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身,却见她的手腕正被他的大手紧紧裹住,他的嘴里似乎还在喃喃着什么。
“不要走……”
这副样子杨幼娘实在狠不下心挣脱,她愣了愣,最终还是放下木盆试图安抚他。
“好,我不走。”她试图用她平生最温柔的声音回应他。
谁想他却握得愈发紧了,他紧闭着眼很是痛苦,声音虽不大,却带着哭腔,像极了一个跌落在深渊中无人照看的孩子。
“求你,不要走……求……求你……阿娘……”
杨幼娘感觉自己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他戳中了。
听红芷说过,霍桑自小便被送进宫当刘牧的伴读,长公主殿下与驸马爷从未好好瞧过他。
他心中定是对他二人想念的。
正如儿时的她。
无父无母在市井飘荡,旁人都有阿耶阿娘,而她除了年迈的杨老与年幼的阿离,什么都没有。
所以她知道霍桑对长公主殿下与驸马爷定然是想念的。
只可惜长公主殿下与驸马爷,根本不见他。
她的手不由得附上了他正烧着的额头,如安抚受伤动物一般安抚着他。
他的脸很是消瘦,明明身子热成了紫红色,可他的脸唇却是苍白无比,额头上竟还连连冒出冷汗。
他不会出事吧?
然而不容她多想,下一刻他突然抽搐了起来,杨幼娘顿时慌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下她能想到的最佳的法子,便是去寻阿湘帮忙给他寻个医者。
虽然她知道这法子的成功率十分渺茫,但她还是想试一试。
可是他的手握得实在太紧,她根本没机会抽身!
明明他平时那般弱不禁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怎地眼下的力气就这般大呢?
还没等她抱怨完,顿觉倏地一通天旋地转,下一刻她竟是被他整个人拖到了床榻上。
他整个人仿佛一只大火炉,眼下虽说春日不太热,但也没人能忍受这种程度的滚烫。
谁想她刚有要挣脱的念头,那人仿佛就已经知晓了一般,一把将她裹进了一个滚烫的怀里。
杨幼娘暗自咬牙:霍桑!你莫要得寸进尺!
可谁想下一刻,他竟埋进了她的颈窝,喃喃的声音竟是带着一些哭腔,“好难受……不要离开我……”
他的意识不会一直都是清醒的吧?不然怎么会知晓她要走?
思及此,杨幼娘一时没敢动。
滚烫的身子近在咫尺,她甚至能听到他那躁动的心跳声。
他明明平日里看着是个弱不禁风体弱多病的男子,怎么眼下看他,倒是不像了呢?
她也不是没见过体弱多病的人,杨家村便有一个常年吃药的病弱书生,他脸色苍白身形瘦弱,每每她瞧见他路过,她都担心他会被一阵风吹跑了。
那身形虚浮的程度,就连常年患病的杨老都比他强。
而霍桑,她原以为他只是由高大的身形撑着才勉强显得与常人无异,但其实并不然,他看着脸色苍白,但他的体格肌肉却并不像那位病弱书生般柔弱。
怪不得他居高临下瞧人的时候,总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气势和压迫感。
大抵也是因为这体格的原因吧。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这身子的影响,她竟是觉着自己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心跳更是不受控制地在她胸口活蹦乱跳。
这突如其来的躁动让她有些受不了,于是她试图柔声喊他:“霍郎君?您能不能放开我?”
然而某人只顾着死死地抱着她,根本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得,还得等他醒来才能出去。
她无奈地长叹了一声,这是造了什么孽?
也不知她是怎么忍受住这一只大火炉的,反正当她醒来时,外头的天已经亮了。
大约是才睁眼,她的精神还有些模糊,四肢在长时间处于一个姿势早已麻木不堪,所以她下意识地想要换个让自己好受些的姿势。
谁想这么一动,还没清醒过来的脑袋竟是撞上了一堵结实的肉墙。
有些疼。
脑袋上的钝痛让她迅速清醒过来,可当她终于看清近在咫尺的一片光洁胸膛时,她的三魂气魄直接被吓得掉了个个儿。
四散的魂儿也随之立刻归位。
眼下她居然正躺在霍桑的怀里!
确切地说,她正被他圈在了自己的怀里!他不会昨晚就一直这么圈着她吧?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最终才敢抬眸,待确认他的眼睛是闭着的,这才放下心来。
经过这一夜的折腾,霍桑肌肤的颜色也开始慢慢好转,单单近在咫尺的这一片肌肤,便已然恢复如常。
也不知怎么地,她正在认真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自己的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开始乱跳,耳根竟是烧了起来。
她连忙闭上眼睛,试图缓解这一症状,可一闭眼脑子里全都是她方才见过的画面,脸颊竟是愈发红了。
完了!她不会被他传染了吧?
不成!得趁他还未醒转,赶紧溜了再说!
可她正试图动一动,那位竟也跟着动了动,甚至将她箍得更紧了些。
怎么回事?他不会醒了在装睡吧?她心尖一颤,停顿了许久,这才敢抬眸看他。
他依旧紧闭着双眸,那浓密的睫毛跟着他的呼吸频率一道颤抖着,像极了一对黑色的蝶翅。
她长吁一口气,他这副样子应该是还未醒转的。
无奈之下,她只好等他稍微放松一些再盘算着从他怀里出去,谁想这么一等,却是等到了日晒三竿。
他终于有了动一动的迹象,杨幼娘心里一松,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抵在了他的胸前。
只要他稍微有些松动,她便立刻推开她趁机钻出去!
然而她这个计划,终究还是夭折在了摇篮里。
因为此时,他醒了。
见他终于舍得睁开双眼,杨幼娘也终于如释重负,并陪笑道,“郎君,您终于醒了!能放我出去了吗?”
然而霍桑似乎没听到她所言,那双刚睁开的眸子只是眨了眨,乌黑又深邃的眸子也跟着迟钝地转了转,最终他才将注意力转向了他的怀里。
“杨幼娘?”他哑着声音问道。
杨幼娘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我是!快放我出去!”
大抵是头一回抱着这般软糯的身体,霍桑竟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
这感觉叫他微微一愣。
但最终他还是迟钝地将她放了出去。
重获自由的杨幼娘仿佛是一只出了笼子的鸟,兴奋地动了动四肢后,才将注意力转了回来。
她将手放在霍桑的额头上摸了摸,许久后才点点头道,“可还有旁的地方不适?”
霍桑虽然瞧上去很是茫然,但看他此时的精神,似乎已经好转了好些。
然而他却轻咳了几声。
这么一咳倒是让她慌了,是她自作主张将他的上衣解了退烧的,如今他依旧是那副样子,不会是昨夜吹着风,染了风寒了吧?
思及此,她连忙给他盖上了被褥,转过身就要给他去寻温白水。
霍桑自醒转之后视线便一直落在她身上,昨夜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上元节。
他与刘牧甩掉了身边跟着的所有人,乔装打扮穿梭在繁华的西市长街上。
上元节灯会举国欢庆,西市长街更是热闹不凡,人来人往几乎摩肩擦踵,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欢欣雀跃的笑意。
他们从未见过这般热闹,更未见过街上有人三三两两围坐一团,谈笑风生猜谜解字。
一时之间,他们竟是看呆了去。
而此时,有一壮硕男子突然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直接拎起正沉浸于此番氛围的刘牧,往一旁暗巷跑去。
身为伴读,他自然要无时不刻紧盯着刘牧的去向,一见刘牧被拎走,他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可惜他年纪还不大,虽自小练武强身健体,可奈何对方也是个脚底生风的人物,没跟多久,他便将刘牧跟丢了。
实在没法子,他只好转身求助于街道武侯,可谁想正此时他顿感脖子一紧脚底一轻,亦是被拎走了。
混混沌沌之间,他只觉着自己被丢在了一个空荡又充满压抑的小黑屋子里,因是没有窗户也没有光亮,任由他睁大眼睛,却依旧看不出自己身在何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脚步声传来……
屋子里太黑了,那些人的长相他根本没看清,可他却记得那些人手里拿了好些虫子要喂他。
他想要反抗,奈何四肢却根本不听他使唤,也不知后来如何,他竟是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时,便发觉自己已经被救了,只是周围的环境很是陌生,他只能睁着那双明亮又漆黑的眼眸四处打量。
而这一打量,却在窗户之外瞧见了一个他想念了许久的身影。
他的心微微一颤,脸上爬满了希冀。
阿娘来看他了。
然而这满脸的希冀在下一刻,却被粉碎地彻底。因为她只看了一眼,便转身走了。
他很想唤她留下,可阿娘离开的背影那般决绝,他那张想要开口的嘴微微一顿,硬生生将自己满腔的想念吞回了肚子里。
由于他身患重病,只得被送去道观将养。
也正是他在道观将养的一年中,京都的内乱爆发了。
他从未想过内乱会与阿娘阿耶有关,可他下山回宫的那一日却听闻,霍驸马在狱中畏罪服毒自尽,长公主亦是随他而去。
畏罪?到底畏的什么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