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分手了么,还管我干嘛。”成叙嘀咕,“年年说让你来,你就来了……果然还是放不下我,对吧?”
他是在开玩笑,更像在自欺欺人。嘴没怎么张开,语声也黏黏糊糊。
秋沅手里的动作不停,创面消毒之后,用敷料盖上,一边淡淡说:“我为什么还要管你,你自己不知道么。”
哦。对。
因为她觉得亏欠。
“那你别管了。”
他回敬她一句,赌气的语调,然而胸膛有什么在激烈推宕,那三个字在喉舌底下压了十年,终于吐露出来。
——“其实,不是我。”
他说得含糊,秋沅没理解:“……什么。”
成叙的嘴角无奈地牵起来,却并不应该称作一个笑容。
“不是我。你昏迷那一年,我没有照顾你。”
难得如此冷静。一句话里每个字都自有分量,从他的身体里撤出去,重量一点一点在减轻,他也感到一阵松快的解脱。
霎时间,她的动作和声息一同安静。手停了,夹着一卷医用胶带,就这么悬在半空。
沉默似乎形成实质的薄膜,横在两人之间。
成叙从没觉得她如此遥远,嘴唇一下子纠紧了,手脚并用从沙发上坐起来,慌忙解释说:
“我想过告诉你,在我们第一次,第一次那个的时候……我是想要告诉你的,我不想你因为这事儿陪我睡觉。”
但那时候他张了张嘴,内心挣扎,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抱紧。
原因也不难解释。惦念多年的女孩,纤长手臂攀上来,气味和皮肤都形成诱陷。
怎么可能说服自己,破坏那一刻的美梦成真。
秋沅听在耳里,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
她记得那个晚上。夜风吹得舒缓,星星正成熟,明亮得似要从天脚坠落。成叙和她约会,地点选在一处空中花园里的高档餐厅。
秋沅并不适应这样的环境,对于昂贵的珍稀食材也谈不上喜欢。成叙很聪明,渐渐看出不对劲,忙说下次由秋沅来选地方,他跟着她走。
好像是生怕秋沅不开心,他的目光也紧随着她,言谈举止姿态放得很低,带点讨好意味。
那时他们虽说已是情侣,实际上不算亲昵,平时连手都很少牵。一餐饭吃完,成叙毛毛躁躁,拉一下她的手又松开,没等她反应,自己先咧嘴笑了。
我能亲你吗,阿秋?他认真地问,得到允许后,从眼睛最里面高兴出来。快快乐乐去抱她,嘴唇鲁莽地撞下去,那样用力,牙齿都有些碰痛。
那一刻秋沅生理性地闭上眼睛,想的是周恪非再也不会回来了。
深吻之后,她端详成叙的脸。他是世俗意义上英挺标致的样貌,浓眉厚唇,睫毛长而垂,眼睛也显得毛茸茸的。他诚挚热忱,做过错事,但也尽力弥补——对于昏迷的那一年,她由衷感激。
况且相处过这些日子,秋沅能感到他的确变了很多。
秋沅是个性情坚硬的人,但一颗心也不是不会软。
当晚一同回到他江边的公寓,成叙把她安顿在客房,道了晚安准备离开,却被她拉住衣袖。
很好的夜晚,情致恰当,适合做亲密浪漫的事。
她想试试让暂停的人生,继续向前走了。
“我和你睡觉,是因为我确实喜欢过你,成叙。”秋沅说,心中浮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感受,“你觉得,我要用身体补偿你?”
成叙
几乎失语,想触她的眼眉,抬手又放下。
原来是这样吗?他短暂拥有过她的真心。
自始至终一场骗局,换来亲密关系和她转瞬即逝的感情。是他龌龊是他卑劣,是他到底不如另一个人。
很慢很慢,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早知道我比不上周恪非……可是我以为他抛弃你,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阿秋。”他低低叫她。
从初中开始,成叙注意到这个饱受关注的女孩。长久的追逐,和她走在一起,被卷入到那些非议中,仿佛在与全世界对抗,他觉得那滋味好特别。
和她拉扯牵缠这么久,到最后也分不清是爱和守候,还是未竟的执念。
成叙期期艾艾,舌头在嘴里一瘸一拐地摔跟头,话都说不利索:“我,我,当时我休学了,你又那么长时间不跟我说话,我以为你和周恪非已经……后来回学校,才知道你出事了。我找到医院的时候,刚好你醒了,护士看我在病房里,就催我去缴费……”
看着秋沅冷淡的面容,越看心里越慌,他忽然开始后悔说出真相,努力辩白:
“可我不是什么都没为你做过啊!我,今天跟他们打架我也是为了你……”
说到后面,语气激烈起来,有些委屈。
因为这次他没说谎话。
成叙从高三开始休学一年,后来和周旖然同届同班。所以这场聚会,也有当时的老同学邀请他来。
到场的还有不少高中时代的朋友,已经许多年没联系,一个两个来找他敬酒闲谈,字里行间都是埋怨,怪他当初休学回来像变了个人,切断所有联系途径。
成叙一时脱不开身,只是潦草敷衍。也不记得是谁,冷不防调笑着说了句,要么说还是单秋沅魅力大,都被周恪非玩透了,还能把成哥迷成这样,连好兄弟都顾不上了。
成叙听了只是笑,将手中盈满香槟泡沫的高脚杯放到桌上,回头就是迎面一拳。
他后悔自己没有早点这么做。
当初成叙休学的契机,是在操场边,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响脆的巴掌落到脸上。
高二下学期那次,从朋友嘴里听说周恪非陪秋沅去买内衣,成叙一下子被激起妒意,像是一定要压过周恪非一头,也没过脑子就说:“买内衣又算什么?我之前亲眼见过她……那样,自己做那种事,你们知道吧?女生不用手,腿夹住就可以爽。我见过的。她还叫了,叫的很好听……”
虽然只是初中时一次偶然,在那之后她好像明白过来,意识到这是羞耻私密的,需要避人耳目的,于是再也没发生过。
可如今被他讲述出来,当作谈资和亲密的证明,与人攀比的资本。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上呀成哥,这些女的你还不知道?就喜欢那种霸道的……”
成叙后来还是听从了这些朋友的提议,回家找了成人电影来看。片里女主角遭到粗暴对待,明明是在推拒的,表情却无比快乐,似乎沉溺其中。
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他也这么做,秋沅会感到快乐吗?
放学后,成叙把秋沅约到器材室。
用怀抱将她困住,手指滚热而鼓噪,撕扯着校服衣襟,触到皮肤上仿佛带着电。他低头去找她的嘴唇,亲了两下就被用力推开。
秋沅并不特别清楚这些举动的实际含义,只觉得很不舒服,用手背擦了下嘴巴,也不想理睬成叙,兀自往外走。
成叙从后面赶上来。
从走廊到操场,他想去拉扯秋沅,被她不留情面地甩开。
“装什么。你们女生都这样,现在不要,等下有的爽……”
话里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他舔舔嘴唇,忽然回忆起方才的触感。看来他的朋友们说的对,早该这么做了,原来亲起来这么好,摸起来这么好……
秋沅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周围开始有人看过来,她脚步更快了,只想尽早甩开他。可成叙紧追不放,见她走得坚决,嘟囔着说:“你什么意思啊?”
无数双眼睛投射过来,含着好奇和探究,审视她凌乱的衣领,潮红的脸,湿润的眼睛。
成叙还亦步亦趋,跟在后面,高声叫她的名字,带着不被回应的恼怒:“单秋沅!”
紧接着,她肩膀旋转,猛然回过身,扬起手又狠狠落下。全部动作发生在霎时之间,成叙感到面颊窜起浓浓的辣意,意识到是她一巴掌扇到脸上。
这下操场上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在看。
成叙脑子里发烫,整个人都懵了,好半天才从牙缝挤出一句:“……单秋沅,你是不是疯了?”
秋沅看着他说:“你跟他们一样。”
成叙还记得那时候她的目光,含义如此丰富,将他装得轻轻一跌。
可当时他愣在原地,只是想着,一样……什么一样?
-录音07-
后来我被母亲约束得更加密不透风,不被允许自己骑车,上下学都要司机接送。但是我本就有意不再插手秋的生活,最好与她再没有交集。
可我无法控制,仍在注视她。
马上要到高三,每天的自习都上到很晚。秋的课后训练也挪到中午去,有时候甚至比我更早离开学校。隔过车窗玻璃,我总是能看到她。背着旧书包,穿着旧跑鞋,但是走路的样子非常坚定,好像不会被任何困难阻拦。
也有几次我放学迟了,路过河边时,看见秋坐在冰冷的长石凳上,头颈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不敢让司机放缓车速,怕被看出任何端倪。又忍不住回头一路追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一点点缩小,最终断在视线尽头。
忘了说,还有一件事。那天蒋阿姨闻讯赶来,而我和秋也被从办公室赶出来。她一直在看我,又向我道谢。
我知道秋平日里虽然淡淡的没反应,其实什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她还问我知不知道哪里可以赚到一点钱,想要按原价还给我。
这也是我第一次窥探到秋性格中那不愿亏欠别人的部分。
商场里的精品店,一件内衣价格也不菲。然而能让学生打工的地方很少,薪水也不多。
我知道这是她想做的,于是也努力帮她完成。当然不可能去问母亲,最后思来想去,找到妹妹帮忙。
好消息是她在校外有一个玩摇滚的朋友,和我们年龄相仿,在一家纹身店做学徒工。如果秋愿意,可以介绍她过去。
就像我刚才说的,在意识到我的接近给秋带来许多痛苦之后,我开始尽量避免与她发生接触。
于是我拜托妹妹去告诉秋。
结果那天晚上,妹妹回家对我说,她在操场边看到秋衣衫不整,狠狠打了成叙一巴掌。
第22章 (十八·上)
那时天幕微暗, 光线里混入云和风的杂色。隔着一整个操场,周旖然远远看到秋沅收回手去,快步离开。只留下成叙在原地愣神, 手扶着红肿的面颊, 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许多人在看,在笑, 在议论。几个男生凑到他身边去, 是平日里和他玩得好的朋友, 推推搡搡的, 想揽他肩膀,说几句玩笑话。
却被成叙避开,动作很大, 相当激烈的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