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艾听了十分受用,心中当真熨贴,对顾繁道:“阿檀既来了,今日便不读书了,叫他们小孩子一块玩!整日里埋头苦读,瞧着可真叫人心疼!”说着便要叫人去喊元凌。
顾繁这时候站了起来,道:“我和三郎带阿檀过去吧,我许久没见鹓雏,想念得很,我见一面,说上几句话,接着便回来陪夫人,三郎倒可以留在那儿,不但能陪着玩,还能多个人看顾。”
方艾也觉得好,连连点头,“那星桥你可要早去早回。”
“夫人有命,岂敢不从?”
从方艾处拜别出来,杜擎又抱着儿子往元衍的书斋。
走了没多久,杜擎忽然停下来,对前头引路的元府使女道:“一时没注意,阿檀的鞋竟不知什么时候丢了一只,还请帮着寻一寻。”
那使女自然是不敢违逆,忙转身沿着来路去找。
待使女走远了,杜擎转过头问顾繁:“说吧,我的好阿姊,你这是要做什么?”
顾繁只是笑:“我做了什么?叫你说出这样的话。”
杜擎也抿着唇笑起来,“我看阿姊你想见的不是鹓雏,而是鹓雏的母亲,是不是?”
第132章
“怎么?我不能见?”
“怎么不能?”杜擎脸上的笑有几分纵容的意味, “最好是常见,阿姊你的本事我可是知道的,多用些心, 哄住她,叫她听你的话, 往后再不掀风浪,也是阿姊你的功德。”
顾繁听了不置可否, 只是微笑。
既是枕边人,自然是最熟悉不过,杜擎忍不住叮嘱:“阿姊,莫讲我没提醒过你, 纵你有万千的心计, 也别使一丝一毫在她身上,元二不是好惹的。”
顾繁神色不改。
杜擎恐她不将劝告放在心上, 攒眉又道:“我难道是吓你?那可是他的逆鳞, 谁也碰不得的, 太过纯粹的一个人——你见了就知道, 所以他尤其忌讳有人在她身上耍弄心机。还有, 也转告你那些长辈, 别再打元二的主意了,倒不是我把你那些从表亲们看的太轻, 只是咱们乌校尉都死了心, 你那些妹妹们又能成什么事?元二好容易才过上几天顺心日子, 谁敢在这上头给他添事?他的手段你可是见识过的。”
元衍有个儿子是人尽皆知的事,他自己也对外讲他是已成了亲有夫人的, 且夫人并非世人所知的那位镇远将军郭岱的妹子。可他那位夫人只在他口中,旁人并不曾见过。如今天下政令皆出于元氏, 元氏只三子,其中又数二郎的声名最为显著,他的妻子,将来自是大有前途。是以,那些有适龄女儿且又有身份的人家难免心思浮动。
顾繁的夫君是元家二郎的挚友,比旁人更多亲密,于是便常有叔伯母并姑母舅母带着家中女儿在她面前行走,希望能得到她的青眼从而平步青云。顾繁对此倒是乐见其成,可她的夫君却对极力反对此事,常有些告诫之语。顾繁是个听劝的人,她曾经曾撒开过手,可是日子一年两年三年的过去,那位神秘莫测的夫人从未现身过,所以有些人的心难免会像早春雨后的荒原……
但是左将军府上的段夫人在积善寺见着了元小郎君的生母。
元小郎君谁不知道呢?那可是元氏的长孙,他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元氏也会架梯子去摘。
所以她一定要亲自到元府来探个究竟。
但是她的夫君同她说那样的话。
顾繁忍不住要问:“到底是个什么人呢?我只隐约听过……”
杜擎打断她,“她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左右是元二的心上人,切记不可得罪。”
他这样讲,顾繁情知再问不出什么,可是又很不甘心。
她笑了一笑,道:“想不到二郎竟是这样的一个痴情人,可真是瞧不出来,他的事我倒也听说过几段,单说郭松岩那个妹子……”说到这儿,她轻轻摇了摇头,再不作声,单只是笑。
她提到郭岱的妹子。
于是杜擎也没了声音。
顾繁并未发现身旁夫君的异状,仍自顾道:“郭松岩的那个妹子,我是见过的,那样的一个齐整人,真是可惜了……郭松岩也太私利了些,,一心攀附,耽了妹子这么些年……二郎既已同他那妹子和离,哪还会再回头?掌兵的外戚……鹓雏的母亲可就不一样了,有传言说她是孟氏的公主……孟氏的血脉岂是一般的尊贵?且孟氏又早已死了干净,再没什么妨碍的……”
顾繁等着杜擎的回答,可是好久也没有声响,她抬了头去看,只见她的夫君正望着前方出神。她追着看过去,竟见着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她前头才提及的郭岱的妹子。
这可真叫人难为情。
眼见那身影渐渐近了,顾繁稍站直了些,脸上挂出得体的微笑。
郭青桐也是微笑着的,只是如她这个人一样,她的笑透露着苦涩意味,叫人疑心她会笑着流下眼泪来,很有一种令人心碎的美。
杜擎有一些平静的心痛,人怔怔的。
顾繁便喊他:“在想什么?同你说话也不理会。”又对郭青桐道:“别管他,成日里这么一副样子,扫人的兴致!”
郭青桐只是俯首微笑,并不言语。
杜擎回过神来,先看见郭青桐手里提着的竹篮,里头盛着几只干瘪的莲蓬,眼神再低些,又看见她裙上沾了些湿泥,
忍不住道:“叫使女摘就好,何必你亲自去呢?”
郭青桐知道他说的是莲蓬,也低头看了一眼,低声道:“鹓雏只爱吃新鲜的莲子,这些是今年最后的了……”
顾繁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女人的身份受到了冒犯,她心里原有的那些心虚愧疚于此刻荡然无存。
又不是活不下去没有旁的出路,一个女人,身段低到如此地步,简直是丢女人的脸,叫人鄙夷,所以她身上的种种可怜之处便成了自作自受,无法使人同情,而且更多了愤怒怨恨。
顾繁实在羞与此等人为伍,连看一眼也觉多余,不过她是个懂礼的人,因此仍只是微笑。
此时恰好有两只玉色蝴蝶结伴飞过,趴在父亲怀里的阿檀被吸引去了心神,直起了身子,指着手,雀跃地叫着想去抓。
顾繁笑道:“你要什么?鞋也没有,还想着追蝴蝶?”
小孩子才不管,愈发大喊大叫起来。
“不许喊!这样的没礼数,我真是惯坏了你!”
顾繁是个有威严的母亲,阿檀当即便噤了声,小心地窝进了父亲的怀里。
杜擎摸着儿子的脊背,对妻子道:“他小孩子罢了,你也太严厉了些。”然后又低下头小声对儿子道:“少了鞋又怎么样?父亲可是在呢,既然我们阿檀想要,父亲这就带你去抓,好不好?”
阿檀笑着搂住父亲的脖颈,脸也紧紧贴了过去。
顾繁不满地道:“这会儿你倒做起好父亲来了,真是狡诈!才不叫你如意!”说着便从杜擎怀里抢过儿子,抱住了,笑道:“我的好阿檀,母亲带你去追蝴蝶!”临走前也并没有忘记同郭青桐告罪。
杜擎满脸无奈地目送着妻儿离去,眸光里尽是温情。
郭青桐也看着那一对母子,忽然笑着感慨,“真好啊。”声音轻到几乎没有。
但杜擎还是听到了,偏过头去看她,她知道他看了过来,于是也抬起了头,二人目光相向。
这是自五年前那一回后,两人的首次会面。
当初是觉着,那些话既已说出口,相见便再不能够,却想不到人心如此易变。
再见面,杜擎心平气和,别的情绪倒也有,但无关情爱,只是惋惜与怜悯。
郭青桐率先转过头,仍去看远处的顾繁母子,眼中的艳羡不加遮掩,更衬出她笑中的苦涩。
“我有悔,三郎,如果当时……我对你并没有朋友之外的感情,可我真后悔当初拒绝了你,你的忠告,我应当听的……”
远处传来女人和孩童的笑声,杜擎抬头望过去,他的妻子捏住了蝴蝶的两只翅膀,腰身弯垂,他的儿子不停地挥舞着双臂,跳起来想要去够母亲手里的蝴蝶,可是怎样也够不到,到底还小呢。
耳畔青桐的声音又响起,“我虽然并不爱你,可是如果真的嫁与你,时日久了,有孩子,我总会对你生出些真心……”
杜擎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说什么话,不过心是平静的。
人是回不到过去的,而且他如今很好,他已经知足,所以没有必要回头。
只是青桐确实有些可惜,好在还不算太晚。
他说出的话完全是出自真心,“你还很年轻,一切都来得及,二郎也不会亏待你,你只需安心往前走就是。”
郭青桐却摇头,“我没有前路,也无法回头……三郎,我做了太多错事,不会有善终……”
分明是燥热的白日,杜擎竟觉得森煞,待要问清楚,青桐却已提步直愣愣向前去了。
杜擎下意识要去追,已然迈出了两步,但还是停住了。他匆忙地回身,看见他的妻子正向他走来,怀里抱着他们的孩子。
杜擎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顾繁问:“你怎么了?瞧着失魂落魄的。”
杜擎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去接儿子。
阿檀不理会他。
杜擎弯下背,笑着问:“怎么了呀,我的阿檀好像不高兴?”
顾繁道:“蝴蝶在他手里飞走了,正生着气呢。”
“一只蝴蝶罢了,也不怎么好看,等到明年春天,父亲带你去捉好的,全放进你的帐子里,好不好?”
阿檀看着父亲轻轻点了点头。
杜擎抬手揉了揉他松软的头发,而后如愿把他抱进了怀里。
顾繁在一旁道:“他是真的重了,我累得不轻,别在这里等了,咱们先过去,我要坐下歇一歇。”
杜擎笑着对儿子道:“阿檀可听到了?往后不准再闹着要母亲抱了,若是累着你母亲,父亲可是要和你翻脸的。”
顾繁闻言朝他投去了嗔怪的一眼,可唇角是扬起来的。
马车行驶在巷道里。
湛君本在闭目养神,突然间睁开了眼,问身旁的渔歌:“你可听见了?”接着又喊前头的驭者:“快停下!”
马车应声停下。
渔歌仔细听了一阵儿,摇了摇头,道:“婢子什么也没听到,少夫人可是听错了?”
此时天地寂静,除却风声和鸟鸣,再没有什么旁的声音。
湛君也疑心自己听错,可若真的是……
湛君不敢大意,于是想下车查看。
才动了一下,渔歌便紧紧拉住了她,问:“少夫人是听到了什么?”
湛君迟疑了一会儿,很不确定地道:“像是一声呻、吟,听起来很是痛苦……”
第133章
渔歌当机立断, 沉声朝车外喊:“快走!”
鞭声破空,车子立时动起来。
湛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质问渔歌:“你做什么!”又喊驭者:“停下呀!”
“不准停!”渔歌大喊道。
“你这是干什么?我说了我听见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