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语文课上老师问盛罗荠菜和鸭子哪个是春天来临的标志, 最近语文成绩突飞猛进的盛罗肯定会说是荠菜。
荠菜是帮工李哥他妈去山上挖了特意洗净了送来的,河里刚化了冰,冻土还没完全消融, 山梁子上冒出来的小荠菜刚探头抻了个懒腰, 就被矫健有力的手指从地上抠了下来,洗净泥土,择去碎叶,嫩生生地和韭菜、肉丁、熟油一起被调成了饺子馅儿。
白胖胖的饺子从漏勺滚进盘子里, 盛罗在一边眼不错地看着, 罗老太太看着她的馋样子, 忍不住笑:
“一个正月里饺子你还没吃够啊?”
“嘿嘿嘿,荠菜饺子跟酸菜饺子可不一样,酸菜饺子吃着是暖肚子, 荠菜饺子吃得是新鲜!”
盛罗笑嘻嘻的。
罗老太太看她的模样, 捞了个饺子在冷水里一湃,倒在了小碗里。
“尝尝咸淡,好往蒜泥里加盐。”
盛罗小小地雀跃了下, 也不用筷子, 直接把饺子倒进了嘴里,然后就被饺子里崩出来的热汤烫得两眼发红。
罗老太太赶紧给她倒了碗凉水:
“你这孩子!大了一岁倒是比从前还傻了!”
盛罗还是笑, 把饺子咽了下去赶紧说:“咸淡正好, 味儿也鲜,蒜泥里不用多添盐了,莫西运气真好, 吃这么好的滚蛋……送行饺子。”
一样都是饺子, 在不同的季节包着不同的馅儿也都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一样都是饺子,在不同的时间吃也是不同的“功能”, 过年吃是团圆,送行吃祝福一路顺利。
是的,林莫西要走了,从正月十三待到了今天,她成功地从一个说着粤普的华裔变成了一个大口嗦酸菜炖粉条的精神东北人,她甚至还去泡了澡堂子,去了一次就上瘾,连着去了好几天,把一身日光浴晒出来的褐色皮儿给泡得白里透红,第三次去的时候她喜气洋洋地跟两位老人显摆:
“搓澡那大姨说我是熟客了送了我个奶!”
听得罗老太太没忍住笑了:“你这天天去找她服务的,她可不得笼络了你这个熟客?”
“今天我往那儿一趴,她‘啪’拍了我一下,说我细腰大腚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听一个大广东和大东北口音结合在一起的“细腰大腚”真是有额外的喜感,一向严肃的罗老太太有时候突然想起来,都要停下手里的活儿先笑一阵儿。
饺子端上了桌,坐在桌边的林莫西先看了看饺子,目光又飘向了一旁的炖牛排骨。
罗老太太专门给她炖的香辣牛排骨,就是为了让她尝尝这跟西餐不一样的“罗氏牛排”,炖了半上午,林莫西也想了半上午。
脱了军大衣的林莫西穿着一件儿休闲款式的西装外套,敞着穿,展示着自己粗粝又矫健的曲线,虽然开春了,小饭馆里的暖气还开着,她也不冷,眼睛看着牛排骨,她一把将坐在自己旁边的方卓也揽在了怀里。
“牛肉吃之前记得涮水,饺子你就吃……三个。等你开始打比赛,正式的,牛肉也得吃特别供应的,我替你想办法。”
小虎崽方卓也在林莫西的怀里像是被一只美洲豹制服了似的,缩着两只手只用躯干挣扎:
“师父,我记住了,你先让我起来。”
林莫西还是夹着她:
“你姑姑说,你要考试都80分,不然不让你去。好好学习。”
“知道了知道了,有、有青帮我。”
拿着盘子去夹了两个凉菜回来的盛罗听见方卓也说起楚上青,又转头看向了饭馆的门口。
“高三可真不好混啊,不光周六得上课,这都到饭点儿了还没来人。”
一想到自己明年也会过这种日子,盛狮子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
正好端着要清理的盘子路过,听见盛罗的话,陆序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
已经十二点十分了。
“高三的老师喜欢拖堂,大概是被拖住了。”他对盛罗说。
盛罗“哦”了一声。
放下了手里的凉菜,她又抬起了头去看门口。
把脏盘子送去后院转回来的陆序看见了她有些焦躁的样子,笑了笑,从墙上把自己的外套取了下来:
“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东西放在学生会的办公室了,我去学校一趟。”
说着,他就把外套往身上穿,盛罗却突然走了过来。
“别动,你围裙还没脱呢。”
女孩儿的手臂划过他的腰际,把他后面的蝴蝶结解开,又伸到了他的脖子后面。
陆序保持着双手举着外套要往身上披的姿势,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阵温暖的风给偷袭了。
“好了。”
拿着从陆序怀里抽出来的围裙,盛罗又去解自己的:“咱俩一块儿去呗,我正好去给我同桌儿带两块肉。”
尹韶雪住校之后开始大力发展自己的写作事业,一开始还是写在本子上不敢让别人看,前两天她和楚上青一块儿来盛罗家小饭馆之前陪着楚上青去了一趟校医院。
连楚上青都说不明白为什么,尹韶雪就在短短时间里和校医办公室的小曲大夫看对了眼,小曲大夫甚至答应了她让她周末中午的时候来自己办公室用电脑。
为了写稿子,尹韶雪连上盛罗家吃饭都不肯了。
穿着外套走出小饭馆的时候盛罗还想起了这一茬。
“陆香香,你知不知道啥是‘同好大大’?鸡蛋说小曲大夫是她的同好大大,哎呀,一说起来俩眼都放光。”
陆序觉得自己的耳朵还在发烫,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话:
“同好应该是有共同爱好的意思。”
“呀?我那鸡蛋同桌能跟小曲大夫有啥共同爱好呀?”盛罗想了想,觉得自己同桌儿最大的爱好就是逼着她做阅读题。
小曲大夫绝不会有这么邪门的爱好。
因为比之前暖和了,路上的风景的颜色都比从前更加鲜明。
盛罗的跳起来拍了一下树枝,人已经蹿到了陆序的前面。
“陆香香,这棵样书要发芽了。”说着,她把手放在了鼻子上闻了闻,“我闻到了嫩叶子的味道了。”
嫩叶子是什么味道?
陆序从来不知道。
距离八月越来越近了,他每一天都过得小心翼翼,看着盛罗的时候,他在这一秒会想着自己要离她远一点,又在下一秒忍不住地靠近。
从前他以为理智是人类生存的教条和规则,现在,他觉得所谓的理智不过是人类用来给自己的感情收拾残局的工具罢了。
就像他每天都要用理智来欺骗自己,告诉自己他依然有能力离开盛罗。
也不知道哪一天他的理智就会离家出走。
又路过一棵树,盛罗又跳了起来,正好一只站在枝头的麻雀扑扇着翅膀起飞,一雀一狮子打了个照面。
小狮子被吓一跳。
“哎呀。”
落地的时候没站稳,盛罗正要往一边儿倒,就被陆序一把拉住了。
“幸好有你扶着我呢,不然我、我得被一个胖家雀儿给撞个屁股蹲儿。”
手搭在陆序的肩膀上,盛罗心有余悸。
她盛狮子一世威名,差点儿折在了一只麻雀的圆脑袋上。
陆序想笑,还想摸摸她安抚她,又想把这个偶尔冒失的女孩儿抱在怀里。
情感张牙舞爪,有着无数的从心底蔓生出的枝杈,每个枝杈都是他不能触碰的禁忌。
于是陆序只是收回手,什么也没做。
盛罗看向他,淡色的瞳孔在正午的阳光里有一种过于澄澈的探查感:“陆香香,你最近怎么了?有点儿怪怪的。”
“我没有……盛罗,学校门口站着的那个男人你见过吗?”
盛罗看过去,发现是一个穿着灰色长羽绒服的男人。
男人个子不矮,头发有些稀疏和凌乱,脚上的皮鞋是崭新的,裤腿却沾了些灰尘。
他站在学校门口一个劲儿的往里张望,学校的保安挡在他的前面正跟他说着什么。
看第二眼的时候,盛罗明白为什么陆香香会注意到这个男人了。
那个男人的手上缺了根手指,仿佛是被人齐根儿剁去右手的小手指头似的。
站立的姿势也很奇怪,好像一条腿伸不直似的。
另外,这个男人的长相有些眼熟。
盛罗眯了下眼睛,重新看向男人凌乱的发丝。
她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陆香香,你去跟这个人套话,我去找楚上青。”
“嗯。”
两个少年人对视了一眼。
那一头柔软的卷发还有挥之不去的熟悉感,都是因为这个男人可能是楚上青的爸爸。
学校的保安认识盛罗和陆序,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你俩怎么放假了还来学校?”
盛罗晃了晃手里的饭盒:“我给我同桌儿送点肉。”
那个男人一看见盛罗要走进学校,连忙叫她:“同学,你去帮我叫个人吧!你们学校有个学习特别好的叫楚上青,你知道她是哪个班的吗?”
盛罗扭头看向他,男人闭上了嘴。
盛狮子虽然脾气好了很多,外貌与气场上的压迫里还是很足的。
那人没再说话,盛罗径直进了学校大门。
走在她后面的陆序挂着一脸营业式的微笑迎上了那个男人:“叔叔你好,我是我们学校学生会的,现在已经是放学时间了,我们学校谢绝外人拜访……”
盛罗进了学校左右看看,先去了高三教学楼,高三(1)班的教室门是锁着的。
从教学楼里出来,瞥了一眼还在校门口被陆香香套话的男人,盛罗掂量了下手里的饭盒,走到了校医办公室所在的实验楼。
隔着办公室的门玻璃看了一眼,盛罗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