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计划进行得也十分顺遂,可偏偏,他备好了天时地利,却独独算漏了这个“人和”。
那位杨通判,貌不扬,德不彰,胆子却不小,居然敢把那证人和暗卫从他手里救出,瞒天过海地藏在自己的外宅中。即便叫外室的丑闻脏污了自己的清正名声,毁坏了夫妻情谊,也未曾动过投降的念头。
若不是他亲自赶来,他还真能骗过关州这群酒囊饭袋。
说到底,一粒老鼠屎而已,他从前见过了,倒也不至于如此放在心上。
可这事恶心就恶心在,那个傅商容,居然也敢背叛他!
若不是他暗渡陈仓,他怎会不知方停归还活在这世上?又倘若没有自己代为引路,方停归还寻不到这里,他又何至于像现在这般被动?
好好好,一个两个,可真是好极了!
李景焕咬紧了牙,侬艳的眼尾叫大火翳染的光迹一点点变得阴沉,大手一挥道:“来人,上家伙!”
松竹眉心一动,心领神会地下去照办。
没多久,一排排身着皇城司官服的番子便脚步铿锵地从巷子三面鱼贯涌来,将窄巷围了个满当,个个手里都端着重/弩,正是今年开春兵部刚改良好的一批,削铁如泥!
在场众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方停归也深深锁紧了眉,“殿下如今是越发大胆了,没有虎符,却敢私自调动守城的重/弩/手为私用,就不怕将来东窗事发,叫陛下动雷霆之怒?”
李景焕笑得坦荡,举起折扇指天,道:“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没有其他人知晓。而你不过一个死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那又何来‘东窗事发’一说?成王败寇,你也莫要怨我下此狠手,要怪,就怪你当初不识抬举,非要和我作对!”
哗——
描金折扇在半空划出一道笔直的暗线,他身后重/弩也随之齐发,密密麻麻,宛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风驰电掣地朝方停归扑来。
方停归立时抬剑去挡,手速之快,连身边人都只能看见那舞剑的残影。
周围的暗卫也拔剑跟上。
霎时间,天地间就只剩那熊熊大火,潇潇风鸣。
然诚如李景焕所言,再厉害的钢筋铁骨,也终有支撑不住的时候。
看着昔日一个个与自己出生入死的暗卫接二连三倒下,自己肩头膝盖也叫错漏的弩/箭击中,血流不止,方停归坚毅的眉眼也控制不住变得朦胧不清。
这个时候,他竟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她。
那丫头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生病?
圩圬镇上有他安排好的院子,是照从前的永安侯府布置的,她最习惯。
院子里也塞满了他特制的烟花,足够她日日不断看上一个月,打发闲暇。
也不知她肯不肯收,那样倔强的一个人,大约还在生他的气吧?气他诈死诓骗于她,气他不告一声便将她丢下,说不定这会子就在院子里扎小人咒骂他。
算了,只要她高兴,骂便骂吧。
总比哭好。
他最怕她哭了,每每一掉金豆子,他的心就像在油锅上煎烤一般,痛不欲生。自己若是在她身边,还能帮忙哄一哄,以后没了他,她该怎么办?
大概就只能靠傅商容了。
也不知他能不能把人哄好?
那丫头,叼着呢,不放下身段耐心去哄,可搞不定她。
就像那些年,她惹他生气,瓮声瓮气地过来哄他一样。
说来也是好笑,孑然过了二十余年,他自诩修得一副铁石心肠,刀枪不入,哪怕天塌下来,也断不会屈服于世间任何柔软。
可她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异数,肆无忌惮地闯入他的世界,不循常理,没有章法,让他怒而无处泄,恨而不敢言,百般克制终是忍不住欢喜。
以至于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认,自己其实没那样坚强,也不似旁人想象中那般刀枪不入,很多时候,他只是想被温暖地拥抱一下。
方停归无声一笑。
又一支弩/箭破风而来,他挥剑想挡,手腕却沉重得根本抬不起来。
真的是极限了,纵然还存有几分不甘,他也确实再提不起任何力气抵抗。好在那姓杨的做事周全,安排这座外宅的同时,还在后院打通了一条暗道,直通城郊。方才自己争取的时间,应该够宁越带着他们逃跑。
跑走了就好。
只要逃得掉,证据就还没断,林家的案子也还有翻身的机会。冤屈一洗,那丫头也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
估计也就忘了生他的气吧?
这样也好,她生得那般漂亮,还是该多笑笑。
只要她安好,他愿舍下一身荣辱性命,佑往后余生,世间流言蜚语莫加之她身,帝京阴谋诡计莫伤之她命,如若苍天见怜,不给她荣华富贵,也请让她平安顺遂。
最好,能永远忘了他。
方停归缓缓闭上了眼,任由弩/箭逼上他眉心。
却听一声急促的:“方停归!”
一道嫣然身影自火海中奋不顾身地朝他奔来。
飞扬纯白的衣裙叫火光镀上浓烈的金,仿佛神女从天而降。
方停归霍然睁开了眼,来不及思考,那柄早已提不动的剑就已撕裂呼啸的长风,以雷霆之势帮她劈开那支杀气凛然的弩/箭。
“谁让你来的?!”
抱着怀中的温香软玉,方停归又急又怒,恨不能敲开她脑袋,看看里头是不是进水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好不容易逃出去了,为何还要回来?
就不怕永远葬身在这个陌生之地,死无全尸吗?
然怀中的小姑娘就只是仰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哽咽道:“你不是问我,你和傅商容之间,我会选谁吗?”
她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下,笑容清甜似蜜糖,“我来告诉你答案了。”
第30章
过来告诉他答案的……
也不知是周遭火海箭林的尖啸声太过刺耳, 还是唇上那抹柔软太过香甜,方停归一时间有些晕眩,整个人像被云絮包裹着, 飘飘然不知所往。
他由不得伸手掌住她后脑勺, 倾身覆下,主动将这蜻蜓点水的一吻加深。
出生于青萍微末的男人, 又经过沙场刀光的千锤百炼,做事素来悍野,亲吻的时候也是这般,霸道、蛮横,又不失温柔, 在林嬛唇舌间攻城略地, 趁她不备, 还轻轻碾了下她唇瓣。
林嬛下意识吟哦出了声, 伸手推他, 却被他单手攫住手腕,反剪到身后。唇上的辗转又热烈一分, 像是手执大印的侵略者,不容反抗地给她落款盖章。
蒸腾的气息里有不知名的冷香,像寒冬的烈酒,格外醉人。
林嬛无力招架, 像卧在云端,每条筋脉都似掠过无数惊电,一丝丝穿越纵横,将她震软, 唯有靠在他臂弯之中,由他牵引着, 在这片浩瀚春色中沉溺,心动又仓皇。
天晓得,她只是见他方才连半点求生的意识也无,一时心慌,想给他一份心安,这才啄了下他的唇,并没有其他意思,怎的就……
要知道现下是什么境况?
巷子里火还没灭,李景焕的人也没撤,他们周围全是人,她哥哥也在,他怎么就敢……
林嬛面上烧着,动齿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眼睛睁开一小道缝,警告地嗔瞪他。
清润的杏眼裹着盈盈水光,似笼着轻纱的霜月,纵是含了几分怒,也一样美艳得不可方物。纤浓的睫毛似一双雨蝶静栖花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轻颤着,扫过方停归面颊。
方停归心头越发酥痒。
他不是色中饿鬼,自然知道眼下不是沉溺于儿女私情的时候,也知道他那位最是护短的未来大舅哥就在边上,那眼锋锐利的,都快把他挫骨扬灰。
可是没办法。
这个答案,他当真等了太久太久,久到他以为,自己永远也等不到。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不经意间的娇憨,对他而言,有多大的吸引力。
只一眼,就叫他欲罢不能。
其实亲吻什么的,他也不会。若不是被这丫头的气焰激到,他大约这辈子都不会这般主动。起初抵上她唇瓣,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生怕哪里做得不对,惹她耻笑。
直到真正尝到她的滋味,他才知道,有些事无须刻意去学,她唇间的香甜就是他最好的老师,每一点触碰,都将他的感官放大数倍。
他一面满足着,一面又叫嚣着不够,像是沙漠中的旅人,终于撞见一汪清泉般克制不住。
这丫头该不会给他下了什么蛊吧?否则怎的相隔千山万水,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嗔,依旧能牵动他的喜怒哀乐。以至午夜梦回时,仍不讲道理地霸占他的心。
下了蛊又如何?
他就是想尝尝。
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尝尝。
让他们都知道,这世间最最与她相配的人,到底是谁!
所以就让他那位未来大舅哥再等等吧,横竖方才小姑娘朝他飞奔而来的时候,他都看见了,他们是带着足够的人马过来的,足够制裁李景焕。想来分开的这几天,他们也寻到了扳倒李景焕的突破口。
林君砚素来骄傲,又锱铢必较,这回因为李景焕而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心中必然有恨,不亲手报掉这个仇,绝不罢休。
他也乐得把余下的事全权交由他。
毕竟眼下,哪怕是让他做皇帝,君临天下,也不及和这丫头在这红尘千丈中痴缠来得畅快。
林嬛大约是觉察到了他的小坏,眼睫颤得越发厉害,红晕一丝丝从鬓角蔓延到眉心,像春风里的涟漪,一层层晕染,想收也收不住。眼睛却是不敢再睁开,蹙着眉,跺着脚,发不出声,就只能哼哼唧唧地捶他的肩。
奶猫子一样的力气,没打疼他,反而捶化了他的心。
方停归嘴角几不可见地泛起一丝笑,闭上眼,情不自禁扣紧她柳腰,力道之大,恨不能揉进骨子里,唇上动作倒是放柔不少。
从侵略,变成了取悦。
隔着茫茫夜色和熊熊火光,两颗心急促地跳动,黄钟大吕一般,“隆隆”震响在彼此脑海中,却都默契地没点破。
这一吻,也因这心照不宣的悸动,荡漾得没了边。
巷子另一头,林君砚的脸也黑到没了边。若不是知道此番军饷案中,方停归于林家有大恩,还救了他的宝贝妹妹,他当真想一剑劈了他!
皇城司的番子捆了李景焕,带过来,林君砚毫不客气地抬腿给了他一脚,正中李景焕的心窝。
力道之大,李景焕一下皱紧了脸,跌跌撞撞单脚跪倒,额角汗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