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琬望向太子。
就见太子似是已知道紫菀想说些什么,毫不在意:“让她进来吧。”
紫菀跟着清佩姑姑进来,甫一进屋,就规规矩矩跪在了地上,恭敬叩首。
乔琬见这架势并不言语,只等着太子发话。
荣谌道:“贵妃娘娘想与孤说什么。”
原来紫菀竟是贵妃的人,不过乔琬也不算惊奇。既然太子与清佩姑姑早已知情,留着或许还有些用处,正如今日这般。
紫菀并不慌张,她垂首道:“贵妃娘娘愿用先皇后一案,换殿下与裴公公查清五皇子一案。”她虽强作镇定,实则还能听出她尾音的颤抖。
乔琬的琴谱、棋谱在文绮阁被烧了大半,如今夜里只是无聊地打些络子。此时她手中一顿,心神全然被“先皇后一案”所吸引。
荣谌却道:“孤早就知道了。不过贵妃娘娘也不必着急,几桩毒案孤定然会一查到底。”
紫菀又恭恭敬敬地三叩首,道:“紫菀自知今后不能伺候殿下与娘娘了,在此别过。殿下、娘娘万福。”
乔琬也不知该说什么,道了声:“去吧。”
清佩姑姑领着紫菀出去了,乔琬希望她的下场能比白芍好一些。
回过神,乔琬继续打络子,她本就不擅长这些,如今只做着打发时间。不过这会儿她想起还在侯府时候,侍女们陪她说话,便常坐在窗边或等下打络子、做彩结。
如今进了宫,明明是雕梁画栋、金粉游廊,却宛若身处监牢。身边的内侍、宫人,一个个皆不可信……
“你却是不问?”荣谌侧头看她。
乔琬乖巧道:“表哥想让我知道,便会告诉我。”
荣谌笑起来,如春潮融雪:“婠婠,你变坏了。”
乔琬只好顺着他心意问道:“那,殿下早知道紫菀是贵妃的人吗?为什么紫菀还要提起裴公公?”她却是不敢提先皇后一句。
荣谌点了点她的额:“你当真变坏了”
乔琬只抿唇一笑。
荣谌并不瞒她:“裴知从前是慈元宫的人,母亲病逝后,父亲便收用在身边。”
乔琬暗自心惊,裴公公从前是侍奉中宫的,如今难道亦是东宫可用之人?
太子却没有再明言此事,只道:“母亲病故的时候我年纪尚小,谦谦刚学会走路,诺儿更是还在襁褓之中。太医都说母亲是产后虚弱,但自从我知道宫中频有毒案,便用尽所有能用之人,力查母亲当年的死因……”
乔琬放下了彩线,一时屏息。
“母亲确实产后虚弱……但她却是惊惧而亡,只因为她当年毒害大皇子东窗事发。”荣谌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乔琬攥紧了手中的彩线。
“父亲常与我提起,他少年时在上元灯会偶遇母亲,一见倾心。二人常在宫外偷偷相会,直到东宫选妃那一年,祖母竟选中了母亲。从此父亲便笃定,此姻缘乃天意。”
“我对于母亲的所知,全来自父亲与清佩姑姑。直到我在调查此事时,遇到了裴知。婠婠,有时候回忆会将一个人缀饰得十分美好。但是父亲大半的回忆,却与贵妃娘娘混淆了……”荣谌早已平静地接受了此事,“父亲最擅长的,只怕是故作情深。”
乔琬一时无言,太子心中孺慕的母亲,却有一半拼凑自贵妃。而他少年时查到皇后娘娘的死因,又会怎样想呢?
囚困太子的不仅是这受尽众人监视的东宫,更是经年累月叠加的谎言。
“那贵妃娘娘想与殿下说的是什么呢?”乔琬打断太子的思绪。
“只怕是想赌一把,”荣谌不甚在意道,“婠婠,这宫中清醒的人最难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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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暮夏,困扰了宫中多年的毒案,似乎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但乔琬知道太子与贵妃还没有停止追查。除了秦国太妃,宫中定然还有庇护兰泉宫旧人的。而此人,正是暗中在夺嫡之乱中搅动风云的人。
乔琬闲暇时依然会思量此事。她虽常常感到自己愚钝,但关于此事,她却觉得那日与太子所陈的想法有理。
依照贵妃娘娘查五皇子一案的决心,她相信前世的贵妃娘娘已然大仇得报,自愿出家。
如此想来,最当怀疑的便是那个似乎向来不争不抢的锦云宫。乔琬还记得太后娘娘寿宴那晚,她在夹道上望见的正是锦云宫的四皇子。
至于总是被当做问路石的琼华宫,前世只怕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不过乔琬也只是自己在心中揣测,她很快便没有那个心思细想这些。
宣宁侯府递了消息进来,乔瑛因着谢家守孝、东宫大婚、数月阴雨而推迟的婚期,如今终是到了。
长春宫宣了萧氏入宫,乔琬前来陪着母亲一起,与太后聊起了大哥的婚事。
乔琬想起谢家女郎,还有宫外的好友们,觉得从仲春到夏末这短短数月恍若隔世。她如今满心只有各种阴谋与争斗,从前的生活竟想不起许多。
萧氏细细问了乔琬这数月在宫中可好。
京中勋贵只知东宫走水、又有内侍勾结牙行等事。但当初金鳞卫查案可是直接从侯府中拘走了李嬷嬷,又抓了当初与春水一同入府的诸人问话。况又有三兄弟与宫中的往来,宣宁侯一家如何不知是春水在宫中坏了事。
“母亲不必担心,太子待我极好。”乔琬道。
太后原本还笑着听她们谈天,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婠婠,前日陛下突然与老身提起,要为东宫挑选良娣,竟是名单都拟好了。”
作者有话说:
秋补喜欢用羊肉汤的是周皇后,皇帝一直记得是贵妃,这是之前的一个伏笔,假作深情的人哪里记得那么多~
第66章 点绛唇
太子此时正在御前, 看着眼前的名单道:“父亲这是何意,可是为了四弟选妃?”
福宁宫内清净无尘,室霭檀云。
天子静坐着, 谷廷仁与裴知都候在隔间外。
“东宫也该选良娣了。”
太子躬身道:“父亲,如今儿臣与太子妃恩爱, 并无此意。”
天子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当初太后与贵妃为你选的宫人,皆出了纰漏。如今事情过去了, 你宫中也该添些人了。”
太子依旧垂首道:“父亲,儿臣向来不近女色, 如今与太子妃正是情投意合,并不愿纳良娣。还请父亲收回成命。”
天子静了片刻,内室静可闻针。
“谌儿, 你当初执意要娶她,已任性过一回了,”天子语重心长道, “你别忘了, 她可是乔家人。”
太子却道:“正因为是乔家人,奉国将军的兵权不就在股掌之间?父亲, 儿臣听闻今年南方淫雨数月,北方却是大旱。只怕到了秋冬, 西北又该增兵了。去年黄将军刚回朝中,您怕是不想再让他支援西北吧。”
天子笑骂了一句:“这个时候倒想起你岳父来了?”
“宣宁侯向来乖顺,如今勿需再封赏,还可以再用几年。”
天子不予置评, 叹道:“朕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 只劝你不必留下如此软肋。那日东宫走水, 你还不警醒么?”
太子不肯退让一步,只道:“父亲与母亲当年不也恩爱么?”
这场父子间的对话戛然而止,天子摆手道:“退下吧,看在你母亲的面上,再惯着你一回。”
“多谢父亲,儿臣告退。”荣谌拜道。
裴知送太子到殿外,回来时就见谷廷仁正在静室内轻轻地收拾太子用过的茶具。
天子尚未打坐,幽幽叹了一句:“孩子大了,不听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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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谌回到东宫,自顾去净面更衣。他只觉得父亲居然还拟了名单,倒有几分蹊跷。
进了会宁殿,却见乔琬已然坐在那里静静出神,身边还摆了一盆玲珑可爱的碗莲,想来是从长春宫带回来的。
“怎么回来得这般早,不陪你母亲多坐一会儿?”荣谌走到近前,瞧了瞧那碗莲。
乔琬回过神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道:“您瞧这小碗莲,是母亲献进宫的,只怕是我三哥寻来的。我带了这株回来,若是殿下觉得有些趣味,可以摆在宝文阁的外间。”
“为何不留在会宁殿,方便你观赏?”
“殿下不喜用香,放在这儿只怕找些扰人的蚊虫……”乔琬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心中依旧在意今日太后娘娘的话。
“你这是怎么了?”荣谌不是那么好敷衍的,“可是你哥哥的婚事有何不顺?”
乔琬摇摇头,终于还是问道:“太后娘娘说,陛下想让东宫纳良娣,连名单都拟好了?”
荣谌见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笑道:“确有此事,我方从福宁宫回来。”
“噢……”乔琬应了一声,心中有些不自在,想问又不敢多问,也不愿细思自己为何如此。
荣谌见她不问了,又道:“你却不关心关心?”
乔琬侧过脸,伸手去拨那小小的荷叶,心里有些没趣:“又不是让我选人,关心什么?”
“谁与你说选人了。你我刚大婚不久,如何就又要纳良娣了?”荣谌在碗莲那侧坐下,“我将此事推了,只怕父亲此时觉得不太遂意。”
乔琬讶然道:“表哥不必为了此事与陛下赌气,我……”并不在意几字却是说不出口。
荣谌只是道:“这世间岂能事事顺遂?只是我一时不明白,父亲拟了份名单,是何用意?难道我东宫还要以此来拉拢朝臣么?”
乔琬一时没有言语,她可不愿意劝说太子,只好又自顾低头去看花。
荣谌见她螓首蛾眉低垂,露出一截颈项,正是靡颜腻理,宛若一副仕女观花图。
乔琬觉察他久久不说话,抬首看去,一眼却是望进了荣谌的眸里。
“表哥?”
荣谌回过神来,牵起她的柔荑:“婠婠,你我皆是死过一回的人,这才叫天定姻缘。”
“你觉得我如今,难道还会耽于哪家女郎的貌美么?自我死后,徘徊不去,这世间在我眼中已了无意趣。今生你一心为了保护家人而活,可想过我呢?”
“表哥……”乔琬握紧了他微凉的手。
“我自噩梦中醒来,只想着这谎言铸就的囚笼有何意趣?不若或是自己消散,或是毁去这一切!我最恨死后被父亲带着在毓园念叨那些往事,本想着开了那个门洞,再将毓园献给祖母。没想到才开了门洞不久,便在那处竹林又遇见了你……”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许多,想起了那个雨夜我见到你,曾有一刻怀念起从前,怀念起无知美满的岁月。对不起,婠婠,是我编造了谎言将你娶进宫来。”
“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什么结党、兵权,我也不在乎宣宁侯府又成了外戚。”
“我只是想要独占你,婠婠。”
“因为你是特别的,对我而言那么的特别……”
荣谌慢慢地将乔琬拥进怀中,他们唇齿相依。乔琬觉得自己像是被捕获的猎物,从身体深处感到了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