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前那擦肩而过的青衣人已隐没在熙攘的人群里,怎样也找不见了。
湛君蹙着眉,神色恐慌,踮着脚,眼睛在人群中到处转。
她这样子,杜擎忙问是怎么了。
“吴缜!”
湛君站在人群中,大声呼喝。
一时方圆十步之内的人全朝她望来。
湛君近乎贪婪地看着出现在她面前的每一个人。
不是!全不是!
这一瞬间湛君非常沮丧,觉得自己大抵是认错了人。
人海茫茫,且又隔着许多年,哪里是还能再见的呢?
她发起愣来,四周人等了一会儿,见没热闹看,又都走动起来。
湛君低垂着头,两个孩子都很担心,鲤儿连声叫姑姑,元凌喊母亲的同时还不停晃湛君的手臂。
湛君强打精神,才抬了头,又立时愣住。
眼前的人先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接着又张开了嘴,眉毛也歪斜着。
看起来很奇异的一个笑。
第107章
杜擎这个人的缺德是天生的, 这辈子很难改了。
明知道好友这时忙得要死,还不怕死地凑过去。
“你没见着!”他一拳捶在手掌心,满脸写着悲愤, “你怎么能没见着呢!”
“什么‘吴杏林!’,再什么‘阿澈!’, 真的!情意绵绵!”
“那位吴杏林,我先前就听过名号, 淳安城里颇有盛名,一是因他有仁心仁术,二则是为他英俊儒雅可年过三十还未娶亲,是这淳安城里诸多未嫁娘子以及孀居寡妇的梦中人!我原是有些不以为意的, 觉得不过是些不怍之言, 可今日见了,方知是我狭隘!怪我眼里只有你一个, 以为世间女儿的梦里人须得是你这样的!实属不该!”
“接着又什么‘吴讷如何?’, 还有, ‘这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鲤儿, 这位是吴杏林, 当年我同你母亲很承他的恩,你得记着!’”
“我听着, 像是这两人曩昔有过什么约定, 这个吴杏林才从奉州到了严州来, 千里迢迢!”
“好在你还有个儿子!那姓吴的看鹓雏脸色不好,问了一句, 你那位公主殿下才想起来为咱们鹓雏先容,说了一句‘这是我的孩子’, 那姓吴的愣了下,看了鹓雏的脸好一会,讲:‘不像你’,听听!什么话!而且那话音里还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咱们鹓雏可是好孩子,瞟了那姓吴的一眼,笑着说:‘对啊,他们都说我同我父亲像,当然呀,我们是父子嘛!母亲说是不是?’”
杜擎挑眉咧嘴,惟妙惟肖地学元凌当时故意装出来的只属于孩童的天真,声调也是学了个十足十。
“这之后那姓吴的才不说话了,只是看着鹓雏笑,实在是好修养!”
“然后鹓雏就说自己累了,要回来,殿下同那姓吴的道别,还约定什么明日再见!”
“天邪!他们竟还要再见!”
元衍这时候才抬头,声音不见什么起伏:“再敢怪声怪气一句,我就把你扔出去。”
杜擎立马收了笑,抬起手做一个止住的动作,示意他已知晓。
元衍低下头继续在纸上写。
杜擎是来看笑话的,好友如此反应,他哪里甘心?
一声长长的叹息,“这两个人,我看着郎有情妾有意,当初要是没有你,说不定也是一对叫人称羡的佳偶呢!”
又要叹息。
元衍突然停了笔。
杜擎一口气顿时噎在喉咙里。
他之所以讲这么些话,是为着拱火,到时他好有热闹瞧,毕竟闲着,只是话讲到最后,难□□露出些真情实感。
湛君同元衍的事,他全都知道,这两个是什么样的人,他也全清楚。
所以对于湛君,他其实是有些怜悯的。
不过他的怜悯没什么用。
杜擎后悔不迭。
眼前这位最爱翻脸不认人,他方才竟然忘形到去戳他逆鳞!
“我有事,我先走。”
丢下这么句话,杜擎风似的跑了没影。
没了人聒噪,元衍搁下笔,凝神看着静静燃烧着烛火。
“佳偶……”
是啊,没有他,他们没准真能成一对佳偶,她先前不就那么说?
还真是可惜呢。
这世上偏偏就有个他。
他嗤笑一声,又铺开纸接着写。
耽误这么些天,他是真的忙。
杜擎慌忙逃回住处,进了屋就捧起壶灌自己冰水。
六月里饮冰水,简直从头畅快到脚。
杜擎狂跳的心平静了些。
他眯着眼睛,正要长长呼一口气,忽然砰的一声,方才由他亲手关紧了的那两扇门霎时间訇然洞开。
以为元衍杀到,杜擎整个哆嗦起来,壶砸到地上,冷水泼湿了他的鞋袜。
这会儿有多害怕,看清了来人之后就有多愤怒。
“你说你一个女人!天黑了往男人屋里闯!成什么样子!这要是传出去,我哪还有名声?我有妇之夫,你可别害我!”杜擎大喊,又对后进屋的那人道:“你也不管管她!就这么任由她乱来!也留神些!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那人只是笑。
“又不嫁给你,要你管闲事!”乌鸢叉腰大骂,眼睛瞪着,“我问你,你今日干什么去了?”
“我干什么去了?我替你心上人带孩子去了!”
乌鸢一双杏眼瞪得愈发圆了。
杜擎看着她,嘿嘿笑了两声,绕着手抬起了下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看在你来回奔波实在辛苦的份上,我不同你兜圈子,大发慈悲告诉你好了,是!他不仅带回了他儿子,还有他放在心尖上的那位美人,他儿子的母亲,他的夫人,清楚了?真的,看在咱们认识多年的份上,我劝你早些死心,不值当!”
“你!”乌鸢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短刀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出了一半的鞘,月光底下闪耀着骇人的寒光,晃人的眼。
“快收回去!阿鸢!”淳于文高声喝道。
乌鸢不情不愿地收了刀,朝杜擎翻了个白眼。
杜擎对淳于文道:“劝过你多少回了,你怎么还不叫她把脾气改了!都早不在山寨了,还是一身的匪气!怎么得了?”
淳于文笑道:“她也不是随意见个人就拔刀的。”
“怎么?难不成我还得感念?”
淳于文还是笑,“三郎今日火气不小哇!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乌鸢在一旁冷笑,“烦死他最好!”
淳于文冷了脸色,“不可再无礼!”
乌鸢这才闭嘴。
杜擎道:“你可好好管教下吧!再这么下去,真没人敢要了!”
淳于文脸上是温存的笑,看着乌鸢道:“我觉得阿鸢这般挺好,是不需我再多余管教的。”
杜擎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你笑什么!”
杜擎先瞟了一眼淳于文,这才看着乌鸢道:“当然是笑你啊!”
乌鸢又要拔刀。
“你看看你!元二可是喜欢柔顺的。”杜擎笑着道,“今晚是来不及了,明日你可以去瞧瞧,领略一番。”
乌鸢拔刀的手停住,声音闷闷的,问:“是怎么样一个人?”
“你见了就知道了。”
乌鸢恨恨转过头,又问:“她很美,是么?”
“三郎说的容易,可那位又哪里是好见的?”淳于文叹了口气,“阿鸢听见人议论,当即就去请见,守门那两位连通传也不曾,直截了当回绝了她,她又去二郎处,二郎倒是见了,却是只谈公事,她是没了办法,这才来打扰三郎你,冒犯之处,还望三郎莫要同她计较。”
杜擎也要叹气了,“我真是不明白,你们这是何苦呢?一个两个三个,到底还要几个?”
鲤儿元凌两个不睡觉,兴致勃勃地看猫。
湛君从浴房里出来,看他两个这么高兴,也挤过去看。
两只小猫,一只摊肚皮睡着,一只在舔碟子里的米浆。
湛君看了一会儿,很忧心地说:“只吃这个不行的吧,还这么小呢!”
元凌道:“我已经去叫他们去找牛乳了。”
湛君还是不能放心,“牛乳行么?”
鲤儿抬起头道:“明天找个会养的,问一问就是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湛君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两只手分别在两只圆滚滚的小脑袋上摸了摸,“再玩一会儿就睡,好不好?”
元凌不愿意,“还不困呢!”
“可是我困了呀!”湛君笑盈盈地讲,说完还掩面轻轻打了个哈欠。
“好吧!”元凌垂头丧气地站了起来。
鲤儿也站了起来,牵住元凌的手往浴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