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碍。”
蒋钧行迟疑了一下,不知道应该怎样将这些人劝离:“但这里确实不太安全——”
“所以你们可千万别杵在这儿!”
工人们顺着他的话:“学生没事干跑这里来做什么?到处都是灰,还吵,以前有人来这附近读英语,待了十几分钟受不了都跑了!”
“……”
蒋钧行一时不知道应当怎样作答,还没等他回应,现场就变故陡生,挖掘机再次“擅自”运作起来,直冲着二人高高举起挖掘臂,在一众工人惊恐的呼声当中转动了履带轮。
那里面原本坐着的司机表情惊诧地踩了踩踏板,可惜挖掘机却没有像自己印象当中的那样运作起来,他惊慌失措地想要推门,却被牢牢锁进了驾驶室内,只得从敞开的玻璃窗当中伸出手,向周围人惶恐示意自己并没有在控制挖掘机。
“仰头!”
只见蒋钧行低喝一声,抬手抄起那把不伦不类的“尖头管子”掷向驾驶舱,稳准狠地命中的方向盘当中的缝隙,将兀自运作起来的方向盘牢牢卡住。
挖掘机尝试着自行扭转方向盘却转弯不能,发出了机括运作时的异常噪音。
驾驶舱门还是打不开,挖掘臂仍然在到处乱挥,同一时间,方伯礼原地打滚躲开挖掘臂的一击,用鲤鱼打挺地从地上站起来,靠着侧墙几步跳跃,竟是越过了履带轮猱身而上,狼狈地趴在了驾驶室的窗户上。
“同学你在干什么!”
周围人纷纷惊慌失措地在周围喊道:“快下来,那上面危险——”
方伯礼置若罔闻,强行用钢管撬开驾驶舱门,一只手拎住驾驶员的衣服,另一只手张开伸向蒋钧行:“扔给我!”
对方猛然点头,抬手将沉重的黑色金属匣子掷了过去,带着破风声又稳又准地落入了他的手心。
随后,一连串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在转瞬之间完成,他将那匣子上的按钮猛然拍开,随后又挟着驾驶员一起向下跳,以一个惊险的角度在地面上连滚几下,带着一身灰土重新站了起来。
而同一时间,蒋钧行擦着空隙进入驾驶室,将先前用来破门的那根金属管也斜着楔进了方向盘中用力一扭,左右交叉形成锁死结构。
那方才还肆意挥舞着的挖掘臂在这样一通操作之后总算安静了下来。眼下方向盘被卡住,挖掘臂又得到了有效的制动,只能前后移动的履带实际上已经极大消泯了威胁,因此只是前后移动了两下,便宣告放弃一般原地停摆。
“……刚刚可真是太危险了!”
一个工地上的管事说道:“还要多谢你们两个……不过这是怎么回事?我以前从来没见过挖掘机会失控。”
难不成是电传系统出问题了?但这也不可能啊,这种大型设备往往都是伴随液压驱动,又不是纯电动的特●拉。
然而现场并没有什么人能够解答他的疑惑,知情的两人正看天看地,装聋作哑。
剧烈运动过后,两位剑修的前胸也不禁上下起伏。这种“过于凡人”的战斗经验对他们而言也很少见,蒋钧行看着突然偃旗息鼓的挖掘机,表情却完全轻松不起来:兽王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被打败,他甚至怀疑就算往发动机里倒白糖,也未必能够彻底突破这个梦境。
总不至于真要徒手将这大块头拆掉吧,他想。
“还算顺利。”
虽然心中略有怀疑,但他还是按照尹新舟所教过的方法对着现场拍了一张照片,打开微信的聊天窗口长按发送语音:“像昨晚一样突然动起来了。”
“没受伤吧?”
尹新舟立刻秒回:“你们情况怎么样?”
他们两个都没事,顶多身上沾了一点尘土,这儿的衣服不像是霞山的门派服饰那般耐脏,在地上滚两下就会出现灰印子。蒋钧行看了看方伯礼的手肘,这种连血都没有见的擦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随后他又仔细观察了一遍自己,最终用左手举起手机,对着自己的右手拍了一张照片。
——尹新舟此前车出来的那根钢管没有去过毛刺,因此边角处有很多金属切割形成的毛躁痕迹,使久了以后在他的虎口位置留下了些细微的磨痕。
对方果然不出他所料,开始在微信里长吁短叹,发了条语音过来让他回去给伤口消毒,不然的话粘到生锈的铁屑,若是夹进伤口里容易“破伤风”——他根本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病。
方伯礼站在原地等了半响,没等来自己同伴的下一步动作,皱着眉头看了两眼,终于露出了难以忍受的表情。
“正好校医院里应该也有双氧水……”
杨医生根本不懂这些现代药物,坐诊的时候最擅长的操作居然是把脉,于是尹新舟只能翻开抽屉自己去动手找药。
同一时间,被他们隔离在病房里的那位患者手指突然抽动了一下。
第146章
放一个内脏出血的病人就这样躺在校医室的病房里显然不合规矩, 但考虑到自己前一天差点被一台无人操纵的挖掘机谋杀,尹新舟强行按讷住了心中的这点异样——按照杨医生的说法,他的“特效药”足够将这个人吊住命, 兴许比别的治法还要好一些。
真是这样吗?她的心里又有些惴惴不安——两天之内发生的意外比自己过去二十年遇到的都多,原本平稳走来课下的人生经验在此时似乎都有些不够看, 尤其是在这几个身份神秘叵测的人面前,更是显出一种一戳就破的单薄。
“尹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忧。”
杨医生说道,语气当中有些电视剧里才能见到的古怪风格:“你师兄为人向来可靠, 在霞山也是人人称赞的可靠仙长。”
她还不是很能接受自己有这么一个“师兄”,而据说可靠的某人发来了一张一看就有可能得破伤风的糟心图片, 成功让她的心再度提了起来,翻箱倒柜地去找双氧水。
哎, 杨前辈看着她的背影:实在是年轻。
随后又听了尹新舟关于“手伤需要做消毒处理”的发言,心道蒋仙师很少向别人诉苦,大惊失色地过去看了一眼:“…………”
他将原本藏在心里的感叹大声说了出来:“年轻人!”
尹新舟:?
她看了看对方远远称不上年迈的面孔, 心中直犯嘀咕, 中年危机竟然来得这么早。
只不过还没等她吐槽,校医院里的老式旋转风扇就突然折断,从自己的头顶直坠下来。这种画面堪称童年恐怖故事,好在杨医生眼疾手快, 抄起桌子上的陶瓷茶杯就朝着半空掷了过去, 啪嚓一声清脆的响动, 就见那杯子硬生生将风扇击歪, 擦着身侧险之又险地落在地上。
年久没有擦过的风扇叶片在地面上溅起一阵扬尘。
尹新舟惊恐回头, 就见对方还盘着茶杯的杯盖, 冲她笑了一下:“不会以为他们二人让我留守在这里,是什么都不做吧?”
他从容说道:“我们这一脉的手艺, 练的就是手腕和手指,所有的功夫都在这儿了。”
确实有些不一样,尹新舟伸手摸了摸那电扇的残骸,食指在布满灰尘的扇叶上划出一道清晰的指痕——她不禁想起了曾经听说过的一个笑话:普通外科医生应该不会有这种好水平,能如此出手不凡,至少应该是史诗外科医生。
被腹诽的当事人从袖中甩出一根丝线,垂落在病患的手腕上,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梦里的道行比我原本的水平要差出许多,没法子算得像是过去那般精准……大概再过两炷香的时间,这人就要醒了。”
醒来之后就可以询问问题,尹新舟对自己的处境一头雾水,她耐心伏案将自己的复变函数作业做掉一半,终于等到那位倒霉的患者缓缓睁开眼睛。对方惊惧般在床上抽搐了一下,随后迷茫的视线渐渐清晰,目光落在尹新舟的身上,带着些不知所措的歉意。
“你没事吧?”
他说:“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得了失心疯……”
一番简单交流过后,尹新舟他们了解到,对方是在正常驾驶的过程中突然因为“某种自己也不知道的理由”注意到了道路边角,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踩满了油门,再下一秒就已经连安全气囊都弹出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会儿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拦也拦不住……我那天也没喝酒啊!”
司机懊恼地想抓抓头发,一抬手臂却发现胳膊举不起来:“你没事就好,嘶……我现在浑身都疼,是不是伤还没好啊?”
其实你本来险些当场去世,尹新舟在心里想,当物理法则和既定规则在此时此刻似乎都不那么占据优势地位,她于是主动忽略了这点小细节:“我没什么大事,就是吓了一跳。”
又问了几句,她们失望地发现,这个人的确无法提供更多清晰的信息——他对自己的精神状况有着同样的茫然,怀疑自己可能是伤到了脑袋,打算再去找个医院做一下全面体检。
这是十分合理的要求,大家打算等着蒋钧行他们回来再确认一下就放对方离开。男人带着满脸的歉意从床上坐起来,伏在接诊的长条桌前填写自己的身份情况,尹新舟凑过去多看了几眼,刹那之间,对方随手抄起放在桌面上的美工刀,推开刀刃向前一刺。
杨医生立刻反扭住对方的一侧手臂,可此人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整个身躯像是蛇一般畸形扭动,握住那柄美工刀反手袭来。
随后,那把单薄的美工刀被另一只从身后伸来的手握住。
刀刃切进食指和中指之间的夹缝,鲜血顺着手掌流淌下来,滴滴嗒嗒落在地上。
隔着一只流血的手掌,尹新舟和那位病患的眼睛短暂对望,对方抬起头,投以令人惊心动魄的目光——即便是度过了二十年平稳安定的时光,她也能够意识到这里面包含着森然纯粹的杀意。
蒋钧行身子一侧,方伯礼抄起手中的钢管照着对方的后脑就是一击,成功将这个刚刚醒来的病人又敲晕了回去。
“就知道还会有这一手。”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扯了扯嘴角:“果然不出所料。”
他将钢管在手中上下掂了掂,而杨医生也端起手中那个陶瓷茶杯盖,虚虚瞄着对方的脑门。蒋钧行瞥了一眼尹新舟的脸色,犹豫了一下,问她吃没吃午饭,他们几个对于这里都不太熟悉,能不能烦请她帮忙带四个人的午饭。
看着三人仿佛已经无形当中敲定了的态度,尹新舟站在人群当中,露出有些无措的表情,不知道是应该先为蒋钧行的左手止血,还是表示这个将人支开的手法实在太拙劣。
他们的任务是杀死梦境当中的兽王,而兽王的形态千变万化,既有可能长得像是挖掘机这种泛用的工程机械,也有可能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尹新舟缓缓地睁大眼睛,问道:“你们认为,那个人就是兽王?”
没有人回答,沉默良久之后,蒋钧行终于开了口,语气当中颇有几分滞涩:“于我们而言,此方梦境里除了你我是人,其余都不过是幻梦一场罢了。”
简而言之,除了他们几个算人,剩下的不过是梦境当中自然生成的npc,动起手来甚至不需要有对着同类兵刃相向的愧疚。而尹新舟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对方脸朝下一动不动,后脑勺的位置鼓起一个大包,看上去形容格外凄惨。
“……”
她停顿了一下,问:“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
梦境之外,一清院。
窦句章提着剑穿过长长的走廊,脸上仍旧挂着恍恍惚惚的表情。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一清院的内院,带着霞山特发的搜查令牌,目标是找到这里某位长老和浑沦派私下联络的实证。
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他还有些猝不及防,随后便跟着几大门派的弟子们来到了这里,负责领着他们的那一位看上去表情格外胸有成竹,据说也是张监院提前布下的棋子——现在“大人物”全部都已经汇聚到了明镜宗,留下他们来做些收尾性质的工作。
“喂,我说,你们霞山的那一位……当真同兽王有关系啊?”
走在身旁的一位修士小声和他搭话:“听说你之前认识这个人?怎么样,有没有很可怕?”
“认识,没有。”
窦句章言简意赅地回答,大踏步地朝前走,心想尹新舟那人才没有多可怕,修炼到现在还接不住自己一剑,而且打坐都会睡着,一点都没有修士该有的模样。
……可情形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想不通,而霞山也有更多的人想不通。
一清院内也人人自危,有些人为了撇清嫌疑干脆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还有人根本不相信自己门内会出现这样的叛徒,指天戳地情绪激动地同他们吵架,干扰了一部分搜索的进程。
窦句章在这群人当中属于修为不上不下的类型,又由于年龄较小,很是不起眼,这反倒成为了他的优势——他用了一张轻身符,无声无息地穿过了建筑屋内的一片白沙地,不远处的徐望冲他使了个眼色,打手势指向其中一栋建筑物的前门。
这里是一间相对私人的藏书室,来自于一清院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之前两起本应由他们出手的事件里,这位前辈“碰巧”都有事没有出现。
因而即便他有着合理的不在场证明,也成为了张飞鹤的怀疑对象。
他冲着房间内四下打了几个探查法诀,沉思片刻之后,伸手探查向其中一面书柜,五指用力向一侧拉开。哗啦一声,书柜的背后果然出现了一道暗门:“走这边。”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蹊跷?”
窦句章胆战心惊地朝前走,一只手握在了剑上。
“话本里看到过,还是新舟师妹推荐的那些——而且这儿的阵法布局本身就有些不对劲。”
徐望跟在他的身后,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