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镜辞置若罔闻,“按照原定计划,殿下本该三日之后才到平遥城,为何这般急急过来?”着实在他的意料之外。
但心底却因为见着她,溢满喜悦之情。
“三日之后才到,是要我将平遥城拱手让给北魏吗?我又不是傻!”安国公主语气依旧很是不好。
“殿下总有诸多借口。”方镜辞轻叹一声,“承认一句担忧我,有这么难吗?”
尽管她口中未曾有过一句好话,但是关切之意不言而喻。方镜辞不是傻子,作为三军主帅,想要支援平遥城,安国公主少说能有十来种方法,但是她仍旧选择了最为不妥的一种。
说她意气用事也好,说她骄傲自大也罢,倘若不是担忧他,她又何须来此一趟?
可即便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安国公主也只是微微咬着下唇,眼眶微微泛红,倔强到一句话也不说。
想到刚刚触手的冰凉,反倒是方镜辞瞧着揪心,率先败下阵来。他将手于衣袖处擦了擦,才抬起手,轻轻抚上她侧颜,话语妥协一般,无比轻柔,“殿下不想说便不说。”
他眼底满是关切心疼、温柔缱绻,拇指指尖抵着她下唇,“不要咬伤自己。”
谁料安国公主猛地松开下唇,张口便咬住他指尖。
牙间微微用力,痛感自指尖传来,并非十分疼。方镜辞微微笑着,任她咬着发泄怒意。
虽然他自忖无事,但定下瓮中捉鳖之计着实冒险。但凡岑溪俨疑心再重一章 ,此计都有可能不成功。
他也知晓此计冒险,却不顾自身安危,甚至将整个平遥城都搭上,只为赌一把——赌安国公主会不会为了他,前来平遥城。
所幸,他终究是赌赢了。
也因此,他知足了。
半晌之后,安国公主才微红着眼眶松开他的手。
她咬得并非很用力,但指尖还是留下一圈极深的牙印。
方镜辞只瞧了一眼指尖,便收回目光,正要开口,便见安国公主手臂微张,猛地扑进他怀里。
他顿时浑身僵住。
“我只说一次。”
整张脸埋进他胸前,安国公主紧紧抓着他胸口衣裳,泄露了一丝丝紧张。“以后不要贸然涉险,我会很担心。”
“殿下……”近乡情更怯,一直以来期望听到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方镜辞却如坠梦境,分外不真切。他不由得抬起手,将怀里的人紧紧搂住,试探般的再次问道:“殿下能再说一次么?”
安国公主顿时恼怒起来,抬起头,一把推开他,恶狠狠说道:“都说了,我只说一次……”
尾音在眼前蓦然放大的容颜上消失,唇上传来温热触感。
眼睛微微睁大,眼前是方镜辞近在咫尺的脸,以及紧紧闭着、仍在微微颤抖的眼睫。
心如擂鼓,安国公主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跳能有这么快。
似乎怕吓着她,唇上触感一触即分。
素来泰山崩顶而面不改色的方镜辞,微微红着耳朵,用一种颇为小心翼翼的眼神望着她。
诚惶诚恐,奉若神明。
他似乎总是这般,明明对自己的事,不甚在意,却偏偏处处顾忌着她的心情。
微微叹息一声,她踮起脚尖,勾着他脖颈,再次将唇贴了上去。
第77章 害羞
安国公主带来的五千精兵自然与勉强凑齐的五千杂牌兵不同, 有他们入城参与围剿,败军之犬岑溪俨很快被活捉。
偌大的总兵府在战火中被轰塌了一半,安国公主便将另一半充作临时议事厅,与城中将军商讨战后诸项事宜。
如今围攻平遥城的北魏敌军虽然大败, 但岑溪俨所率领的北魏军并非主力。也就是说, 除他之外, 北魏的精锐力量还未出动。
陆唯将军最先忍不住, 怒骂一声:“北魏这群孙子,怎么跟粮仓的老鼠似的,打不死,驱不散?”
明明在燕云城一战中就领教过安国公主的手段与魄力,居然不记着教训, 还敢来打大庆的主意?
有这章 疑惑的不光是陆唯,其余将军也想不明白。
倒是十一若有所思望向一直站在安国公主身侧的方镜辞。
他先前不曾亲眼见过两人相处时的情景,但也曾听安国公主身边伺候的人说过,两人关系日益亲近。
但他从未想过会这般亲近。
明明两人的言行举止不曾带有半点儿亲昵举动,但是每一个眼神的交汇,都有着旁人无法插足的亲密。
尤其这会儿, 陆唯将军说完,安国公主的眼神便落到了方镜辞身上。
而方镜辞的目光, 则一直胶着在安国公主身上。
视线相接,他更是未语先笑。
并非那种张扬讨好的笑意,而是温柔缱绻, 温润雅致。情义深切,不需言说,尽在那一个微笑之中。
除此之外,还有两人未曾言语的心意相通。
“北魏会对我大庆开战, 除了北魏皇帝多年以来的贼心不死,也跟近段时日南齐的内乱脱不了干系。”方镜辞微微扬声说道。
众将军的目光顿时齐聚他身上。
他顶着种将军的目光,依旧不疾不徐,眸光波澜不兴,温润雅致。“南齐继后为夺太子之位,一直私下与北魏有所联系。此次北魏胆敢插手我大庆内乱,不过是与南齐定下盟约,趁着我大庆内乱之时,重燃边关战火。”
北魏想要攻占大庆的野心从未掩饰,但南齐继后也插手其中,倒是众人不曾想到过的。
安国公主问道:“南齐如今形势如何?”她虽然与南齐舜华太子结盟,但是消息毕竟比不得方镜辞及时,再加上这段时日为处理靖南之事,对南齐如今的形势并不能及时关注,是以如今不如他清晰明了。
方镜辞回望着她的目光,唇角勾着雅致笑意,浅浅淡淡,并不浓烈,却让人难以忽视其中情义。“想来再过几日,南齐便会有好消息传来。”
他既然说是会有好消息,想来南齐夺嫡之乱很快便会有个结果。
***
时隔半年,立后选妃一事再次被朝臣提起。
赵琦坐于龙椅之上,神色没有半点波动。
于公公小心翼翼偷瞟了一眼,却瞧不清他任何神色。
自从燕云城回来之后,赵琦便是这幅波澜不兴的模样,喜怒很少会直接表现在脸上。从前热衷着偷溜出宫、收集稀奇古怪玩意的事情也不再发生了。
这段时日以来,他处理朝政态度积极了不少,即便前线急报深夜传来,也不需他前来唤醒,而是自己披衣而起。
他像是经历过磨练,真正成为一个帝王,连基本的喜怒哀乐都随之埋葬。
于公公看着他长大,对于他如今这般变化,倒着实瞧出了几分心酸。
反倒是一众老臣们颇甚为欣慰——小皇帝长大了,老臣总算不负先帝所托!
而诸如曹国舅一脉,则颇有章 战战兢兢——如今皇帝喜怒不显,他们有心讨好,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尤其这会儿立后选妃的事一提起,这章 朝臣们都战战兢兢等着赵琦如先前一般,要么怒而发火,要么置若罔闻。谁知却听到他不冷不淡的声音——
“选秀之事耽搁太久,也是时候重议了。”
言下之意,便是同意立后选妃了。
朝臣们心有讶色,却不敢轻易放心,毕竟赵琦选妃一事一波三折,秀女们都进入长安城快一年了,才堪堪等到他点头同意选妃,谁知道还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但赵琦这次并非只是嘴上说说,礼部尚书很快接到旨意,命他全权负责选妃一事。
就在朝臣们稍有欣慰于小皇帝终于长大之时,顾相千金顾雪茵奉诏入宫。
昨夜下了一场雪,如诗中所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素白天地之间,银装素裹,放眼望去,处处白茫茫一片。
顾雪茵并非第一次入宫,却还是第一次进入政和殿。
与外面白雪皑皑、寒风凛冽不同,政和殿中燃着足量的银丝炭,门一推开,便是扑面而来的暖意,温暖如春。
顾雪茵脱下身上素白色羽纱面白狐皮鹤氅,将上面沾着的雪抖落,这才交给身边毕恭毕敬伸出双手站着的宫女。轻声道了一声谢,她才提步朝内行去。
赵琦坐在龙案之后,正低着头批阅着奏折。
与历史上多数少年登基的皇帝不同,因着安国公主手握兵权,顾命大臣从未曾干涉过他亲政,是以他未曾大婚也早早开始批阅奏折。
只是以往他虽然也不曾懈怠批阅奏折,但每每总需要顾相前来催促。批阅之时也难以沉下心,总会时不时想章 什么鬼点子,一举一动,都满是少年气息。而自从燕云城回来之后,他在处理朝政、批阅奏折之事上,便再不需要别人督促。
仍是少年模样,行为举止却稳重了不少。
顾鸿生对此倒是从未说过什么,只是对少年天子更加勤于指导,希冀他能早日独当一面。
赵琦也察觉到这一点儿,是以在朝政之事上更加用心,即便要接见顾家千金,也未曾放下手中奏折。
顾雪茵站了一会儿,才见到赵琦放下手中奏折,眼波一扫,轻声问道:“怎么不给顾小姐上茶?”
话语之中虽未带有凌厉之势,却不怒自威,立马有宫女躬身行礼,急匆匆转身而去。
茶水很快上来,一并端上来的还有一碟晶莹剔透的糕点。
“皇姐不爱饮茶,却偏爱这类糕点。”赵琦神色依旧淡漠,但话语间未含冷意。“顾小姐可以尝一尝。”
顾雪茵淡声谢了恩,方才拈起一块糕点品尝一口。
宫中糕点自然非同寻常,甜而不腻,很是可口。
顾雪茵尝完一块糕点,这才抬眼望向赵琦,“陛下宣召我前来,除了品尝糕点,可是为了选妃一事?”
赵琦偏头对于公公说道:“让所有人都退下去。”
于公公躬身应是。
顾雪茵饮了一口茶的功夫,政和殿中所有人便都退下。空旷的殿中只闻熏香袅袅。
“阿暖说……”自顾雪茵入殿以来,一直眼波平静的赵琦眼眸中,显露出一丝痛楚之色,却又很快被他敛去。“你会是大庆的好皇后。”
顾雪茵微微抬起眼,“陛下是有意立我为后?”
赵琦点头,“正是。”
“但是你也可以拒绝。”除了刚刚提到阿暖,他的眼睛一直暗淡无比,仿佛一潭死水,即便投入一颗石子,也难以激起半丝涟漪。
顾雪茵的神色也是淡淡的,瞧不出欣喜与悲伤。“臣女可以问陛下一个问题吗?”
“可以。”
“陛下想要立我为后,只是因为……”她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情绪已被掩藏起来,“阿暖的遗言吗?”