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第一站打算去浑沦派的聚集地看看。这个由凡人服药所拼凑起来的便宜宗门主打一个狡兔三窟,即便是尹新舟自己如今对于门内的情况也不甚清楚,最好是从自己原本就已经探索过的地方入手。
蒋钧行自然没有意见,于是尹新舟便召唤出挖掘机,两个人一起挤在狭窄的驾驶室里,朝着浑沦派的方向行驶而去。
车开出去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蒋钧行突然反应过来,艰难地在驾驶室内转身,将自己的本命剑解了下来。
“……现在是不是可以尝试御剑了?”
他侧过脸去看尹新舟。
“理论上。”
后者表情也有些犹豫:“应该是可以的吧……”
御剑比开车要快,而且在这个没有水泥和柏油,路面全靠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地方,能在天上飞很显然比在地面上找路越野要来得舒适。
于是两人下车,蒋钧行拔出剑来,回忆着其他人印象当中的模样掐了个剑诀,随后这把剑便在半空当中立了起来,调整方向之后缓缓悬停。
灵力像是柔和的水一样托住剑身,一切显得如此理所当然,这把剑就像是他自己的延伸,随时随地都能向着天空驰骋而去——“收发随心,如臂使指”原来是这样的感受,他此前总是听无数人的描述,却从未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此。
更多的时候,他接受了自己只能折出飞不起来的纸鹤。
直到有一天。
蒋钧行将剑横在近前,握住尹新舟的一只手,略微用力,将对方也一并拉了上来。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能站起来的纸鹤。
停滞的时间就从这里开始流动了。
第167章
久违体验到御剑带人的感觉, 感受着高空的凉风吹过面庞,难免让人生出“一览众山小”的感慨。
本命剑不过一臂长,蒋钧行紧挨着自己身后, 一只手很规矩地扶在肩上,剑也飞得平稳。
他们像是划过天空的一片影子, 向着浑沦派的方向驰骋而去。
“下面该修条路。”
尹新舟对着地面指指点点:“不然车都不好开。”
蒋钧行“嗯”了一声,以为她是觉得挖掘机这个法器行动不便:“以后想去什么地方我都可以送你。”
“咳……”
虽然很感动,但:“我的意思是说商队。”
凡人行商奔走于各个城镇之间本就不易, 走的都是多年来凭着经验摸索出来的商道,这些商道水路陆路都有, 有的崎岖有的年久,挣这笔钱的人风里来雨里去, 属实是将“富贵险中求”这句话贯彻到了极致。
蒋钧行也反映了过来:“你想帮忙修商路?”
“我初来霞山的时候,不就掺和过一次类似的任务?”
尹新舟点点头:“若是路能好走些,周围城镇的日子就能好过不少。”
想要发展武器工业, 绝非是一个单纯的工业小镇就足够的, 而倘若这些城镇不能够拥有紧密频繁的联系,单靠一座城中的所有人累死累活,也很难有什么太了不得的产出。
在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情况下,打破壁垒寻求合作就已经成了必然。
不过修路并非一日之功, 在没有现代化设备的情况下, 这是个又费钱又费力的大工程, 没有仙家牵头仅凭自己的话, 多少钱填进去也敲不出个响——尹新舟寄希望与自己日后修为得到突破, 挖掘机能进化出一台压路机。
——如今兽王半死不活, 剑骨得到压制,原本经常弹出各种消息的显示屏就像是被刷过机一样干净, 让尹新舟甚至有点猜不出接下来的升级路线。
急匆匆地赶到了浑沦派的驻地,尹新舟并不意外地发现,这里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
倒不是说建筑物有多破败——这儿足够隐蔽,能够找到这里的修士不算太多,更何况大家各扫门前雪还来不及,可以想象在仙门法会发出清缴浑沦派的集体倡议之前,这里还能够勉强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然而,这不代表浑沦派眼下的日子就有多好过。
伴随着上清仙人落网,法会当中的信息传出,如今整个修真界都已经清楚了他们这个宗门所暗地里涉及的勾当。
如果说“凡人渴望踏入仙门铤而走险”尚且属于大家能够接受的范畴,那么“服用妖兽丹核制作而成的药物”、“一旦失败就会将自己化作怪物”、“维持理性需要消耗人命来炼制药品”带来的精神冲击就一个比一个大,能够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死多少次都有余辜。
而糟糕的是,浑沦派当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在一开始就知情。
他们浑浑噩噩地遭受蒙骗,服下了那据说能够让自己“登上仙门”的丹药,没料想着竟然是灾难的开端;如今真相大白,听说了自己所吃解药的来源,更是不知应当如何是好,有些人甚至当场呕吐过之后就惶惶不可终日,等待着自己化身为怪物的待一天。
更有甚者,因为一开始受到的精神冲击太大,被妖兽的丹核压制住了心神,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化身成怪物,引发了新一轮的骚乱。
随后,这些人以怪物的身份身死,还有些人从浑沦派逃了出去,祈求着外界能有解决自身异常的方法,眼下不知所踪。
一言以蔽之,这里已经陷入了毫无规矩的混乱状态。
驻留着的弟子们也显得惊惧不宁,以至于尹新舟刚刚踏进法阵,就有人下意识地发起了攻击——他们以为这是仙家正派来清缴的队伍终于抵达,想要无论如何都抵死挣扎地顽抗一番。
蒋钧行袖袍一挥,袖中带起的罡风就将这些人挥斥到一边。
尹新舟从他的身后探出头来:“我没有要攻击你们的意思——”
“新舟道友?”
有人认出了她。
更多的人回头过来。
距离她上次离开这里也不过月余时间,可如今境遇陡转,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尹新舟,事到如今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一个人从房檐下的阴影当中走了出来,他形容萧瑟两颊凹陷,可以见得这些天里都没怎么好好休息——修士熬夜本不会对身体产生什么影响,能到如此地步,只能说他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大,以至于心神震动,连带反应到了身体上。
“可真是有事掌门,无事尹新舟。”
尹新舟笑了一下:“你们将我带来这里的时候,可从没问过我要做什么。”
她说的“这里”自然不是指浑沦派,而是这一整个异世界,然而万念俱灰的李才良却懒得同她打锋机。以上清仙人这种道行都没能成功,想要从外界引动兽王神魂的计划同样失败,这意味着他想走的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成王败寇,有人赢就有人输,是他技不如人输了一筹,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
听到明镜湖那边传来的消息时,李才良就隐隐约约有预兆,这蛛丝一般吹之即碎的一线生机竟然真被对方争到了手中。
竟是以凡人的筋骨,遏制住了兽王的摧折。
“你我本就只能赢一个,没什么好说的。”
他说:“你赢得漂亮,我甘拜下风,总不至于还要给你鼓掌吧。”
想要依赖兽王神魂的方案彻底泡了汤,而另一派的炼药之法他向来看不上,以如今风声鹤唳的大环境,若是还有人想要铤而走险,兴许要不了多久就会从那些名门正派的剑下消失了。
本就是魔修,合该如此结局。
他一句话一个刺,深谙阴阳怪气的诀窍。然而尹新舟却并没有显出恼火,她站在蒋钧行的身后探头,很认真地说:“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前踏一步,却立即就被一把剑逼退。透明的剑锋横在自己近前,那奇异的形态和蓄势待发的威压让他立即止住了动作:仙门正派,这不就来了。
在不握剑的时候,蒋钧行安静得就像是一片影子,可一旦握住这把造型奇异的剑,却又会显出令人难以忽略的压迫感。执剑的手臂将尹新舟严丝合缝地护在身后,李才良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隐约回想起一些流传在大荒之中的传言。
比如,霞山派某位剑修永远拔不出的本命剑。
又比如,他们的兽王残骸没有封存在门派之内,而是被人随身携带,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他与霞山派的玉衡剑仙并无缘分,只听说过“当年有个练剑的天才修为停在玉衡再无进展”,而这点只言片语也不过是闲暇时候的谈资——仙门大派离他们这些无甚天赋的人太过遥远,玉衡修为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台阶,怎会在意飘在云端的人能有什么委屈。
真正的见面则只有一面之缘,那时他一心要将尹新舟带回浑沦派,而对方像是神兵天将一般出现在对方的身后,仅用一把凡铁淬炼而成的兵器就荡平周遭好几只袭来的妖兽,玄袍猎猎,松形鹤骨。
他们是被抛下的人,登仙的天梯永远不会在眼前展开。
尹新舟站在剑锋之后,那些森寒的剑意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侃侃而谈:“用妖兽的丹核来做基础从理论上是行得通的,但大多数凡人的心境和神魂不足以压制妖兽的凶性,神魂被药性磋磨,久争不胜,最后衰竭,只得化身成了失去理性的怪物。”
“破解此法,其方有三。”
她竖起了三根手指。
听上去真像是有什么办法,李才良的神情微敛。
“其一,是引入外力作为辅助。”
其实服用那些用活人淬炼出来的丹药作为缓解手段也是异曲同工,只不过那种方法实在太缺德,有违人伦,单从但技术层面上讲,原理是接近的。
而尹新舟想说的,是借用其余修士之力来压制丹核,就像是蒋钧行最初淬炼剑骨那样,以众人拔河的笨办法来防止自己的意识被覆盖消散。
“这只是求存的方法。”
李才良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皱着眉头,下意识就要反驳:“这不过是将内丹的力量压制到无法作用的状态,寿元法力都同凡人无异——那样这药就白吃了,只是徒增神魂皆灭的风险而已。”
然而尹新舟并没有被打断,她扳下一根手指。
“其二,是恪守道心,秉正心神。”
大多数浑沦派的修士都没怎么进行过正儿八经的修行,所走的嗑丿药这条路本就不正常,从心理上根本就没有经历过斩断尘缘踏入仙门的这一步。一般修士往往要在五境之上才能选择自己的本命法器,也是因为修为到了这个程度,才有了能够与本命法宝神魂相连的保障。
“其三,是从神魂层面上彻底杀死那只用于炼药的妖兽。”
这就是寻常修士获取本命法器的方法了,其中思路也借鉴了一点点自己和蒋钧行镇压兽王神魂的过程。只有能够彻底将这份力量炼化为己用,才能够在这场漫长博弈当中取得一段时间的胜利,而服用药物用做消耗也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
实际上真想有用的话须得三管齐下才好,有的治标有的治本,既然通过需求的方法获得了登仙的机会,就注定要承受比原本更加严苛的挑战。
“……但这怎么实现?”
李才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想让他们用凡人之躯,独自镇压妖兽?”
第168章
这是绝无可能实现的构想。
李才良下意识就想拒绝, 在他眼里尹新舟所言完全就是胡言乱语——让这群根本没什么经验的人独自去面对识海当中的妖兽,无异于是用委婉的方式来劝他们送死。
甚至也不那么委婉。
然而,然而。
“听上去有点奇怪是吧?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参考依据。”
尹新舟说:“我就是成功案例。”
李才良:“……”
他再次谨慎又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修, 她的表情一如既往地认真,就像是在城镇当中给凡人讲道时候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