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琬喝了汤药,又唤霜清、玉鸣进来梳洗更衣。坐到镜前,她小小惊呼一声,只拿帕子遮着脸。
“我的眼睛都肿了,殿下竟也不说一声!”
霜清忙道:“娘娘别担心,奴婢这就取冷帕子来。”
荣谌却笑道:“可怜可爱得很。”
乔琬拿冷帕子敷了好一会儿,掌灯时分才传膳。
司馔依旧带着掌医,白公公与清佩姑姑也候在一旁,只是无人敢问,为何一个下午过去,太子妃娘娘却哭红了双眼。
太子今天陪着太子妃大半日,晚膳后又去了一趟书房。乔琬不愿胡思乱想,只与霜清谈天解闷,多半是听霜清说她幼时习武之事。
东宫落钥前太子回来了,乔琬便让宫人们退出去。她今日午歇过了,并不困顿,待太子梳洗更衣时,只在坐在塌上出神,挑选着满腹的疑问。
该从哪里问起呢?
太子殿下是在噩梦中忆起前世的点滴么?乔琬细细回忆了,殿下是从上年春日时候就不再用燃香,那时的他已经想起许多了吧。
前世太子究竟是因何病逝?只是想到这个问题,她的心就怦怦跳起来。
荣谌进来的时候就见到乔琬倚在美人榻上出神。灯下观美人,更是尽态极妍。
他深深喟叹,以为再也寻不到的霎时飞花,原来早已被他捧在掌心。
“在想些什么?”
乔琬回过神来,只道:“殿下方才去书房,可是有什么消息?”
“暂没有什么新鲜的。其实这些年宫中发生过几回毒案,虽每次都止于自尽的宫人与内侍,但这么些年司礼监与金鳞卫还是有所猜测的,”荣谌如今也痛快道来,“秦艽的丁香结确是一下串起了所有,问题就在兰泉宫旧人身上。”
“可是与前代的逆党相关?”乔琬小心问道。
荣谌却道:“如今不知是与逆党相关,还是与宫闱旧案相关。昨日东宫走水,父亲大怒,连裴公公都吃了挂落,这一回只怕不日就能查清了。”
“前世宫中也没查清此事吗?”乔琬不知太子是如何重来,又是否该称作前世。但她知道太子能明白她的意思。
“从前不知安神香有毒,也没有东宫走水一事,宫中并未再深查下去,”荣谌知道她想问什么,“此事以后再与你细说。”
“殿下,您就告诉我吧,您的头疾可与毒案有关,前世又是因何急病?”乔琬对太子的心情宛如失而复得,想到宫中还潜藏着毒蛇就害怕不已。
荣谌安抚地将她揽入怀中:“头疾确实是那回司寝宫人燃香的留毒,如今已渐好了。从前东宫没有太子妃,他们只管打我的主意,但并么有那么容易得逞。只是如今有了你,真真的我的软肋……”
“至于前世逼死我的,”荣谌说到这里一顿,语气却是平淡,“另有其人。”
作者有话说:
*月夕:八月十五中秋节,与前文二月十五花朝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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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会慢慢展开太子所知的前世,两人因身份不同,所知不同,可以一起对对答案~
一点点两人论,太子和婠婠都不自觉都把今生的对方当作另一个人(不喜欢两人论的宝子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婠婠对自己前世模糊的暗恋是有感知的,而太子难忘延和元年雨夜里的婠婠。所以当知道对方也重生时,更有些失而复得的喜悦。
第61章 声声慢
当年谋害太子的竟另有其人!
乔琬敏锐地注意到了太子的用词, 能“逼死”储君的,又是何人?她不敢细想。
“许多事,我日后自会慢慢说与你, 如今讲来不过教你平白忧心,”荣谌轻轻抚过她的发, “你只管放心,这一回,东宫不会再被废了。”
乔琬捉着他的衣袖, 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她希望是自己想错。
荣谌此时却仿佛与她心意相通一般,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乔琬忙要跪下请太子恕罪, 被荣谌一把扶住:“从前我便说,你我夫妻,不必如此多礼。如今的你我, 更是不必如此……”
“殿下,礼不可废。”乔琬此时并没有飘飘然,她牢牢记得入宫前父母的嘱咐。
“你倒是个守心的……只是这宫中许多人与事, 并不如你所想那般, ”荣谌平静道,仿佛说着别人的故事, “从前的我,当真只想着礼贤下士、胸怀天下, 我一心要做一个君子,做一个孝子,做一个合格的储君。直到死后,我才知道这一生是多么荒唐。”
“殿下做到了。”乔琬说。
荣谌却摇头:“我错了, 全然错了。这教我如何与你说……”
“表哥, 我不问了, ”乔琬想起自己曾经的难以启齿,将心比心,“只待你愿意时,慢慢与我说。”
“我如今先只告诉你一件事,你别惊讶,”荣谌牵着她坐下,“知此事之人甚少,从前我曾烦恼如何再能令父亲满意,许阁老才将此事告知于我……当时的我并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如今想来,倒怪我自己愚钝。”
乔琬坐在一旁,只静静听他娓娓道来。
“许阁老当日与我说,他受衔太子太师,与我有师徒之名,只将此事告知,好叫我自己琢磨,”荣谌想起那日的光景,目中似喜似悲,“原来祖父也曾想过废太子,立秦王。”
万幸乔琬早已准备好听一件骇闻,才免去了失态。
但她此时不忘心思飞转,那日昭王妃递上程家投名状时,太子便说过程阁老是嫡派老臣。当时她曾有过一瞬怀疑,为何天子登基需要嫡派老臣,没曾想竟是应在了此处。
“竟是从未听闻过,”乔琬觉得自己今日已经好转的嗓子,此时听起来又有几分沙哑,“太后从未向府上提过。”
当时祖父仍在,与几家国公同气连枝,倒是能一同上疏。
太子哼笑了一声:“祖母若与宣宁侯府提起此事,只怕废去东宫还要再快些。祖父忌惮外戚只有更甚。”
乔琬明白,先帝当年亲自上过战场,与前代军队兵戎相见过。他曾亲眼见证过那个朽朽欲塌的王朝祸起外戚。
只是这样想来,她心中又觉凄然,太后与先帝也算相识于微末。当时乔府追随高|祖皇帝起兵,朝不保夕,不知前路。后来太后执意嫁入宫中,不过是为了少年时的一段情。
乔府背负外戚之名换来的这段佳话,到了最后,依然是如此收场。
“父亲行二,中宫嫡长子,自立为太子以来从未犯过大错。当时嫡派群臣力保,只将此事压下。其中有位华盖殿大学士,正是我的外祖。”
“从前父亲心情好时,总喜欢说我像他。众人皆道父亲对我爱甚,却不明白他所爱的,终究只是他自己……同样行二,中宫嫡长子,同样年方五岁立为太子。婠婠,你觉得父亲册封我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太子的低语更教乔琬心惊胆战,她不敢应答。
“他把他从前没有的,都给我了,却教我这一生更显得荒诞。”荣谌慢慢笑起来,却不知在笑谁。
他曾经的难以置信,他疯狂的愤懑不满,都已被死后那漫长孤独的时光磨平。
“他倒是会宽慰自己,”荣谌冷然道,“婠婠,你且瞧好了。秦艽藏起丁香结的那一刻起,就注定父亲终于找到机会,要狠狠拔出心里的这根刺了。”
正如太子所言,翌日一早宫中传旨。
秦国太妃遣守皇陵,秦王贬为庶人。
“婠婠,你可知为何当年宫档混乱?只因为那秦国太妃,当年的贤妃,正是兰泉宫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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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的天不到卯时就亮了,值夜的宫人动了动酸麻的腿,就听见纱帐后响动。
太后的声音清醒得很,她问道:“卯时了么?”
“娘娘再歇息一会儿吧,还有一刻钟才到卯时呢。”宫人小声道。
“起吧,我早就醒了,再睡不着咯。”
值夜的宫人掀开帐帘,守着外间的宫人进来,一同伺候太后起身。
太后并不是猛然起来,她如今有些年纪了,总要靠在引枕上先稍坐片刻。
这一坐,八宝姑姑便进来伺候了。
“倒是劳烦你总陪着我早起。”太后道。
八宝姑姑扶着太后下床,笑道:“娘娘说的是什么话,奴婢已然习惯早起了。再说这样的时辰也不算早,衙门都开始点卯了。”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叹道:“八宝,不知为何,今日我心慌得很。”
一旁的宫人过来伺候梳头,八宝姑姑陪着太后,轻轻为她打扇:“娘娘,只是夏日闷热,用过早膳殿中再加些冰就好了。”
只是长春宫刚用了早膳,就听得外面岐王求见。
太后刚刚在用茶,奇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来做什么?”
常喜回话道:“娘娘,岐王是从御前来的,急得满头是汗。”
太后神色一正:“让他进来。”
岐王于兄弟中行五,他年幼丧母,幼时承蒙当时还是中宫的太后关照,与天子一向要好。因而如今他在诸亲王中还算有差事,挂着宗人令的职。
岐王身着常服,因要面见太后在外面已是净过面了,但脸上还带着日头下疾行的泛红。
他进来行了礼,直奔正题:“母亲,您快劝劝陛下吧!今日一早陛下就将儿臣召入宫中,说是要赐死秦王太妃!”
“你说什么!”太后的手一抖,茶盏摔落在地。
岐王也顾不得那么多,只道:“兰泉宫人为乱廷掖之事,陛下全怪罪于太妃一人,如今就要下旨赐死太妃,将四哥贬为庶人。”
太后面色发白,她站起身:“老身亲自去见他!”
八宝姑姑连忙扶住太后:“娘娘,现下日头已经起来了,外面太过暑热,您万不可此时出门!”
常喜也忙上前道:“娘娘留步,奴婢为您传谕。”
太后如今心慌气短得很,她扶着八宝稳了稳心神,终是长叹一声:“常喜,你随老五到御前去,你就问陛下可记得当年在佛堂与老身立下的誓言。哪怕如今他并不信神佛,但君子立誓不可违。”
“喏。”常公公郑重一揖,与岐王道,“殿下,请。”
岐王知道自己今日前来长春宫劳动太后实乃下策,连连作揖赔罪道:“母亲,陛下以仁孝治天下久矣,儿臣实不忍见此事将陛下多年经营毁于一旦。多有叨扰,还望母亲见谅。”
太后却是失了精神气,她只摆手道:“去吧,此事除了我,还有谁能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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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玉宫一早也得了消息,天子遣了秦国太妃守皇陵,又将秦王贬为庶人。
“娘娘,”凝香压低声音道,“外边的内侍见着岐王方才去了长春宫,太后娘娘又遣了常喜同他去福宁宫,那边只怕是劝过几轮了。”
贵妃闲闲拨弄碧玉缠枝碟上的荔枝,淡淡道:“劝有何用,不过是再换个名头。龙山距离玉京还有数里,太妃在路上磕了碰了,到皇陵又凉了热了,年纪大的人只怕一时是熬不住的……”
凝香不敢再言语。
贵妃问:“你觉得宫中毒案与秦国太妃有关么?当年废立太子一事败后,她再无晋位,秦王如今也只是终日饮酒作乐。她即便毒死陛下所有子嗣,也再轮不上她的儿子,想来不过是陛下终等到一个好时机罢了。”
她并不在意凝香不敢回话,又自顾自道:“只是我追查了这些年,可不甘心让线索断在此处……”
正在这时,闻铃打帘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到贵妃面前行礼道:“娘娘,不好了,重华宫那里传了消息来,八殿下突然人事不省,太医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