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夜一点点暗了, 戚府里掌了灯,大门一开挂灯的时候,门房发现时王殿下还在门口站着呢。
门房吓了一跳,灯都没敢挂, 跑到主院问家主, 这要如何是好。
戚缓缓与戚父戚母刚坐到饭桌上, 准备传菜用膳的。忽听外面下人所报,她有些怔楞。
戚老爷正要起身亲自去请,戚夫人按住他,转头对戚缓缓道:“这可如何是好,咱们真就这样不闻不问吗?这都两个时辰了,别的不说, 殿下的腿脚站得了这么长时间吗?”
戚缓缓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戚老爷想跟着去,又被戚夫人再次按住。
戚缓缓一路来到院门, 看到地上放着门灯还没有挂上去,她亲自挑起来, 道:“开门吧。”
大门徐徐打开, 戚缓缓与倪庚隔门相望。
倪庚没做什么, 不进不退,只是自打戚缓缓出现,他就不曾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戚缓缓看了他一眼后,迈步出来, 把门灯往上挑,她做这个有些费力,倪庚本能地想要上前帮忙, 但他受制于腿脚,还不如她, 根本做不成此事。
倪庚一侧头,金魏正欲上前,就见戚缓缓挑着手中的灯对倪庚道:“你现在连这样的小事都不能帮我做到,谈何其它。”
倪庚似有触动,戚缓缓转头把手中的灯交到自家仆人手上,门房本就身材高大,又做惯了此事,不用小凳两下就把灯挂好了。
戚缓缓很平和地对倪庚道:“你要进来用饭吗?我正要吃,就听说你还未走……”
戚缓缓话没说完,倪庚马上接话道:“是我执拗了,我这就回去,不打扰你一家人吃团圆饭了。”
倪庚果然转身就走,但可能是站得久了,他踉跄了一下,戚缓缓离他最近,扶住了他。
他道:“多谢。你松手吧,我能行。”嘴上说着让人松手,但他自己却抓着戚缓缓的衣袖不松。
他语气一变,带着小心地问:“吃完饭你还回吗?算了,那时天都要黑了,你还是不要回了。那明天呢?明天会回去吗?”
戚缓缓看着他不说话,倪庚又道:“你若不归,明日谁帮我训练,我错了,我不要连帮你挂灯这样的小事都做不了,我会彻底好起来的。但这个过程我需要你,没有你我一个人做不到,你再帮帮我。”
戚缓缓最终点了头,她本来也不是真的要扔下他不管,她只是有些生气,加上决定给他来剂猛药,希望可以触动到倪庚选择正确的做法。
她道:“我明日回去,你不用让人来接,我自己回。”
倪庚眼见着笑容挂满脸上:“好,都听你的。”
说完他不贪恋,松开戚缓缓转身就走,戚缓缓问:“你不用这样急,让金魏从府上驾上马车再走。”
金魏正有此意:“劳烦戚姑娘了借车,属下正有此意。”
倪庚却道:“不用了。今日一时着急难得上了街,也不过如此,待我再走一趟,想来也就习惯了,你希望我勇敢面对的,不是吗。”
戚缓缓确实是这样希望的,可眼前倪庚真要这样做的时候,她反倒紧张起来,甚至差点打了退堂鼓,但倪庚已经走远,她就眼看着金魏横刀走在倪庚身侧,书宁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主仆三人消失在门前这条街上。
回去主院时,戚缓缓满腹心事,晚饭吃得很少,并没有一家人聚在一起难得吃顿团圆饭的欣喜。
这一夜戚缓缓没有睡好,身下的床榻是陌生的,屋子院子也是,她想,她可能只是择席了。
转天,她早饭吃得倒是很积极,刚放下碗筷,就向戚夫人说明自己要回王府去,戚夫人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了一句,她可有吃饱。
戚缓缓一走,戚老爷忙问:“依夫人看,这二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戚夫人不语,待戚老爷放弃再问时,她幽幽道:“一个可以为了对方放弃很多的人,总归是有真心的吧。真心难求,一些曲折与瑕疵是可以忽略与原谅的吧。当然,还是要看娇娇怎么选择。”
戚缓缓一进照月轩,就见倪庚满头大汗地坐在院中石凳上,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见是戚缓缓,站起身来迎她。
“一大早在做什么?”戚缓缓问。
倪庚:“在练习绑腿。”
看来,他昨天所说今日一早就在践行,戚缓缓也马上进入状态,一上午,倪庚费了比之前更大的力在练习。
虽他之前是有意在懈怠,但还是浪费了三个月,如今练起来比以前更辛苦。
倪庚对戚缓缓说抱歉,他辜负了他们的努力,他还说,他毕竟已恢复了大半,戚缓缓不用日日都守在他身边,她什么时候想回戚家都可以。
三日后,戚缓缓与倪庚说要回家一趟,倪庚爽快地答应了。戚缓缓前脚刚走,倪庚就进了宫。
又两日后,太后请戚夫人进宫,戚夫人忐忑地去了,又忐忑地回来,只不过前后两次忐忑为的不是一件事。
进宫前戚夫人不知太后意欲何为,怕是自家惹了太后的眼,出宫时,回想刚才太后对她的态度,一国的太后,竟对她有些讨好之意,若不是戚夫人自认还算精明,她怕不是疯了才会这样想。
就在戚夫人还在纠结那一日太后的姿态,太后开始频繁地召她进宫,与其说是召不如说是邀,戚夫人竟有以前在崔吉镇被当成上宾的感觉。
而王府内,三个月的时光过去,倪庚如李太医所说,可以扔掉拐杖,只需手握一根手杖就可行走自如。
第96章
李太医稍显激动, 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几乎被皇上委派为时王的专属太医,只需对时王的病情负责。
一路看着时王殿下从昏迷恢复到如今这般模样,李太医心怀感慰, 颇有成就感。他离开王府的时候, 戚缓缓欲送他出院子, 他赶忙婉拒,对戚缓缓客气异常:“姑娘留步,这里下臣来过很多次了,熟得很,有小厮在前面带路既可。”
李太医可不敢让戚缓缓送她,且不说, 现在这姑娘在太后面前是功臣,就是时王那一关他都过不去。
时王的眼睛全程都盯在这姑娘身上, 在听到她说要送自己时,李太医正好看到时王的眼神与表情, 表情是不愿的, 眼神是充满控制与占有欲的。
李太医惊诧一瞬也就不惊讶了, 他来王府不计其数,他早就感觉到时王殿下对他府上这位姑娘的不同,是一种野兽看管猎物的感觉,因着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李太医甚少与戚缓缓接触,除非不得已,他可以在来时与走时只打声招呼即可。
要戚姑娘亲自带路送他出院, 李太医可受不起,当然要婉拒了。
李太医的感觉没有错, 倪庚目送着李太医走出去,对他的识相很满意。可能是恢复期间几乎与戚缓缓日日时时在一起呆的,他现在越发的离不开她,虽嘴上说着她可以随时回戚家去,但每次心里都是不愿的,是要用理智与意志力说服自己才不去阻止的。
倪庚的身体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心理问题好像更严重了。
他的心理问题只戚缓缓这一个,只要她在他身边,与他恬静温馨地相处,他就没有任何问题。反之,他的内心立马不能平静,时刻揪着,悬着,直到她回到他的身边,这颗心才能回到它该呆的位置上。
倪庚收回视线看向转过身来的戚缓缓,他立马微笑着对她言:“如果没有你,我一定不会好得这样快。这段时日你辛苦了,要谢谢你的。”
戚缓缓摇头:“若说谢,我也有要谢你的地方。”
倪庚知道她说得的是他对她家人的那些救助与帮助,他没在纠缠这个问题。但心里明白,自己这一步走对了,不说当时的情况一定要救下戚缓缓的爹娘,否则他们就是死局。
好在,虽与计划略有变动,但结果还是一样的。还有她还在外面逃亡时,他就下意识给自己留了余地,虽在王府中困住了她的家人,却是小心地养着,甚至用心教养她的弟弟。
如今这些曾经的行为汇聚到一起,别说换她一句感谢了,就是能让她回眸一瞬,心软一息也算他没有白白费功夫。
转过天来,太后的懿旨就下来了,说是选好了日子要摆家宴庆祝,让戚缓缓吃惊的是,太后还召了她及她的父母。
戚缓缓本能地想拒绝,但太后下了懿旨,皇命不可违,她与家人必须到。
戚缓缓向倪庚提出要回戚家,她会与父母从戚家出发进宫的。倪庚心里自然不愿,但他已习惯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他温声道:“也好。”
在去宫中的前一晚,戚夫人与戚缓缓躺在一张榻上,戚夫人先是道:“阿娘这是有多久没与娇娇这样过了,想你小时候,有一段时期天天都要缠着阿娘陪你睡,一下子你就这样大了。”
戚缓缓搂住娘亲的胳膊,把头窝在娘亲的身上,像小时候那样。
戚夫人摸摸她的头又道:“明日就要进宫了,要是太后……想好如何应对了吗?”
戚缓缓没出声,过了好一会儿,她道:“我们再回不去崔吉了是吧?”
戚夫人:“二丫与小三子都在京都安定了下来,你父亲如今身上挂的那些职,虽无实权,但皆是皇恩,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怎么?你想回崔吉吗?”
戚缓缓默默摇头:“也不是,那里有家人才算家,若你们都在京都,崔吉于我也只是儿时的故土罢了。”
戚夫人轻声地:“还是说,你想逃避什么?”
戚缓缓:“娘亲,经历了你们被柳望湖劫持以及解救一事,我心态有了些变化,觉得平安健康,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我是不是没了志气,失了斗志?我只是不想再活得那样累了。”
戚夫人:“不想累就不要累,凭心行事,你知道的,你做什么阿娘都是支持你的,只是有时我怕你受伤,怕你过刚易折。”
“可我又不甘心,总觉得还不够,没有安全感。”
“那就让自己去拥有安全感,嘴不要太塞,不要羞于表达想法,言语上的深入交流可以解决很多事情。”
戚缓缓又沉默了,在戚夫人快睡着时,她喃喃了一句:“不,我不信嘴上说的,我只看行动。”
一早,戚家三口就往宫中西门而去,他们要从这里入宫。西门边上有人,戚缓缓下来一看,是倪庚。
倪庚见到戚老爷与戚夫人,竟给他们行了个晚辈的礼,惊得戚家二老连连作揖,说着不敢不敢。
倪庚道:“我是特意在这里等你们的,一同进去吧。”
倪庚没有坐太后派人来迎他的小轿,而是与戚家三口同样步行。西门离寿福宫最近,走了一小会儿就到了。
整个寿福宫都洋溢着喜气儿,戚缓缓从没在太后脸上见到过这样灿烂的笑容。在太后亲热地招呼戚夫人到身边去坐时,戚缓缓再次惊讶。
不同于戚缓缓,戚夫人已感受过不止一次太后这样的盛情了,她好像倒习惯了,并没象头几次那样诚惶诚恐。
开宴之前,皇上也来了,一行人给皇上跪下行礼,皇上爽朗道:“都起来吧,太后办的家宴,大家不要拘束。”
自打倪庚伤这一回,太后可是吓坏了,如今是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倪庚好好的,她什么都依他。就如前些日子,他忽然进宫,一番言辞恳求太后拉拢戚缓缓的父母,太后也照做了。
今日谁能成为这场宴席上的坐上宾,自然也是倪庚的意思。
皇上说是让大家随意,但戚家三口人哪里随意的起来,这与皇家同席吃饭,怎么可能不紧张。
太后小声地问倪庚,腿怎么样了,倪庚回了她,忽然太后抬头对戚缓缓道:“多亏了你,要不弈儿好不了这么快。”
戚缓缓:“太后谬赞,是殿下意志坚定,战胜了自己。”
皇上听后道:“该是你的功莫要过谦,如今时王大好,也该是论功行赏的时候,朕欲给你二人赐婚,加上时王此次死里逃生,双喜临门,朕正有赦免天下的意思,就借你们的好事来办了。”
戚家三人虽心里对此宴有所准备,但也没想到皇上这样直接,竟要直接下旨。这可是圣旨皇令,颁赐下来就没有转圜余地了。
戚缓缓心中一急,正要起身下跪,倪庚先于她跪下了。
这可把太后疼坏了,她小儿子啥都好,就是所有毛病都落一双腿上了,小时候膝盖受过伤,太后最不愿看他跪,加上现在走路还是离不开手杖,太后看他跪在地上,眼皮直跳。
皇上也是眉头一皱道:“起来说话,说了是家宴,不用如此。”
倪庚未起,只道:“臣才刚好一些,现在的结果并不是臣最后想要的结果,臣如今一心想着要用何种办法扔掉手杖,能重新上马,能重新挥剑,除了此事,臣无心其它。还请圣上再给臣一段时日,让臣全心投入到更艰难的恢复训练中。”
皇上:“说完了吗,起来吧。朕知道了,此事允你了。”
皇上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明白,这不是倪庚心心愿愿的事吗,他如今出面赐婚,当着对方双亲的面,这事也就定下来了。
但皇上见戚缓缓松一口气的样子,心里明白过来,这是一年多的时间还没有把人拿下来,竟还要求着他再给些时间。早知这样,这小子可以提前说啊,也省得又是跪又是求的。
皇上这样想着,手中的酒杯举到嘴边顿住了,这小子,连他这个皇帝都利用上了,他哪是来不及知会,他是成心的,好上演一出善解人意,亲手解围的戏码。
也好,也算是开了窍,不像以前只知强莽,终是肯把用在朝堂上的谋略举一反三,用到与女子的相处上面来。
第9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