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杨幼娘就算再蠢也听出了其中关窍,那位神童娘子便是此时掐着她脖子的青岩居士。
欧阳四娘。
坊间都说欧阳四娘早慧,却体弱多病,欧阳将军为了她能多活几日,便将她送去了飞云观。
没想到此事的背后竟是个这般令人胆战心情的故事。
方才的墙角她也只听了一半,霍桑提到了欧阳将军家的灭门惨案,杨幼娘原本以为如传闻所言,是被东海细作所害。
可听完霍桑所言,她心中突然又升起了另一种可能。
难道灭了欧阳府门之人,是她?
杨幼娘顿时老实了很多。
欧阳四娘轻笑一声,盯着阮柔道:“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你以为你跟着这两个男人,他们便会给你一切?就算是这世间最有权势之人,心都是自私的!”
她捏着杨幼娘脖子的手又重了几分,“欧阳狗贼此生并无什么旁的可取之处,那一脑子的兵法倒是不错,你不是一直很想要吗?只要你杀了霍桑,为师便将这东西传于你。”
阮柔早已哭花了脸,此刻她正被霍桑紧紧捏着手腕不得动弹,声音也柔和了许多,“师父,徒儿……”
欧阳四娘看出了她眼中的犹豫,更是气恼,“混账!”
可说完之后,她突然笑了,“早知道你是这么个狗东西,为师原本还想给你一次机会,只可惜,你并不珍惜。”
她才说完,阮柔便噗得一声口吐鲜血跪倒在地,她的神色一下变得苍白无力,像是得了一场大病。
霍桑连忙扶住她,质问欧阳四娘,“你对她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种普通的蛊毒罢了。只不过,”欧阳四娘笑得有些狰狞,“但凡我种下的蛊,若非我亲自解开,无人能解。”
在飞云观的这么些年里,她可是一日都没闲着。
阮柔顺着霍桑的手臂靠进了他的怀中,柔声依旧,“子渊,你不必为我担忧,不过是小小的蛊毒,我不怕。”
她这般柔柔弱弱地一说,惹得人心焦,别说霍桑,就连杨幼娘听着也都觉得心疼。
所以她更能感受到霍桑心里的愤怒。
杨幼娘暗自咬牙,尽量压制着心中那股子酸楚的味儿,悄悄将视线转向别处。
谁想此时,霍桑开口了,“你想作甚?”
他妥协了。
一滴清澈的泪不小心从杨幼娘的眼角滑落,虽然这种事在她的预料之中,可真的遇上了,心里难免会觉得委屈。
毕竟她前些日子才刚刚明白什么是喜欢。
而今她愈发肯定自己对霍桑的情感,只有真正喜欢,心里才会吃味。
欧阳四娘突然笑了起来,“倒也不难,只要将京都所有刘姓子弟屠个干净,我自会将解药奉上。”
她微微挑眉,“你倒也不必谢我,人人都道霍子渊是个从地狱而来的活阎王,今日我只不过是顺便将你的名声坐实而已。”
刘姓子弟?当今陛下也是刘姓子弟!她这是想要杀了陛下!
杨幼娘再一次对眼前这个女子刮目相看,她莫不是个疯子吧?
她此生见过最疯的人,莫过于小玉,眼前这个看上去比小玉还要疯魔。
她心尖一颤,比之前更加老实了。
“怎么?你不愿?”
杨幼娘顿时觉得脖子一凉,欧阳四娘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此刻正抵在她脖子上。
“我下山一趟实在不容易,这世间有好些事儿我也都记不清了,更是不知这匕首杀人快些还是蛊虫杀人快些。”她看着霍桑,“霍郎君,你觉着呢?”
杨幼娘慌了,这抵的可是她的脖子!她连连道,“杀人快!自然是杀人快!居士,这点您其实不必那般纠结!”
“你给我闭嘴!”欧阳四娘咬牙怒道。
杨幼娘却道,“居士,不过是杀个人,您也不必这般大番周折,那姓刘的与霍郎君有关联他自然下不去手,您不如让我去,我与姓刘的毫无瓜葛,手起刀落,比他可快多了。”
说着她冲着霍桑猛地挤了挤眼睛,在被绑与被威胁这方面,杨幼娘可不要太熟悉,被威胁最忌讳的便是心软。
她知道此时这种情况,他必定是要顾及阮柔的,好歹与他朋友一场,她也不想让他太过于为难。
而且,她也有点害怕知晓他心中只有阮柔的真相。
所以干脆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阿离被绑时,她心软顾及阿离性命,一味妥协,害得她与阿离走到今日地步;江郎君被小玉绑走时,她估计江郎君性命亦是一味妥协,害得江郎君时至今日才被救走。
但其实,他们之所以会绑阿离和江郎君,其一是怕她不听话,其二则是怕她乱来。
所以他们绑阿离和江郎君,却不会要他们性命。
眼下这种情况,分明就是霍桑几人设局抓青岩居士,而且她肯定早就已经察觉,所以楚舟才急匆匆地将她带进宫,试图用她的性命威胁霍桑以自保。
杨幼娘看得出来,她想做某件事,在某件事未达成之前,她不会要了自己的命。
就这一点,杨幼娘这才自信地冲霍桑眨眼传递消息,希望他能看懂自己的意思。
越在乎她会威胁得越起劲,不在乎了,她反而没招了。
“方才还夫人霍郎地叫得那般亲切,怎地如今你却要与他撇清关系吗?”欧阳四娘冷笑一声,“杨娘子,你可真是有意思。”
“大难临头各自飞嘛,再说了,我不过只是占了名头罢了,不作数的。”
杨幼娘陪笑着,“您要是不放心,就也往我身上种什么蛊,我去给您杀个人就回来,保证不惹事。”
欧阳四娘神情微微一顿,眼底却是升起了一丝丝惋惜之情,可惜,她这么多年,养了只白眼狼,还不如随手抓来的一个乡野村妇听话乖巧。
就算如此,她手里的匕首却没停下,她沉着脸道,“刘牧必须死于霍桑之……”
话音未落,杨幼娘顿觉一股风从她面前吹过,哐当一声,她顿感脖子一松,下一刻,那位青岩居士百年死死地被霍桑按在了墙上。
杨幼娘心尖一甜,他懂了!
他看懂了她的意思!
当她在极力迎合青岩居士时,她的神情必定会发生某种变化,而这种变化,正是偷袭的最好时机!
原本她打算自己上,没想到竟被霍桑抢了先。
她还是头一回见他在自己面前动武,动作还……挺快。
只是,他身子都已经虚了这么些年了,哪里有时间学功夫?难不成有什么速成的?
霍桑伸出大手将正在出神的杨幼娘揽至身后,又向欧阳四娘道,“大瑞的江山,又岂能落至一个外族女子手中!”
“外族女子?是!我是外族女子!”她道,“整个宫里都是外族女子,霍桑,你杀得完吗?”
她边说着边红着眼笑了起来,“霍桑,杀了我吧。”
而此时,一个黑影闪了进来,此人穿着一身黑衣,是霍一霍二的装扮,但杨幼娘却不认得他。
他冷着脸走进前来,对霍桑道,“郎君,宫中所有细作全都杀完。只是……”
“只是什么?”
“皇城外,被霸天寨的人团团围住。”
他的神色很是凝重,欧阳四娘似乎早已遇见,更是笑得狰狞,“哦?让我猜猜,都这个时辰了,荥阳侯的救兵怎地还没来呢?可是路上遇上了什么人耽搁了?”
“霍桑,你以为我背后只有一个霸天寨吗?呵。”她的眼眸仿佛能渗出血,“莫要忘了,我也姓欧阳。”
第86章 彩绳玉珏 晋江独家首发
当年欧阳将军家被灭门, 欧家军悉数被打散重新编制,有的干脆解甲归田,不再从军。
以欧家军从前的团结一致, 倘若此时有人以欧阳将军的名义重新编制欧家军, 那些四散各地的欧家军绝对会被一呼百应, 迅速集结。
欧家军是大瑞最出名的雄狮, 就连杨幼娘这样的小民都听说过其威名。
就算荥阳侯手里的兵再凶猛,恐怕也比不过从前的欧家军。
看青岩居士如此信誓旦旦的模样, 杨幼娘咯噔了一下,难道京都又要再一次内乱了吗?
内乱之患如同昨日,杨幼娘不由得心中有些发苦,她站在霍桑身后,暗自伸出手,紧紧捏了捏他的衣角。
仿佛就这样捏着,她便能感到无比的安心一般。
霍桑感受到了她的靠近, 眼底的锐利也渐渐柔和了一些,但捏着欧阳四娘的手却依旧没有半刻松懈。
他淡淡道, “青岩居士难道忘了, 自你被送入飞云观伊始, 你便不再姓欧阳,至于那些欧家军……”
他笑笑,“欧阳家尚未断香火,就不劳居士一个出家人劳心了。”
“香火?”欧阳四娘突然笑了,“阿楚?那个傻子?呵。”
她当初留着阿楚, 也不过是看在她脑子不好使的份儿上罢了。
毕竟一个亲眼瞧见自己阿耶阿娘被杀还不哭不闹的孩子,不是痴傻便是脑子有病。
显然阿楚全占了。
也不知怎么得,杨幼娘突然灵机一动, 想起了阿楚身上的那个印记,阿离身上也有。
她朝霍桑看了一眼,他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杨幼娘噗嗤一笑,兴许是方才情绪太过低落,眼底竟落下了一丝泪痕,此时这么一笑,竟是有些傻乎乎的。
但她不在乎。
“老时年间有句话,叫人在做天在看,上天不想让欧阳家断后,欧阳家就不会断后。”
杨幼娘特地用了一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冲着欧阳四娘道,“居士,欧阳家的那点香火,好巧不巧居然被小人给救了,眼下他长得膘肥体壮的,还有一身好功夫,脑子很灵光,身子也十分康健!”
欧阳四娘眸光一顿,再一次瞪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个柔弱女子,几乎是咬牙切齿,“贱人!”
阮柔这个贱人,每每都坏她好事!当初她就不该收留她!
阮柔轻柔地靠在一旁,大抵是因为方才吐过血,唇角还有一丝血迹,更显得她楚楚可怜了些。
她微微抬眸,对上了欧阳四娘的怒火,虽只是这般静静地看着,欧阳四娘却在无形之中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那异样稍纵即逝,但她依旧察觉了。
“霍桑,你最好杀了我。”欧阳四娘再一次挑衅道,“否则你们刘姓子孙一个都别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