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穆晖牺牲的消息,当天晚上村里人就跟着穆晖爸妈一起哭了一场。
穆冰莹扶起穆晖妈的胳膊,“五婶,穆晖在战场很英勇,全军战士都很敬佩他,都说他是战斗英雄。”
穆晖妈闻言眼泪流得更多,像抚摸儿子脸庞一样抚摸骨灰盒,“他从小就总是帮着别人,忘了自己,当初他要去当兵,我就是又高兴又担心,没想到这个担心真的成真了,晖啊,你真的走在爸妈前头了啊!”
穆晖妈一喊,大家的眼泪更是如大雨一般落下。
穆炎上前跪在穆晖爸妈跟前,“五叔,五婶,都怪我不好,我没能把穆晖好好的带回来。”
“跟你有啥关系呢。”穆晖妈撑着穆冰莹的手站起来,抹着眼泪道:“都是军人,都要上战场,那子弹是不长眼睛的,别人都能牺牲,连大领导的儿子都牺牲没了,没道理我们穆晖就一定得平安回来,这都是命啊,不怪你,不怪任何人,是我们家的命……”
穆晖妈的话,既让傅景萧和穆炎心里好过一些,又让他们心里敬佩,明白了穆晖的品质来源于他的父母。
村支书脸上挂着泪珠走上前来,摸了摸骨灰盒,看着盖在上面的国旗,“走,都让开,穆晖回家了,给孩子让路。”
人群慢慢散开两条路,傅明心抱着骨灰盒跟着穆炎往前走,村里男人妇女们各自扶住痛苦的穆晖爸妈。
穆冰莹走在后面,从母亲怀里抱过几个月没见的儿子,一起往前走。
即使几个月没见,顾蔚阳对妈妈没有一丝陌生与排斥,乖乖抱住妈妈的脖颈,亲密地黏在她的身上,用小手帮妈妈擦掉眼泪。
王雨娟擦掉眼泪,“幸好长逸没事。”
“闭上你的嘴!”
董桂红斥责儿媳妇,“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张口之前多动动你的脑子!”
穆江波一把将王雨娟拉到身后,“你在说什么东西。”
王雨娟立马抿紧嘴巴,看着前方伤心欲绝的穆晖妈,心里想着,幸好走在最后面,否则要被人听到了可不得了。
董桂红训完,看向闺女,“你去了三个月,瘦了起码二十斤,现在整个人黑瘦黑瘦的。”
穆冰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好好对照过镜子了,拿起手绢擦了擦眼泪,调整情绪道:“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爸妈,哥,嫂子,这几个月辛苦你们照顾阳阳了,我也没想到去了这么长时间。 ”
“我们辛苦什么,你才叫辛苦。”董桂红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最怕公社那边来村里,告诉我们有电话了。”
“妈说得轻了,我们每天在家都是提心吊胆的,妈和我都瘦了。”王雨娟又凑过来道:“后来实在没忍住,跑去市里问亲家,结果等到了晚上都没等到亲家的人,只好回来了,后来可能亲家母知道这事,打电话来说,亲家去首都了,你在战场上去医院救援队工作,我们才知道你的动静,我说你也是,说好的去医院采访,怎么干起来医护人员的活,把自己累成这样。”
“你又瞎胡咧咧!”董桂红又转头斥责儿媳妇,“在村里干活都是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到了战场上,能帮忙还能不帮干看着?要都照你这样想法,那仗还能打得赢?打不赢就被别人欺负死,就算保得住命,也比那往年在地主手底下干活还要受罪,你想过那日子?”
王雨娟顿时打了个冷颤,不再吭声了。
壮壮抓住穆冰莹的衣角,仰头道:“小姑,你真厉害,我最崇拜你了,也崇拜小姑夫,崇拜小晖叔和小炎叔,长大后我也要保卫国家。”
怀里的顾蔚阳突然也直起身体,小脸认真看着妈妈,“保,国,保国。”
听到两个孩子的话,穆冰莹悲伤好几天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笑容,蹭了蹭儿子柔软的脸颊,摸了摸侄子的头,夸奖道:“先好好学习,现在国家各方面都在追求现代化,未来如果有战争,也会发展到更现代化的战争,你们只有认真学习,让我们国家各项技术装备发展到当代最先进,才能真正保卫国家,保卫人民。”
顾蔚阳还听不懂妈妈的话,壮壮也似懂非懂,但穆冰莹的这些话,却给他们还在发育的潜意识,留下了一颗种子。
穆晖回村安葬,是他自己的意愿,军区和家属都尊重他的意愿,没有将他送到烈士陵园,安葬在了穆溪村后山上。
时局还没有完全解放,穆溪村本身也有年轻人不大办丧礼的习俗,就简单安排了葬礼,由几位族老出面,亲自主持穆晖下葬,在族谱上写上他光荣的事迹。
下葬后,傅景萧和穆炎又在穆溪村,穆晖爸妈身边守了三天三夜。
“冰莹,你带着他们赶紧回去吧。”穆晖妈来到穆家,情绪已经不像刚回村那天崩溃,“小傅身上还有伤,还有明心这姑娘,你得多劝劝,心别放在穆晖身上了,她日子还长着呢。”
穆冰莹看着后山上的傅明心,老实讲,她都不清楚两人的感情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在此之前,她只是听傅老提起过,两个人互相有好感那种,后来去读书了,待在珠市的日子少,就更不清楚了。
她问过穆炎,穆炎说,穆晖一直不同意跟傅明心相处,觉得她们家条件太高了,但穆晖心里还是喜欢傅明心的,否则他那样洁身自好的人,也不会给她回信。
穆冰莹叹了口气,搂住穆晖妈的肩膀,“五婶,您这次和穆晖一样,让我们敬佩,回来之前,我们心里还特别忐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和五叔。”
穆晖妈反握住穆冰莹的手,“穆晖这孩子,心里是有抱负的,只是不得门路,我自己孩子,我自己了解,他宁愿少活一些年,保家卫国的死,也比一辈子碌碌无为的死好,你们就不要有心理压力了。”
穆冰莹紧紧握住她的手,穆晖的性格是像极了他母亲,到了这种时候,作为最伤心的人,却一直在咽下苦楚,努力说着让别人心里宽慰的话。
“五婶你放心,你和五叔的养老问题就交给我了。”穆炎又跪下给二老磕个头,“我跟我爸妈已经商量好了,走之前,我过继到你们名下,以后我就是你们名副其实的儿子了。”
“啊!”穆晖妈惊讶道:“这,这怎么能行。”
“这怎么不能行。”村支书笑中带泪走过来,“反正都姓穆,姓氏不用改了,穆晖没有兄弟姐妹,穆炎上面还有两个哥哥,过继给你们正好,你们也不用有压力,虽然过继给你们了,但是穆炎该孝顺我们的时候,还得孝顺。”
听了这话,穆晖妈也笑着哭了,扶着穆炎肩膀让他起来,欣慰道:“好,好,这下穆晖也可以放心了,你和小傅回去也可以好好养伤,不用再挂念我们。”
“都走吧。”董桂红手上拎着女儿的东西,“我们都在村里,都会互相帮衬着,你们在这帮不上什么忙,该回部队回部队,该回学校回学校。 ”
傅景萧突然也跪下给穆晖父母磕了一个头,抬头认真道:“以后你们二老也是我的父母,我和穆炎都是你们的儿子。”
穆晖妈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将傅景萧扶起来,又说了一些宽慰他的话,送他们一起上车。
……
回到珠市后,一家三口时隔近一年,也终于团聚了。
顾蔚阳知道爸爸胸口有伤,只是挨着爸爸坐,没有让爸爸抱,儿子懂事的小模样,让顾长逸心疼,搂着儿子的小身子,与媳妇说话:“穆晖是遗传了他父母的珍贵人品。”
穆冰莹叹了口气,“以前都没怎么发现,遇到了事情,才能看出一个人的真正品质,其他家属怎么样?”
“大部分人都葬在烈士陵园,家属赶到军区来。”顾长逸跟着轻叹一声:“芝莉那边还没有回复。”
提到芝莉,穆冰莹又心酸了,那么活泼开朗的姑娘,儿子日木才刚会走路,“你们没时间,我先回一趟岛,问一问芝莉什么打算,她要是不打算回去,能不能就一直住在岛上?”
顾长逸只犹豫三秒不到,便点头道:“能。”
有这话,穆冰莹就放心了,当即收拾行李,准备明天出发玫瑰岛。
顾长逸起身抱住她,吻了吻她的额头,“媳妇,辛苦你了。”
穆冰莹抬手抚摸他的伤口,“不辛苦,你要是能好好养伤,不过度工作,我就更不觉得辛苦了。”
“一定。”顾长逸低头吻住媳妇的唇角,“暂时没什么事了,就是统计战士们的功勋,与上级协调。”
穆冰莹点了点头,“我带着阳阳和小慧一起去。”
第二天早上,穆冰莹带着儿子坐上回岛的船,回到玫瑰岛,回到久别的家。
大院里的家属知道她回来,全都第一时间来到家里。
穆冰莹找寻了一圈,没看到芝莉,询问张婉:“芝莉在家吗?她怎么样了?”
同样憔悴的张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第209章
“自打消息传回来, 芝莉就没出过门,谁劝都没用。”
穆冰莹微叹一声:“其他家属呢?”
“都接去军区了。”张婉掏出手绢擦着眼泪,“我原本打算赶去首都的,只是这三个孩子不好带着走, 老曹又来电话, 让我等在家里,才没赶过去, 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伤的怎么样了。”
“我过两天要回学校报道。”穆冰莹将儿子抱起来, “你如果想去首都,我们可以一起过去, 这趟我不打算带阳阳过去, 就是去学校处理点事情,处理完了就得赶回来。”
张婉眼睛一亮,“好啊,有你带路太好使了, 就是得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穆冰莹叹了一声,抱着儿子往外走,“去看看芝莉。”
一群人跟着穆冰莹出门,来到瓦尔和芝莉的家。
大门紧闭,菜园里的菜因为没有及时采, 已经长老了,小菜苗之间也长了很多的草没有锄, 显得很是杂乱。
阿依熟门熟路推开大门, 接着冲着窗户喊道:“芝莉,冰莹回来看你了, 下来开门。”
“我们这两天来, 芝莉都不下来。”张婉敲了敲门, “不知道今天听到你来了,会不会好起来。”
穆冰莹等着,两三分钟后,门内传来动静。
堂屋的门被打开,消瘦的芝莉抱着熟睡的儿子,脸上没了以往开朗的笑容,眼底挂着黑眼圈,胳膊上别着一块黑布,与穆冰莹对视的一瞬间,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流下。
外面的家属们跟着红了眼眶。
穆冰莹抱着孩子走进去,屋子里一股潮湿发闷的味道,一看就是好几天没通过风了。
阿依走到窗前,把窗子和后门都打开通风,去厨房看了看,发现没有开火的痕迹,倒是厨台上放着冲过奶粉的碗,没有说其他话,把碗放到水槽里,打开米缸,开始盛米烧火,其他家属们帮忙去院子里摘菜,回家里拿些肉制品。
张婉想帮忙把芝莉怀里的孩子抱过来,芝莉却紧紧抱着不放。
“芝莉,你可以继续住在岛上,这里就是你和日木永远的家。”穆冰莹直接说出重要的话,“军区已经同意了,还会在岛上给你安排工作,以后日木到了上学年龄,就直接可以在岛上的学校上,想去好的中学,也可以到军区的中学,考上大学后,一切费用都由营区来出,但目前,在日木上小学之前,你得坚强撑起来。”
芝莉无声流着眼泪,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你……你在战场上,有没有,有没有见到瓦尔?”
穆冰莹摇了摇头,“我一直待在后方医院,最后见到瓦尔的人,应该是曹指导员。”
“等我去了首都见到老曹,第一时间就帮你问问清楚,瓦尔给你留下什么话没有。”张婉端来洗脸盆,拧干毛巾帮着芝莉擦脸,“芝莉,咱们都是当妈的人了,孩子已经没了爸,不能再没了妈,得为了孩子撑起来,好在以后能够继续生活在岛上,凡事大家伙都能给你帮得上忙。”
“是啊,芝莉,这事落在谁身上都痛苦,但是再怎么不容易,都得咬着牙挺过去。”
“从咱们成为军人家属那一天起,就得和普通人不一样,一旦有战争,就得做好了一人撑起一个家的准备,芝莉,你得想开点。”
“有组织,有大家,不会有你想象中那么难,芝莉,孩子还小,不能这样干耗着,你得走出来。”
其他家属流着眼泪劝芝莉,在大家一声声劝说下,芝莉抱紧儿子放声大哭,日木听到母亲的哭喊声,吓得跟着哭起来。
看着痛哭的母子俩,穆冰莹眼泪也跟着哗哗流下,如果当时她没有赶到,眼前这幅画面的主角,可能就得换成她和阳阳了,一直避免去想这件事,但每次受感染想到,她都感到一阵后怕。
芝莉哭了很久很久。
再被大家安抚下来之后,吃了阿依煮的白粥小菜,答应了穆冰莹明天去军区,便抱着日木去楼上睡了。
正当众人帮着收拾完房子,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日木正站在楼梯拐弯中间的梯台上。
“日木,你怎么站那不去睡觉?”张婉怕孩子摔下来,急忙往上走。
日木看着穆冰莹,奶声奶气问道:“姨,我爸去天上了吗?”
穆冰莹一怔,牵着顾蔚阳往上走,走到日木面前蹲下,抚住他的小肩膀,斟酌语言:“是的,你爸爸变成天上最亮的星星了,白天藏到云朵里看着你,晚上再出来,保护你和妈妈睡觉。”
日木摇了摇小脑袋,“姨,爸爸说了,他去天上了,是去,继续,保卫国家,等我长大了,要像他,以前一样,在地上,保卫国家。”
穆冰莹微怔,这才发现两岁的日木,不但口齿清晰,思想还超越儿童的“成熟”,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摸了摸他黑黢黢的小脸,“姨相信日木一定能做到,在你保卫国家之前,要先保护好妈妈,照顾好妈妈,好不好?”
日木又点了点头,“我会的。”
穆冰莹忍住即将涌出的眼泪,抱了抱孩子,“日木真棒,真聪明,真懂事,真是一个特别好的乖孩子。”
看到孩子这么懂事,底下的妇女们都跟着擦眼泪。
第二天早上,芝莉带着孩子跟穆冰莹一起出岛,张婉也收拾好行李,准备跟着穆冰莹去首都。
到了军区,看到瓦尔的骨灰盒,芝莉没再流泪,只是说希望和瓦尔单独待一晚上,之后照着瓦尔的意愿,将他带回家乡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