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棠音疑惑地望着他,眨了眨眼。
温逐青用右手握方向盘,然后把左手伸过来:“我平时的工作就是这样,和各种病人的身体打交道,所以在我眼里,人体器官和机器没什么差别。”
顿了顿,他低头看一眼女孩握着他仔细擦拭的手,唇角勾着无比温存的弧度:“哪里坏了哪里修,修不好的零件就换掉,如果整个都坏了,没有修理的意义,就只能报废。”
宋棠音想起之前从脑子里晃过的比喻,问出口:“就和屠夫宰猪一样吗?”
温逐青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想,意外地笑了一下:“也不一样。”
“……是哦。”宋棠音领会到他的意思,“屠夫是杀猪,但你是救人。”
温逐青没有马上接话。
车里情歌空放了十几秒,才听见他带着叹息的低沉嗓音:“自以为是的救人罢了。”
宋棠音转头看过去。
男人侧脸迎着光,明亮得有点恍惚:“刚才我检查了一下,他的右腿够呛能保住,但没有消防过来拆车,我没办法动他的腿,只能暂时保住一条命。”
“至于这条命他是否还想要。”温逐青自嘲地勾了勾唇,“也许等他醒了,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只能是个残疾人,会一心求死,会恨我救活他。”
宋棠音心口一阵绵绵密密的钝痛,忍不住握紧他的手。
贴近他掌心交错的掌纹,好像这样就能给他点安慰和力量。
她知道的。
即便如此,他也会拼尽全力去救那个人。
哪怕从前遭遇过同样的事,哪怕被人面对面地痛恨过,辱骂过,甚至伤害过,哪怕再重来千千万万遍,他依然会如此虔诚地对待每一条生命,而不会放弃救任何一个人。
回江城路途遥远,宋棠音在车上坐着坐着,还是没撑住睡了一觉。
在他车上她总是睡得十分安心,好像潜意识里,她可以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托付给这个男人。
醒来时中午的阳光很炙热,而她面前的遮阳板不知何时被放了下来,她的脸并没有被晒到。
宋棠音侧过头看驾驶座上的男人,正好看见他打了个哈欠,然后从储物盒里拿了盒薄荷糖。
宋棠音本想帮他,却看见他无比娴熟的单手操作,用大拇指扭开盖子,仰头往嘴里倒了几颗。
今天他们都起得很早,但她刚刚补了一觉,精神头回来了。温逐青开车到现在几个小时,却还没休息过。
宋棠音忍不住问他:“你困了么?”
温逐青把薄荷糖递给她:“还好。”
宋棠音接过薄荷糖,往手心倒了两颗,突然想起网络上很火的一句话——
不要心疼男人,会变得不幸。
她用手指拨弄着掌心的小糖块,“噗嗤”一声。
温逐青转过头:“笑什么?”
“没什么。”宋棠音把薄荷糖喂进嘴里,眉眼弯弯地对上他目光,“我跟你讲讲话吧。”
男人领会到她的用意,温柔地勾起唇角:“我真不困,你要想睡就抓紧睡吧,等一会儿下了高速,又吵又堵车。”
“没事,我也不困。”宋棠音脑袋贴在椅背上,歪过去看着他。
女孩明目张胆的视线让他不太自在,咳了一声:“看我做什么?”
宋棠音煞有介事地说:“监督你开车。”
男人无奈勾着唇,摇了摇头。
过完元宵节好几个项目等着开工,宋棠音下午便直接去了公司。
忙了一个多小时,肚子饿了,本来约好晚上一起吃饭的温逐青却四点多还没告诉她去哪儿吃。
宋棠音打开手机,看着一条新消息也没有的微信对话框,纳闷地努了努嘴。
他今天又不上班,就算临时有手术也该告诉她一声啊。
在办公室坐立不安几分钟后,她还是给他打了过去。一接通便没好气地说:“温老师我饿了,我现在就要吃饭。”
那边的人没回话,清了清嗓子。
宋棠音很快听出不是他,连忙收起疑似撒娇的语气:“……温翊礼?”
“是我,嫂子。”温翊礼回道,“他手机在我这儿。”
宋棠音眼皮猛一跳,快到她忘了去记是哪只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突然毫无预兆地慌乱起来。
她忽略掉那阵莫名其妙的情绪,镇定下来问:“你哥呢?”
“我哥在里面做检查,一会儿就出来了。”温翊礼笑着说,“等等我让他给你回电话。”
宋棠音脑袋忽然空白了一瞬,抬手按住猛跳的心口:“他做什么检查?”
“他没跟你说吗?”温翊礼态度凝重了些,沉吟两秒,低沉地说,“一小时前他接到县城警方的电话,说他在路上救的那个司机,是一名艾滋病病人……”
后面温翊礼还说了什么,她彻底听不见了。
整个世界都在嗡嗡作响,地动山摇。
仿佛一阵滔天巨浪袭来,打得她措手不及,跌倒在窗前的沙发上。
第47章 (三更)
温翊礼似乎听到这边的动静, 赶紧出声安抚:“嫂子你先别急,他已经吃过阻断药了,如果手上没有开放性伤口, 应该不具备感染条件。”
宋棠音想起昨天晚上她心血来潮想喝可乐,又怕喝不完, 就买了瓶听装的,结果拉环被自己拉坏了,让温逐青帮她。
后来撕是撕开了,但铁片太锋利, 把他的手划破了点皮。
她为什么非要喝可乐呢?为什么要制造这种麻烦?
宋棠音跌在沙发上开始哭, 从责怪那瓶可乐, 到痛恨自己。
“不是, 嫂子你别哭啊, 你这……”对面的温翊礼拿她没办法, 慌了神, 突然像看见救命稻草,“我哥出来了, 我叫他跟你说。”
身体里的氧气都像被抽干,宋棠音听见电话里传来温逐青沉稳的嗓音:“别哭, 我没事。”
他听上去并不像没事,虽然语气如常,却明显没平时那么中气十足。听说阻断药吃过后人会不舒服, 宋棠音吸了吸鼻子, 抽抽搭搭地:“你感觉还好吗?有没有难受?”
温逐青笑了笑:“不难受。”
“那你快回家休息吧。”宋棠音用袖子胡乱抹脸上的泪渍,着急忙慌地起身拿衣服, “我现在下班,过去找你。”
那边静默了几秒才又出声:“好。”
坐在去温逐青家的出租车上, 宋棠音开着车窗,平日刮在脸上像刀子一般的寒风,却丝毫感觉不到痛。
有生之年,终于明白“心如刀绞”这个词有多么贴切。
疼到极致,就是死亡般的平静。
事情已经发生了,怨天尤人没有用,后悔自责也没有用。
不管明天是什么结果,她都会陪着他一起面对。
到家时,温逐青已经换了身家居服,来给她开门。
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别的看上去倒还正常。
他低头看见宋棠音手里的大袋小袋,闻见各种食物的香味,无奈笑了笑:“怎么买这么多。”
宋棠音走进屋,熟门熟路地换鞋,也不让他接东西,径直走到餐桌旁放下。
“你都生病了,哪能让你做饭,我厨艺又不好,怕毒死你。”说着她赶紧拍了拍嘴,“呸呸呸,童言无忌。”
“我只是去做个检查,又不一定感染了,算什么生病。”温逐青摸摸她脑袋,挨着她站在餐桌旁,手挑开其中一个袋子,“让我看看都买了什么。”
宋棠音如数家珍地指给他:“关东煮,烤冷面,烤红薯,脆皮淀粉肠,还有臭豆腐——不过臭豆腐是我的。喏,我还买了点水果。”
“除了烤红薯和水果,你确定这些适合病人吃吗?”温逐青笑着揶揄她,“严格来讲水果性寒,也不合适,尤其对你们女生。”
“你都这样了温医生,能不能不要跟我谈养生经?”宋棠音把烤红薯袋子拿起来,递给他,“吃你的红薯吧。”
温逐青接过热乎乎的烤红薯,望着女孩低下的头,轻轻勾了下唇角。
她看上去很正常,似乎并没有被影响,能说能笑,能吃能喝。
但还是遮不住眼底像暗潮般的难过,和强颜欢笑的疲惫。
温逐青撕开红薯皮,吹了吹,拿到她嘴边。
宋棠音疑惑抬眸,对上男人含笑的目光:“甜的,吃完就不难过了。”
鼻尖泛酸,她强忍着咬了一口,却被热气熏得眼泪失重,一颗接一颗从眼眶里掉出来。
温逐青叹了叹,放下手里的红薯,将她颤抖的肩搂入怀里。
第一次这么紧地抱住她,手掌摩挲她单薄的肩背,指尖穿进她香气满溢的柔软发丝,将她的脸摁在跳动的胸口,让她的眼泪隔着衣服,烫进他心底。
“别哭了。”他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头,像哄小孩那样温柔安抚,“乖,不怕。”
明明该怕的是他。
会感染绝症是他,会死的也是他。
心系苍生和病痛,却再也无法行医救人的是他。
但她知道即便重来一次,即便当时就知道那个人是艾滋病患者,他也会救。
是放弃一条生命保全自己,去拯救更多生命,还是赌上余生和事业去挽救眼前的生命,这向来是个艰难的选择。
但温逐青不做选择,就像那天在车上,他最后对她说的那句——
“可不是怕他会恨我,我就能不救他。”
在每一条生命面前,任何一个医生都没有选择。
宋棠音忍不住嚎啕大哭,双臂抱紧他,手握成拳头用力地抵着他腰。任凭男人如何安抚,也停不下来颤抖和哭泣。
直到最后累了哑了,才缓缓歇了声。
温逐青给她把臭豆腐热了一下,宋棠音坐在沙发上捧着碗吃。满屋都是那股销魂的气味,男人却仿佛毫无感觉,眼神温柔而纵容地看着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