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这几天抽的血已经够多了,为什么还要?”齐慕没忍住质问道。
医生也很无奈:“我们也是为了病人的安全着想,白血病本身就是疑难杂症,手术风险极大,再加上这场手术拖了太长时间,病人的身体恶化很严重,所以手术前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再坚持一下吧,过了今天就好了。”医生拍了拍柴思元的肩膀。
虽然心里的那道坎儿还没过去,但齐慕依旧很担心柴思元的安全,他问医生:“我能进去吗?”
医生点头:“嗯,他连续抽了几天的血,等会可能会出现头晕的状况,你跟着也行。”
非病患进手术室要穿防菌隔离服,护士带着他们换好防菌隔离服,又引着他们全身消毒,然后才进手术室。
“主任他们还在准备,等会儿你可以跟你哥哥说句话。”护士回头跟柴思元说。
柴思元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下意识去看齐慕。
齐慕低着头走在他们后面,迄今为止他见过柴思元的母亲,还有那个叫江年的表亲,和王岳川一样,对于柴思元的家人,他没有半分好感。
“你怎么进来了,他又是谁。”
江年坐在手术床前,看到他们进来,像炸了毛的狮子,起身就要往这边来,被手术床上的人握住手,虚弱地斥了他一声:“江年!”
“你凶我干什么,”江年懊恼道:“你就会凶我。”
“坐好。”
江年重重地呼吸了几下,但一对上男人的眼神,身上炸起来的毛就不由自主地蔫下去了,但坐回去的时候还是有些不服气。
齐慕站在门口,看见手术床上的那个人。
有时候人的感觉就是这么的神奇,一眼就能看出不一样来。
病床上的男人头发都被剃光了,脸颊清瘦,他长了一双和柴思元一样好看的眼睛,但也因为常年被病痛折磨,深深凹陷了下去,眼睛下方是很重的青色。
但尽管如此,他的眼神却是很平静的,静得像是一潭水,不管多浮躁的情绪,在和那双眼睛对视上以后,也会跟着安静下来。
江思辰脸上扬起一抹笑,对齐慕说:“你就是小齐吧。”
齐慕有些诧异。
江思辰笑:“之前听思元说起过你。”
护士端着抽血的工具回来,带柴思元去角落的椅子坐下,准备给他抽血,江思辰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都是白的,他朝柴思元那边看去,眼底是浓浓的愧疚。
“其实这场手术本身是没有意义的,我原本也不打算做,但父亲执意要做,还把思元给叫回来。”
“那是因为这场手术过年那会就该做了,一直拖到现在,再说了,抽点血又不会死人。”江年没好气道。
他话刚说完,江思辰的脸就沉下来了,声音明显比刚才冷厉:“江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可以也不能这么说。”
“我难道说得不对吗?就让他回来一下,跟求爷爷一样,抽个血会死人吗?”江年越说越激动,最后红了眼眶:“如果会死人的话,那我早就死了。”
江年低着头,抬手用力柔了一下眼尾,白皙的皮肤瞬间被擦红了,江思辰心里还是生气的,但看他这样,气里又夹杂着无奈。
自从柴思元去西宁上学,一到需要输血的时候就都是抽的江年的,但因为血型匹配度不高的原因,每次抽取的血量都很大。
“江年。”江思辰皱着眉,抬手去摸江年的眼尾:“思元是我的弟弟,我们对他的亏欠已经够多了,这件事本身就和他没关系。”
江年抿着唇,不说话,表情很委屈。
“道歉。”江思辰说。
“什么?”江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凭什么要我道歉!”
江思辰平静地看着他。
以前几次见面,和对江年的了解,齐慕本以为江年会愤怒地离开,或者是继续大声质问为什么,结果江年只是梗着脖子和江思辰对视了十来秒,就很是颓废地收起了脾气。
江年不情不愿地说:“下次不会了。”
“我说的是和思元道歉。”江思辰道。
江年低落地眨眨眼,朝柴思元那边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就起身出去了。
伴随着手术室门关上的声音,像是耗尽精力,江思辰疲惫地按揉眉心,齐慕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这个人确实和柴思元的其他家人都不一样。
护士帮柴思元抽好血,让他用棉花团按住针孔处,一边收东西一边问:“身体有不舒服吗?”
柴思元摇头。
“好,那你们先出去吧,手术快要开始了。”
江思辰问护士:“还有多久开始?”
“呃,”护士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还有十五分钟。”
“好。”江思辰看向齐慕:“小齐,能借用你一点时间,跟你说说话吗?”
“你要说什么。”不等齐慕答应,柴思元先问他。
江思辰轻笑:“不用紧张,就是随便聊聊,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
柴思元想说‘不方便’,齐慕主动说:“可以。”
“哥……”柴思元不解地看着齐慕:“他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齐慕能感觉到江思辰没有恶意,思考了几秒过后,说:“你先出去吧。”
“可是……”
柴思元的话哽在喉咙里,几次都没说出来,在齐慕又说了一遍‘你先出去’后,不情愿又很担心地出去了。
他一走,江思辰指着刚才江年坐过的那张椅子,温和道:“你坐。”
第59章
齐慕在手术床前坐下,刚才离得远,没有看得特别清楚,现在坐近了,齐慕才注意到江思辰真的很瘦,露出来的手可以算得上是皮包骨了。
因为要经常输各种药水,手背上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看着让人觉得害怕。
输液管有一截掉到手术床下面了,拽得手背疼,江思辰慢条斯理地将那半截儿捞上来:“江年的性格太急了,我知道他有好几次都和你们动过手。”
江思辰长叹一口气:“我代他跟你们道歉,对不起。”
齐慕狐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图。
江思辰比柴思元年长几岁,从他的身上,齐慕看到了和那些成年人一样的稳重,如果此时此刻他没有躺在手术床上,头发也没有因为做化疗剃掉,而是像江年一样穿西装打领带,必定也是往人群里房放,也会引人侧目的男子。
他丝毫不躲避齐慕的打量,反而是坐正了上半身,安安静静让他看。
齐慕看了有将近一分钟,似乎也是注意到自己的行为不太礼貌,于是立马道:“跟我没太大关系,不过,他确实要跟柴思元道歉的。”
“不只是他,我也是亏欠了思元的。”江思辰满是惆怅道:“当年爸妈作出那种决定,我一开始是不知道,等知道以后已经找不到思元了,后来思元回来,被他们要求给我治病,我的拒绝对他们来说也置若罔闻。”
齐慕说:“只要你不愿意,难道他们还会强迫你吗?”
治病这种事病人不配合,就算是再厉害的医生也是没有办法的,他并不是很相信江思辰像他说的这么无奈。
“他们不会强迫我,但会为难思元。”
江思辰说,柴思元刚回家的那段时间他一直不愿意接受治疗,因为以当下的医疗技术来说,这种病本身就不好治,在加上那个时候他的身体指标也不行,无法动手术,于是治疗就如他所愿延后了。
只是还没等他庆幸手术延后,他就得知了柴思元的脸被烫伤的消息。
“虽然事后母亲说她当时头脑不清醒,但我知道这绝不是主要原因。”
手术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仪器的‘滴滴’声,江思辰的声音像根钉子,稳稳扎进齐慕的耳朵里,齐慕瞪着眼睛,不可置信:“你什么意思?”
江思辰毫无波澜:“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这……”齐慕艰难道:“柴思元不也是她的儿子吗?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做生意的人大都是狠心的。”江思辰道。
齐慕还是很难以置信,这已经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他从来不知道,一个母亲可以为了一个孩子,去伤害自己的另一个孩子,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阵恶寒从脚底升上来,直达后背,齐慕不由自主缩了下肩膀。
“说起来你可能会觉得可笑,以前我还小那会儿,我其实很羡慕思元,羡慕他可以得到爸爸买的玩具,可以坐在爸爸的膝盖上大笑。”
“爸爸从来不会训斥他,哪怕他考试不及格,也只会跟他说没事下次继续努力,然后依旧会对他很好,而我,就算每一科都考满分,也不会得到一句赞扬,反而是警告我,下次绝对不可以比这次低。”
江思辰脸上的笑不达眼底:“那个时候我以为他是偏袒思元,夜里做梦都会梦到,我才是弟弟,坐在爸爸腿上嬉笑的也是我。”
“但直到后来思元被送走,又因为我生病被接回来,我才真的想明白,他偏袒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他对我严格,是因为想让我变成他理想中最优秀的儿子,接手他的产业,继续壮大下去,后来把思元接回来,是因为不想看见自己花费这么多年的精力白费,他不会考虑思元到底能不能撑得住大量抽血,也不会考虑我治疗有多痛苦,他考虑到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两个当中,他总要留住一个。”
此时此刻,齐慕已经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词句来表达他的心情。
是觉得荒谬吗?怎么会有人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又或者是觉得愤怒,就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惜伤害自己最亲近的家人?抑制不住心底的那股情绪,齐慕哗地站了起来,椅子因为惯性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也是这个时候,医生推门进来,看到齐慕都颇为惊讶:“手术马上就开始了,你怎么还没出去?”
江思辰平静地看向齐慕:“不用等我手术结束,带思元走吧,以后没什么必要,就别回来了。”
齐慕反问他:“那你呢。”
江思辰一愣,随后难得笑了:“关心我做什么,我有我的打算。”
“手术结束以后,我会找爸妈谈话的,到时候他们不会再去找思元麻烦。”
齐慕不知道江思辰是怎么打算的,他现在还躺在病床上,能不能从这场手术中醒过来也尚未可知,他的话如何能相信。
如果他带柴思元走了,江思辰出了什么事,应该怎么办?
“可是……”
“走吧。”江思辰打断了他的话,抬抬下巴,说:“我也算是被爸爸一手培养出来的,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而且,”江思辰笑着看他:“你比我更像一个合格的哥哥,你能带他走最好不过了。”
医生们也催促齐慕赶紧出去,关上门前,齐慕透过门缝又朝里面看,医生和护士正围在手术床前,安排手术工作,江思辰闭着眼安静地躺着,好像睡着了一样。
走出手术室,柴思元就迎上来,关切地问:“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江思辰的话齐慕半句也不提,只说:“我现在就要回西宁,你走不走。”
柴思元一愣,柴文心还坐在走廊长椅上,江英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的,两个人听到齐慕的话都站了起来,柴文心抓住柴思元的胳膊,声音尖锐:“思元,你要走?”
齐慕已经掏出手机给王岳川打电话了,电话很快被接通:“小川,你去酒店门口接我吧,我们现在就回西宁。”
“现在啊,”难得请假不用训练,王岳川还在床上睡大觉,听到这话立马清醒了:“好,你等我啊,我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