。
周妩护着素素,自然不依,也不顾忌此刻与姜氏明面撕破脸,不管是屹王还是姜家,她不站队任何一方,但自己在乎的亲友,她绝不允许他们受到欺负迫害。
于是,在姜亮一意孤行,挥手示意手下人强行攻门之际,周妩出声坚定,严词命令周宅上下所有府兵,奋起反抗,不必半分留情。
周家的府兵全部经过训练,并不是花把式,和国舅所带的护城军士混战在一起,也不完全落于弱势,尤其还有容与亲自指挥,算得一大助力,慢慢的,周围涌来不少身着布衣,手拿锅铲、耙犁、铁锹的寻常‘百姓’‘路人’加入混战,他们个个身手不凡,周妩一眼便可辨知,这些人都是青淮山暗布在京之势。
只是这些暗线暗桩轻易卸了伪,直接跑到明面开打……周妩只觉心在滴血,不停小声提醒。
“容与哥哥,我们亏了亏了!”
埋一个桩需多少心力,现在好好的直接充作了打手,周妩都替宿师父感到心疼。
容与闻言忍俊不禁,实在没想到这种时候她计量的居然是这个,他稍侧头,安抚道,“无妨,够用。”
周妩在后躲着,看着不远处街道又有不少护城军迅速填补过来,将府门前围得水泄不通,于是声音显急道,“容与哥哥,他们人数实在太多了,府兵们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容与眯了眯眼,眸光凝盯向后,看着马背上高坐指挥的姜亮,声威厉道:“擒贼,先擒王。”
第59章
容与锁定目标, 运功腾空而起,执剑直指在后指挥的姜亮。
他若出手,依凭身法, 自是无人可挡,然而姜亮早有准备,并不以硬碰硬, 在容与稍离周妩几步远时,他便立刻抬高箭弩作瞄准状,意图明显, 他要用周妩的人身安全牵制容与, 容与见状拧眉收力,没有犹豫,立刻转攻为守,不容周妩承冒半分危险。
“容与哥哥……”
“往后退。”
周妩不想自己成了绊脚,于是赶紧在容与的相护下,小心挪移到院门后,避开姜亮的射程范围。
就在此刻, 远处忽涌来一支队伍,他们高举火把,靠拢驰援。
周妩原以为是梁岩赶到, 闻声后赶紧探头, 眯眸细辨, 火光映明为首之将的面庞,周妩凝盯看过去, 发现来人竟是威震将军翟沣, 以及其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儿翟佩。
周妩反应了瞬,才转过其中的弯绕来, 先前素素就当趣事与她提起过,屹王起初进京,战功加身,风光无量,又因其面貌昳丽,轩然霞举,在高台受赏之姿容不知惹得多少京中豪门贵女心花怒放,春心涌动。
那些人里,当属贵妃娘娘的亲侄女赵纭菲最是示好高调,甚至连屹王麾下北征军的驻扎营地,她都携食带饭的去过不下三次,只是在圣上寿宴时,这位赵小姐疏漏之下献舞竟带进刺客,不仅受了十足惊吓,更是差点惹出弥天大祸,因此她不得不暂避风头,一直到现在,也一直老老实实的大门不敢出。
除了赵纭菲,对屹王明面透露过钟意之心的,便是眼前这位将门虎女,翟老将军最宠爱的小女儿,翟佩小姐。
周妩不得不在心感慨,屹王多助力,眼下城门严闭,优势明显在太子及姜氏一方,然而这种时候翟家依旧迎难而上,不变立场,在城中与姜亮艰辛周旋,可见拥君忠心一片。
为了护住素素安危,周妩意外和翟家人联手,齐力对抗国舅姜亮,她原本并无站队之意,然而此刻姜亮却将帽子扣在她头上。
“周相在宫里还说什么中立立场,不涉党政,可现在周府上上下下都同屹王之势勾连,不仅藏匿叛军从将梁岩的家眷,还与在京生乱的翟家人沆瀣一气,操戈同室,你们周家相府莫不是真想反了不成?”
周妩面对责问,不慌不忙,镇定回复:“国舅爷无旨无召,便想擅自闯我周家府门,晚辈调动府兵不过只为求安自保,可国舅爷处处强势逼人,一言不合便要作强闯之势,现在又要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周家,叵测之心,昭然若揭!”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你执意不肯放人,那就别怪我不给你爹留面子,来人,给我攻!”
姜亮一声令下,护城军与翟老将军带领来的亲从交手到一处,刀光剑影,场面极度混乱,周妩也后知发觉,姜亮领率的部下除去护城军外,竟还有不少军候所辖的巡安营队,如此说来,姜氏、裴氏两大家族现下应已强强联手。
宫里情况未知,圣上安康难测,眼下情况棘手,注定成败一战。
周妩自不会为屹王担忧什么,但却想,若屹王失势,那先前一直追随他的梁岩旧将势必同受牵连,那素素岂能免于睚眦必报的姜氏之迫害。
正思及此,抬眼见暗夜天幕忽现火阵飞箭,距离不近,声响难闻,但见阵势之大,火翎之密,可辨攻势凶猛。
那是城门方向,定是屹王奔急赶到。
真正的对手现身,姜亮神色凝重显戾,再顾不上抓捕梁家人,于是带兵缓退,折转方向,直奔城门援助裴侯爷。
见护城军远去,周妩暂时松了口气,混乱过后,她忙叫方伯将带伤府兵送到后院安置,秦云敷指挥救治,冯素素在旁协助,她忧心忡忡,满目怀愧,周妩安抚着她,也安慰说梁岩将军一定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这一战注定凶险,成王败寇,在天意。
清理洗刷完庭门,夜晚已过去大半。
霜沉露重,压抑满城,此夜注定无眠,不管官户门楣或是百姓之家,所有人都迫切欲知,未来的天下之主到底是谁。
青玄门暗桩眼下大部分都无法再被启用,故而此时此刻,周妩难或消息,只觉备受煎熬,等到天色堪堪蒙亮之际,街道才有传闻——
城门堆尸如山,屹王生擒姜亮,手提忠勤侯裴肃的项上头颅,高姿傲态,强势破门。
他策马跃进高调,北征军前后作拥,队伍直奔宫门方向。
护城军死伤过半,巡安营战力不敌,这两大兵团常年护守京城,哪怕训练有素,可在北征军面前还是轻易露怯,后者实实在在跟随屹王刀尖舔血,战场上拼死求存,个个以一敌十,战无敌手。
可不管是姜国舅,还是忠勤侯,都从来没把北征军视为对手,屹王进京,兵符已交,他们怎能想到仅凭口头号令,屹王便能轻易征召数万雄兵而起,唯他命从。
这一点茫然,在裴肃被萧钦一剑封喉之际,终于恍悟。
眼前稚子,再不是当年跪地受辱、无力反击的卑廉贱种,而是蛰伏多年,伺机反扑的狼。
……
天亮起时,被困宫中的大臣全部被放回,并无一人死伤。
周敬周崇礼在列,被兵士护送回府,听到动静,周妩等人赶忙接应,确认父亲兄长无恙安然,这才松解下心中负重积石。
避过旁人,周妩也从父兄口中得知了更多昨夜内情。
与猜测一致,屹王力排非议,顺利登位,并且即位诏书明正言顺,不容指摘分毫。
想到屹王的残厉手段,周妩问道:“那太子……”
“圣上的另一道旨,将襄域地界封赐给禹王,护佑其余生安稳。皇后被囚未央宫内,现下已被限制自由,但总算留全性命,将来去往封地安度余生,亲子在旁,也算老有所依了。”
胜王败寇,古往今来多少人成为权利更迭的牺牲品,废太子得此旨诏,保全母子性命,已是万分幸运。
至于梅妃娘娘和忠勤侯府的人,却没有这般幸运,他们迫害屹王,百般折辱,曾一心置他于死地,焉知在屹王心里,也是时时刻刻恨不能将仇人除之而后快,隐忍至今,他再无需顾忌,于是新帝登位后的第一把火,便烧到了秀樟宫,裴氏一族一损俱损,罪名连坐,一个也不会被放过。
周妩想,侯爷已死,怕是不多时,赐给梅妃娘娘的二尺白绫也会送往秀樟宫。
在宫内熬了整夜,周敬身子疲累有些熬不住,周妩连忙不再详问,又吩咐管家方伯送父亲回北院歇息,她临时想到什么,临时补了一言,说起素素避难在府,却同时刻意隐瞒了昨夜姜亮围堵府门之事,就怕父亲再度劳心。
周敬未追问,只道她护友做法正确,关询完梁老夫人的身体,这才放心离开。
主厅内,周崇礼还在,他从进门后便一直面色平平,半响不出一言。
周妩大概知晓他因何郁郁,在旁犹豫劝说道:“兄长,我们为臣子,那便做好为臣的本分,先帝亲诏,那人得位明正言顺……事已至此,很多事,不该我们深想,否则以后定将招惹祸事。”
周崇礼冷意一笑,“我只叹慨人心叵测。阿妩你可知道,昨夜姜国舅带着巡安营与东宫兵将拼力在城墙抗击北征军之时,是何人临时背叛,为屹王大开城门,害得局势急转陡变?”
周妩自不知晓还有这样的插曲。
她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